裘智顾不上安慰金佑谦受伤的小心脏,先命何典史带两个捕快,挨房挨门的去搜寻,希望能找金老爷死时穿的服。然后对广闻使了个眼色,让他宽解金佑谦几句。
裘智则带着张捕头去池塘边查看,希望能找到金夫人的首饰。如果柳管家说的属实,他杀完人,慌乱之下,很大概率会随手丢弃。
二人打着灯笼来到池塘边。
裘智看天色已晚,顾不得官体,同张捕头趴在地上找了许久,把假山石都给搬了起来,没有任何发现。又举着灯笼在池塘边观察了半天,水里除了鹅卵石和锦鲤,没有其他东西了。
张捕头累得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裘智也拿袖子不停地给自己扇风。
张捕头见文勉跟没事人一样,站在一旁,并无帮忙之意。他当捕快十来年,练就了一副看人的本领,这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而且裘智似乎有些惧怕他,这主仆关系当真奇怪。
裘智看张捕头好奇地打量着文勉,想来是觉得自己同文勉的相处有些奇怪,于是解释道:“他是我师兄的人,跟着我纯属义务劳动,不好再指使他干活了。”
侦破案件属于宛平县官员的工作范畴,而且这么晚了,过了下班时间,文勉无偿加班,裘智更不好意思麻烦对方了。
张捕头闻言,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没想裘智对人这般体贴。
何典史带着两个捕快一路小跑的过来了,兴冲冲道:“老爷,金老爷的衣服找到了。”
裘智现在说不好金老爷的衣服是否有价值,但总比没有强。他起身掸掸身上的土:“走,去找金佑谦,让他签字画押,咱们回县丞衙。”
几人回到金老爷房间,见金佑谦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广闻在一旁手足无措。裘智也不知广闻怎么劝的,还给人劝哭了。
方才院子里乌漆麻黑的,众人看不清楚,进到房间有了光亮,才发现裘智浑身上下都是土,灰头土脸的。广闻急忙出门找仆妇打水,来给裘智洗脸。
裘智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先让何典史把金老爷的衣服加到清单里,自己则坐到金佑谦身边,和他说明日的安排。
裘智道:“明儿一早,我们会来问府里仆人的口供。今晚上天都黑了,好多地方都看不清楚,还得再勘验一遍现场。”
金佑谦哭得六神无主,裘智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无助地点点头。
裘智安慰道:“你放心,我肯定抓到杀你父亲的凶手。”说完,才得空拿起湿巾,随意擦了把脸。
出了金宅,裘智对文勉道:“我看天色估计过了戌时(19点),咱们出去一下午,师兄八成在家等急了。我回衙跟手下开会,还得找秦仵作验尸,一时半会回不去,要不你先回去给师兄报个平安?”
这年代没有手机,通讯不方便,只能靠人传信了。何况文勉气场太强,他在这大家都不自在,正好找个借口给他支走。
文勉摇头道:“大爷让我跟着保护你。”言下之意就是要一直跟着裘智。
裘智看他不知变通,不由气结,一时说不出话。
广闻接过话茬,道:“我们马上就回县丞衙了,一路都很安全。”
裘智听得连连点头,心想:大哥,你快走吧。
文勉冷冷道:“我把地址告诉你,你去报信,我跟着二爷。”
这处别苑虽是贾代鹤的产业,但广闻以前没来过宛平,不清楚别苑的位置。
裘智想要支走文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么晚没回去,他确实怕朱永贤担心。既然文勉死活不肯走,只能让广闻去了,无奈对广闻点点头。
张捕头留下一个捕快陪着王黑子运送证物,其余人快马赶回了县衙。裘智几人在大门下马,自有马夫上前,替众人牵马。
裘智一进大门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不知朱永贤今日到宛平,以为要在县丞衙住几天,着急收拾后院,午饭根本没吃几口。下午又遇上这么一个大案子,跑来跑去体力消耗颇大,整个午后只在金家喝了几杯水。
裘智本来一直集中精力想案子,没觉得腹中饥饿,如今闻到饭菜香气,瞬间感觉饿得心发慌。
古代不比现代,大家为了节省时间,可以边吃饭边开会。古代官员们都注重官体、官声,裘智初来乍到,还想给下属们留个好印象,只能咽了咽口水,强忍住腹内馋虫,把大家都先召集到三堂开会。
陈快总是快班的老大,今日在家休息,听说新来的县丞第一天办公,县里就出了大案子,也赶到县衙候着了。
裘智坐在案桌后面,清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开个短会,长话短说,不耽误大家休息。”
其实裘智挺不好意思的,第一天上班就拉着下属们加班,但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柳管家又明显抗拒审讯,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挖物证、人证找出真相了。
裘智支着头,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理了一下思路,道:“咱们先总结一下现在已经掌握的线索。”
裘智正想叫广闻研墨,突然想起他去给朱永贤报信去了,便自己拿起墨条,磨了起来.
