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探春提起诗社,宝玉简直是十二分的惋惜,跌足长叹道:“如今已是暮春时节,园子里的桃花梨花大多都开败了,枝头只剩一团团绿叶。可惜,可惜,为着俗事把一春的美景都荒废了。”
湘云笑他:“你只说这些俗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必须的?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换作以前你是万事不愁的,诗社什么时候开都随你心意。但现在我们自个儿管家,可不就被俗事绊住了?”
宝玉推开窗,露出外头鲜绿的树叶来,他闻言转头笑回了湘云一句:“我只说了两声可惜,你就拿那么多话来堵我。”
湘云拍手大笑:“这样才好,你且等着,日后我拿话堵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这是何故?”宝玉不解,笑着问她,“难道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湘云笑道:“从前我劝你读书也并非日日找你絮叨,不过偶然说上两句,你是怎么回我的?”
宝玉仔细回忆了一回,别的倒是想不起来了,只是想到有一次湘云劝他即使不愿意去考个进士举人,也该偶尔和为官作宦的客人交际交际,谈谈经济仕途,将来好结交几个正经朋友应酬事务。
偏偏宝玉不愿意听,当场就摆了脸色让湘云去别处坐坐,免得让他这儿腌舎了湘云这样“知经济”的人,还是袭人见气氛不对打的圆场才让湘云免于尴尬。
湘云看宝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语带笑意道:“这是想起来了?”
宝玉忙作揖赔礼:“是我不好,虽然妹妹说的我不爱听,但妹妹总归是为我好,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只求妹妹原谅则个,把那些事都忘了罢。”
湘云笑倒在黛玉身上:“我才不会斤斤计较整日家想着那些事呢,只是从前但凡别人劝你两句,你有一箩筐的道理拿来回嘴,如今也叫你尝尝利害。”
宝玉又连连赔罪。
湘云受了他的礼,方笑说道:“你之前说只林姐姐一个不说这些劝你上进的‘混账话’,然而你却想错了她!依着她的资质,但凡她生作男儿又有名师启蒙、又有探花作父,早就该蟾宫折桂进入朝堂了,她因着你不喜欢,所以才不对你提起,你还以为她是和你一样的人。”
宝玉侧过头去看黛玉,黛玉含笑一点头:“这话说得不差,你既不喜欢,所以我不说这话来叫你心烦,但我并非厌恶仕途。”
宝玉正想分辨解释说自己如今改了看法,却听见探春笑着催促:“谁要听你们说这个了,还不快些把话转到诗社上头来,照你们这样啰嗦下去,只怕十日后都还办不成呢。”
迎春不大爱聊这些,只道:“早些日子在三妹妹的秋爽斋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出个定例来,就依着那个办就是了,何必再多说?”
宝钗意见不同:“你想得轻巧了些。咱们穿越之前的规矩大多都是珠大嫂子定下的,现在穿越到现代来,许多规矩就不合时宜了,依着我的意思还是应该重新商议一回。”
宝钗说得含蓄,实际上红楼原书中的诗社落得个虎头蛇尾,四成是因为到后期贾家日渐败落,姊妹们出嫁的出嫁,归家的归家,无心再开诗社。
两成是因为人各有心思,剩下的四成就是李纨的缘故。
开诗社原本是探春的主意,其余姊妹都赞她想的这个主意高雅有趣儿。
偏生李纨一来就大包大揽,先是自举掌坛,占住了社长的职务。又拉了不大会作诗、且不愿意作诗的迎春惜春,让她们一个负责出题限韵,一个负责誊录监场,占满了副社长的职务。
且把诗社的地址定在了她的稻香村,自封为东道主人。
即使不说她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就这么一通连招下来,明明是探春的主意,一切倒都成了她的功劳了。
到了后来,她更是借着诗社的由头敛财。先是找凤姐要来了五十两银子,即便这样还嫌不够,众人芦雪广[1]联诗时,还要宝钗、黛玉、宝玉、探春一人凑了一两银子上来。
要知道,众姊妹借着请凤姐做个监社御史的名头找她要开诗社的经费是在第四十五回,芦雪广联诗是在第四十九回,中间几回的时日算不上多长,还能把五十两银子用完了不成?
像宝钗、探春这等近来常跟银钱打交道的人心中一算便知,李纨心思不纯,五十两银子只怕大多都进了她自己的腰包不说,竟然连姊妹们的月钱都惦记上了。
大观园众姊妹一月月钱是二两银子,诗社一月两次。办一次活动,李纨开口便是一两银子,要是次次诗社都凑钱,一个月的月钱全都用在这上头了。
说不准,李纨还正好是卡着二两银子要的呢。
虽说现在的众姊妹是在刘姥姥进大观园翌日穿越过来的,没有经历过原书中李纨借着诗社的由头变着法儿捞银子的故事,但光是从字里行间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原著里的众姊妹不好出面驳了李纨的面子,只得认了这笔糊涂账,吃点儿亏也就罢了。但现在到了现代,既然又要把诗社重新办起来,这里头的规矩自然不能沿袭李纨设置的。
“我正是这个意思,还是宝姐姐跟我一条心。”探春听懂了宝钗的弦外之音,笑说,“今儿个趁着大家都有空,我们把规矩方方面面都说清。日后只管依着今儿个说定的规矩去办,不必再议,岂不是省事?”
