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考之后,书院门口的家长们迟迟没有散去,他们都打听过了,今日只考半天,准备席地而坐熬一熬,等孩子考完接上一起走,省的再来第二趟。
但各家马车、驴车、骡车还有拖家带口的人群全部挤在在门口,直接把路给堵死了,路过的行人纷纷怨声载道。最可怕的是,像马、驴、骡子这样的畜生可不像人一样懂安静,饿了就踏着蹄子到处找草吃,差点踩到坐在草堆上的人,引发争吵。
书院门丁是劝了又劝,可奈何这些人就是不走,嘴里还很有道理的说,“我们又没占你们书院的地方。”
无奈只能上报给院长。
徐太傅听完此事,立刻吩咐门丁带家长到憩亭等待,“可怜天下父母心,此事是我们的疏忽,带他们进来休息,不过务必提醒他们,绝不许打扰到正在考试的学生。”
门丁听命去办。
一听可以进书院了,家长们兴奋的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能坐在椅子上,谁还愿意挤在地上。更何况这可是崇山书院啊!南方最顶级的书院!他们竟然还能进来看看,真是沾孩子的光了。
虽然只能待在憩亭,但进门之后看到的书院内景远远超出他们想象,光是两侧墙壁上张贴的历届学生手稿,以及楼栋外墙悬挂的名人真迹,无一不透露着庄重严肃,问道求学的气氛。
最兴奋的是憩亭竟然张贴着去年的龙虎榜,进士、秀才、童生的录取名单均在上面,硕大的红榜占据了一整面墙壁,明晃晃的给所有在场家长一个刺激。
一些大嗓门的家长都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再说话。
“乖乖,这么多进士、秀才老爷啊。”
“这书院可真好,俺家娃子要是能考上就好了。”
当第一个人开始朝着龙虎榜求拜后,其他家长有一个算一个都默默参拜:榜上的各位进士老爷、秀才老爷、童生老爷,天上的文曲星、如来佛祖,各路神仙,保佑我家孩子能顺利进入学院,求求求!
考场内考生在焦虑答题,考场外家长在焦虑求佛,也算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了。
伴随着结束礼炮声响起,拜佛的家长们瞬间站起,挤到最前面,眼都不眨的看向考场内走出来的学生,努力挥手保证孩子在出来后第一时间看见自己。
贾琏收拾好随身物品,随大流一同往外走去。
相比于开考前的叽叽喳喳,考完之后明显感觉气氛安静了许多,一个个都像霜打了茄子,没精打采的。
而这种气氛在他们看到自家家长时如同水珠溅入滚烫的热油中,兀轰炸开。
先前一些小声抽泣的人扑进自家父亲或母亲的怀中嚎啕大哭:“哇——,今年的题目好难,我都不会做,考不上了!”
而父母则在一旁宽慰哄劝,“没事没事,咱家供得起,不行咱们明年再来,快来摸摸这龙虎榜蹭蹭喜气。”
也有急着回家干活的家长扯着孩子手往回走,边走边骂:“看你这丧蠢样,肯定是考不上,走走走回家,别在这丢人显眼了。”
没有家长接的考生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互相对答案,拉着自己认识的成绩好的考生,硬逼着把答案说出来才放人走。
“啊对!这题我当时怎么没想到?”
“完了,《弟子规》我压根没背熟,好多不记得咋写。”
“什么第二题竟然还要写联系?”
“嘿嘿嘿,有一道算科题被我们夫子押中了。
“什么!你的启蒙夫子是哪位名师?”
爱凑热闹的家长也围上去,虽然没有亲身去考试,但也讨论的津津有味,特别是听到有谁说哪家启蒙老师很厉害的,心中暗暗记下,若是这次考不过就让孩子转学过去。
贾琏站在他们之前约好的集合地点,等待其他人出来,距离憩亭不远,他能看见那边亦或哭,亦或笑,一会儿热闹,一会儿丧气的场面。
心中若有所悟,若他也是个贫苦出身的穷学生,还能觉得这套考卷简单吗?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惶恐不安相互讨论答案,再垂头丧气的等待放榜结果。
答案自是不能。
说到底,他不过是占了上辈子超前学识的优势,再加上这辈子出生于高门大户,又有两位师傅耐心教导,才能这样游刃有余答题。
此时此刻,贾琏忽然发觉他的灵台清明了许多,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但其实他一直游离在第三方,用高高在上的视角,俯看这个世间人和事,恍若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即便是所有读书人都敬畏的科举,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进入朝堂的垫脚石,天才英才不过尔尔,他自能把握站在顶峰。
贾琏闭了闭眼睛,他太自傲了。祖父临行前赠他的话语:“人生之路禹禹独行,路阻且长,敬你不能,尽你所能,方得始终。”
当时还以为祖父是在勉励自己,现在想来祖父应是看出他的自傲,寄言相劝,盼能明悟。