齐攥典今天一下午没见到上司,正不知如何讨好这位上官呢,见裘智研墨,立刻起身上前,道:“老爷,下官来给您研墨。”
攥典不是朝廷任命的,属于县丞的僚属。齐攥典是上一任县丞聘任的,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齐攥典想要长长久久干下去,必须把新来的县丞给伺候好了。
裘智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坐下。”
裘智一向公私分明,齐攥典虽是自己的属官,但拿的是朝廷俸禄,不是自己给他开工资。既然广闻不在,这事就得自己干。
裘智悄咪咪看了乔师爷一眼,见他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
裘智请师爷,主要是让对方帮自己出谋划策,草拟奏折。乔师爷要真帮自己研墨,裘智肯定不会答应,但连个表示都没有,可见他心里瞧不上自己。和文勉一样,也是尊使唤不起的大佛。
裘智一边写一边说道:“第一柳管家承认金老爷是他杀的,同时承认他在十五年前犯下的另一桩命案。第二柳管家口供疑点颇多,很多问题都用不知道、忘记了糊弄过去。”
乔师爷听到此处,心中微微疑惑,既然有了犯人的供状,裘智为何还大张旗鼓地把众人召集到一起开会。
“第三金老爷的指甲缝里找到了皮屑以及血迹,柳管家的手臂上有伤。应该是金老爷死前挣扎,伤到了柳管家。”
其实裘智说得十分心虚,没有DNA检测,没办法证明金老爷指缝中的皮屑就是柳管家的。
他打了个磕巴,顿了半晌,才继续道:“第四金老爷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病情?第五此案目前有一个主要嫌疑人:柳管家,还有一个次要嫌疑人:金佑谦。”
裘智说完环视一圈,问道:“大家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众人听了皆是不解,有心追问,但裘智今日第一天上任,大家不了解他的脾气,又碍于县丞的威严不敢发问。
张捕头和裘智相处了一下午,觉得这个新上任的县丞脾气似乎还不错,大着胆子问道:“金秀才为什么也是嫌疑人?”
裘智看他们没有质疑柳管家伤口一事,暗暗松了口气,解释道:“因为他在这个案件里是最大受益人,金老爷死后,金家的产业都由金佑谦继承。”
乔师爷看裘智分析地头头是道,虽然认可对方的能力,不过心中更多的是鄙夷。凶手已经伏法,裘智偏要节外生枝,可见不是个聪明的。
裘智说道:“金老爷死的时间很微妙,马上就要续弦了,结果被人杀死。而且柳管家在金家干了二十二年,有道是奴大欺主,如今柳管家自己认罪,金佑谦没了掣肘之人。”
裘智越说越饿,只能喝茶充饥,猛饮一口茶:“不过案发时他在京城的礼逊学堂,所以要去确认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如果真的是金佑谦做的,还要搞清他用了什么办法,让柳管家认下两桩杀人案。”
裘智认为金佑谦骑术不错,偷摸往返京城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能让柳管家言听计从。
裘智见大家听得连连点头,追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众人齐齐摇头。
裘智继续道:“那咱们接下来布置一下天明天的工作。”
他对齐攥典道:“你明天去主簿衙署誊写一份金老爷、金夫人、金秀才,还有柳管家的户籍资料,再把十五年前金夫人遇害案的资料找出来。”
这年代没有电脑,不可能一输入名字,各项信息就立刻跳出来,只能靠人手去抄。
齐攥典立刻应下。
裘智吩咐陈快总:“明天你带人走访金家的街坊四邻以及铺子里的掌柜,调查一下金老爷的为人,他有没有什么仇家?金佑谦、柳管家和金老爷的关系。”
陈快总忙答应下来。
裘智继续交代何典史:“你去询问金家的仆人,除了我刚才让陈快总问的那些问题,还要确认金夫人死的那日柳管家的行程,是否如他所说去送夫人回娘家了。”
乔师爷听裘智说的滔滔不绝,脸上露出疲色,不耐烦地抿了口茶,又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裘智没想到对方竟当着众人的面表露出对自己的不满,微微一怔。
文勉亦是大怒,自己乃朝廷命官,职责是侍奉燕王,不喜裘智情有可原。乔师爷一个幕僚敢甩脸子,太过无礼。好在他一向阴沉着个脸,旁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裘智略一停顿,接着交代:“之前每次金夫人回娘家,都是谁送回去的?金夫人娘家还有什么人?以及发现老金老爷尸体时的一些特征,比如身上是否有伤痕,或者其他什么异常情况。”
大部分溺亡的死者,遗体被发现时会口鼻吐出白沫的情况,但裘智怕出现诱供的情形,没有特意解释这点。
何典史用心记下,点了点头。
裘智又嘱咐张捕头:“你让人拿着那个药方,挨着铺子问是谁家开的药,金老爷看这个病多久了,是什么病。”
张捕头点头答应下来。
裘智看着乔师爷,暗道:这屋子里就你工资最高,可不能让你闲着。
裘智命令道:“乔师爷,你明天查看柳管家的供词,还有金家借来的账本,看看有什么疑点。”
乔师爷淡淡地应下。