听她这么一说,湘云、黛玉都连连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就依你的意思。”
迎春也道:“你们如此说了,必然是有理的,我本是个不知事的人,你们做主就是了。”
探春招呼道:“好,那咱们就畅所欲言,但凡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来,说错了也不要紧,就当是抛砖引玉了。”
湘云说:“别的先不提,珠大嫂子既是没来,还请先把诗社的社长选出来才最要紧,不然一人一个主意,由谁来定夺?”
众人都笑指探春:“是她出的主意,自然就该她受累一回了。”
探春也乐得当社长,笑说:“好,你们选了我,我就当仁不让,定然把事情办得妥当,你们放心就是。”
湘云催促她:“还请社长快快把办诗社的日子定下,好叫我过一回诗瘾。”
惜春提议:“当时我们说次数多了也没趣儿,所以说一月两次就够了。不如就定为初一、十五两日如何?”
“极好!”宝玉大为赞同,“十五乃月圆之日,花前月下吟诗,岂不美哉?”
宝钗不认同道:“不可,且不说朱姐姐他们工作时用的都是公历,你要定初一、十五容易让人混淆。就说我们现今还得上学,下了学回去要写作业,你定的初一、十五碰上了上学的日子,只怕诗社又办不成了。”
黛玉笑说:“这好办,我们只依着周末来就是。把日子选为每月第一个周日和第三个周日,不耽误上学。正巧明儿个又是正日子,索性明日就可办一回。”
众人都说好,黛玉又补充了几句:“我记得宝姐姐之前提过,虽是定下了日子,但不必拘泥于日期。谁要是高兴了,情愿加一社也使得。”
湘云又问:“这个主意好!明儿的诗社还是我们来现代后的头一回,应当办得有趣些才好,我们快些凑出份子来,交给三姐姐置办去。”
“我正想和你们说呢。”宝钗笑道,“诗社只是我们姊妹间的玩意儿,一处吃喝写写诗就罢了,大操大办弄上几桌正经宴席反而失了本意。”
湘云笑说:“这倒也未必,宝姐姐那回助我办的螃蟹宴不是极好?”
宝钗摇头失笑:“你不提螃蟹宴还好,你若是提了这个我才是真真没脸。我本是好意,但也正是因着办了螃蟹宴,倒让后来人开诗社时都往大了置办,到了后头银钱不趁手,诗社也只好搁置了。”
原来,最初的诗社只是姊妹间小聚,用些茶果点心写写诗便罢了。
但宝钗想着单纯开诗社只是小孩子家玩闹没个用处,湘云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尽了孝心,便让薛家的庄子送了几筐螃蟹上来,帮助湘云办了螃蟹宴让大家热闹一日。
她虽是好意,但未免失了诗社的本意,规模太大,让后来人办诗会时只以为螃蟹宴就是定例,不好像最初那样小聚便是,每逢办诗社难免兴师动众。
一来二去的,也给了李纨敛财的机会。
众人都笑着宽慰:“我们吃了你家的螃蟹还好意思怪你?要是没了那日的螃蟹,也写不来咏螃蟹的好诗了。”
宝钗便笑说:“承蒙你们不嫌弃,我就再提个主意。每次诗社要是临时凑份子也麻烦,不如每次就限定两千块钱的经费,算进大观园的日常开销里。”
探春头一个笑道:“宝姐姐说的是,总之园子里就我们姊妹七个,即使把办诗社的钱算进日常开销里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宝钗冲着她笑道:“三妹妹既然也赞同,一事不烦二主,三妹妹是诗社的社长又是大观园的管家,这个经费就交由她负责,免去了交接的手续。”
众人都说:“这个法子好,不知省去了多少事呢。”
黛玉道:“我也出个主意,要是次次都交由三妹妹安排未免太劳烦她,时间长了诗社也单调无趣。我们不如轮流做东道,各人想要办什么主题的诗社、办在哪个地方,都由东道主人烦恼去。东道主人只管把要采买的东西、要吃的茶果点心列了单子送去三妹妹那儿,由她安排园子里的工作人员去采买、安排小厨房里的师傅们提前做好便是。”
众人都笑说:“还是你心思巧,这样一来我们的诗社月月都不重样了。”
探春笑道:“那就这样定下。除了一月两次固定的日子外,你们要是哪一日起了诗兴要办诗社,只好自己掏银子请我们一回。”
惜春道:“这个不难,我们每月在宝姐姐的映雪园都分到了银钱,除了日常零花还剩下不少呢,办十次八次诗社也用不完。”
湘云指着探春打趣道:“把大观园的管家权交到她手里果然不错,你瞧瞧,如今可不是就在替大观园省银子了?”
“是谁方才对宝玉说的‘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探春拿湘云自个儿说的话堵她,笑说,“你们的才学我是知道的,便是一日写三首诗也算不得什么。要是天天办诗社都要大观园出银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财政赤字了,我可不像凤姐姐有陪嫁的项圈拿去当。”
宝钗:“依我说三妹妹说的有理,除去固定的正日子外,你们自个儿出银子办一社,要办成什么样儿只随你们高兴,只有四、五盘点心并几壶茶水也使得,摆上了十桌八桌席面大宴宾客也使得。”
黛玉提出:“京城风光秀丽,日后诗社地点不必限定在园子里,到外头风景秀丽之处也未尝不可。”
其余人受了黛玉启发,各自提了许多意见,半日下来,众人就这么把诗社最主要的规矩说定了。其余的细枝末节不必再议,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非得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反倒浪费时间。
说定了这个,还需商议明日的诗社要如何操办。
[1]这个写法不一,也有写作芦雪庵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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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