宛平不是繁华之地,裘智又不是懂得做官之人,乔师爷第一天就已心生退意。
裘智转头看向李巡检:“咱们县今天出了个大案子,晚上让巡街的弟兄们上点心,别让宵小浑水摸鱼。”
李巡检急忙应下。
说完这一大段话,裘智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众人均是摇头,裘智大手一挥:“散会。”
裘智起身快步走向秦仵作,拉着他大步往外走,边走边道:“咱们验尸去。”
秦仵作本来好奇,会上裘智没找自己,为什么让自己参会,谁知竟是黑灯瞎火的去验尸。
秦仵作吓得一哆嗦,颤巍巍道:“老爷,验尸都在正午时分,没有大晚上验尸的啊。”秦仵作哭丧着脸,紧张得浑身发抖。
裘智知道古人迷信,一般都在午时三刻验尸,因此时阳气最盛,可防阴气冲体。
但金老爷放了三天,已经开始腐烂了,古代又没有冰柜保存尸体,再等一晚上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裘智看他面色如土,额上满是冷汗,眼神惊恐无比,真让他验尸,估计得跟金老爷作伴去了。
裘智沉思片刻道:“你放心,不让你动手,你在旁边守着就成。”
裘智许久没有验尸,多少有些技痒。如今秦仵作不愿在夜里验尸,正好自己有机会操刀了。
秦仵作闻言,一时愣住了,心道:我不动手,难道尸体还会自己动手?真要诈尸吗?秦仵作脚下一软,差点没跪地上。
李巡检几人都是衙署里的老人了,等裘智走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张捕头快人快语,率先开口道:“新来的老爷,倒是个利索人,说是短会,还真挺短的。一句废话没有,开完就走。”
何典史几人也觉得裘智做事干脆,应该不是太难相处的人。大家名义上是县太爷的佐官,但实际操作中,他们的老大就是裘智。裘智性子好,众人日子能好过不少。
齐攥典看向李巡检,拱手问道:“李大人,咱们老爷的出身您清楚吗?是举人捐纳,还是进士出身?”
几人之中,只有李巡检是有品级的。县丞不在的时候都是李巡检代理公务,县丞的任命也是他先知道的,故有此一问。
李巡检只听周讷提过几句,并未细问,只听说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如实道:“应该是进士出身。”
众人点点头,暗想:难怪年纪轻轻就是县丞,原来是读书人。
裘智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马上要验尸,尤其金老爷的尸体已经腐烂的不像样了,感觉没什么胃口,只去膳馆里找了个馒头,垫补一下。
秦仵作一想到大晚上的验尸,早被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有心神心情吃东西,茫然无措地跟在裘智身后。
文勉跟着跑了一下午,也是饿得不行,从膳馆里拿了两个包子,一口一个吞进肚中。
裘智刚出大门,就看到朱永贤站在衙署门口,后边跟着两个侍卫和两个内侍太监。裘智又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广闻,估计是已在别苑里休息了。
朱永贤见到裘智不由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走上前,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家,今天累不累啊。”
裘智刚才在公堂之上,注意力非常集中,一直提着一口气。如今见到爱人,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觉浑身上下哪都难受,不免脸上带出几分倦意。
朱永贤看了心疼不已:“你今骑了一天的马,又四处取证,咱们早点回家休息吧。”
要是没有秦仵作,裘智早就抱着朱永贤开始撒娇,各种诉苦了,但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得维护一下自己的脸面。
裘智一本正经道:“师兄,我要和秦仵作去验尸。今天是金老爷死后的第四天了,我怕再不解剖,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了。”
朱永贤虽然自己没什么事业心,但另一半有事业心他肯定全力支持,立刻改口道:“走,咱们一起验尸去。”
王典宝脸色一变,燕王多尊贵的人啊,哪能去那种地方,刚要劝阻。
刘典膳急忙一拉他的袖子,暗暗对他摇头,示意他别费力不讨好了。他们这位王爷从小主意就大,先皇都拿他没办法,别说去殓房了,就算想去酆都,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朱永贤:我家宝贝去哪,我就去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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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分析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