人生之路遥遥漫长,他岂能以今日之眼界,料定明日之事,于现在想通,还好不晚。
“想什么呢?”肩膀被徐淮瀛拍了一下。
“没什么。”贾琏回神,转身看到大家都来了,笑着看向大家,“只是突然觉得科举之路任重道远,吾辈还需继续努力啊。”
钱霄不知贾琏的水平,听到这话以为他是被考试难倒了,不由安慰:“我也听说了,今年入学考试是有点难,不过一难都难,录取门槛应该会有所降低的。”
无双与游保没听懂,但他们无条件认同主子说的肯定是对的,也纷纷出声附和。
只有徐淮瀛满脸惊恐的看向贾琏:你这一天学八个时辰的卷王,还要怎么努力!那他这追赶之人猴年马月才能赢,当上名正言顺的哥哥。
于是当贾琏和徐淮瀛各有心事不再说话后,钱霄误认为他俩都没考好,努力调动气氛转移话题道,“走走走!去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今天我请客。”
“咕噜——”徐淮瀛的肚子也应声叫起来,“好耶好耶,正好饿了。”
“哈哈哈哈。”
学生们都考完了,书院夫子们事情就来了,数以千计的试卷被糊上名号,流水般送到书斋中。
每份试卷都需要经由一位先生初改,然后再交由另一位先生复改,最后再核算分为优良中下四个等级。
优秀良好自不用说,是一定能录取的人,获评优秀等次今年额外还能参加天才班的选拔考试,中等则属于卷子有一定闪光点,但总体考评没有达到入院要求,之后还需要院长裁定是否能入选,下等就是没有达到书院标准,拒绝录用。
胡先生又批阅了一张文墨不通的试卷,红笔批注下等后,交给下一位夫子复核,“今年的学生两极分化严重啊,优和下的最多,反而良和中的相对较少,与之前的考卷相比都反过来了。”
晏夫子接过后,仔细查阅没有批阅错误,按上印章,“是啊,今年天才班的名头一出,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往这边跑,有一杆子没一杆子先打一枣,这极优和极差的考卷自然多了。”
“晏夫子说的对,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批完考卷可以放榜了,今年却批了一半还有多。”
“今年书院要热闹许多了。”
徐太傅也坐镇书斋审阅考卷,闻言说道:“各位夫子辛苦,我已经定了吴宏兴的招牌菜给大家加餐。”
“谢谢院长。”“院长破费了。”
吴宏兴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楼,传承上百年专做淮扬菜,菜品也是各具特色,无一不是精致佳肴,价格也颇为高昂,哪怕是崇山书院的夫子,也是偶尔去消费一次,普通人连门槛都进不去。
夫子们具是喜笑颜开,批卷本是他们分内之事,还能赚到一份佳肴,动力更足了。
从太阳高照一直批阅到月华初上,终于所有考卷均已批阅完毕,登记在册。
有夫子提出异议:“今年这录取率不太好看啊,新来的学政会不会有想法?”
徐太傅熟稔的说:“他啊我认识,不用在意他,就按这榜来。”
翌日一早,书院主楼门口挤满了看榜的学生和家长,里面堵的水泄不通,“都别挤!看完就走,莫要停留。”
料想到今日看榜人数肯定很多,贾琏一行人已经推迟了许久才来看榜,却未想到人还是很多。
游保自告奋勇:“主子,我去看。”说完就利用灵活走位一点点挤进人群中,又挤出来。
出来先来为贾琏报喜,“主子,您是第一名!”
徐淮瀛忍不住问道:“我呢我呢?”
游保笑着说:“瀛少爷自然也在榜上,第十二名。”
徐淮瀛满意点点头。
贾琏问道:“你们通过了没有?”
“嘿嘿嘿,我和无双都在吊车尾,不负少爷栽培,顺利通过。”
“好,做得好。”贾琏不吝夸奖,“先去办入学,哥,我们也去拿考牌参加明日的分班考。”
钱霄今日被夫子抓壮丁帮忙干活,正在侧楼这边为新生办理正式入学手续,忙的热火朝天。
他看到贾琏一行人过来,叉腰笑着:“就知道你们一定能过,报上考号,给你们发学牌。”
众人一一报上考号核对,“还要多谢昨日钱兄的慷慨请客。”
“好说好说,你是丙楼三场九号…”钱霄猛的抬起头来:“什么!你是今年新生第一名!”
其他人都被这大嗓门声音吸引过来,乖乖,这就是今年的第一名啊!看起来年纪甚小,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的隽秀人物。
贾琏岿然不动,随意让看。
钱霄再核对徐淮瀛考号:“你也是十二名,同样名列前茅!”
“啊,一惊一乍的干嘛啦。”徐淮瀛揉揉耳朵,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俩能过,有什么好稀奇的?”
钱霄握拳,面容扭曲:“嗬!那你俩昨日还一副没考好的样子,吃了我半个月零花钱。”
钱家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给自家子孙的钱也是非常宽裕,奈何钱霄人不争气,钱到手里就跟散财童子一般,永远留不住,经常请人喝酒吃饭,他爹怕他跟外人学坏了,严格控制金额,只按月给他发零用钱,弄得他不得不被迫学会存钱,不敢瞎花。
徐淮瀛拍拍他胳膊:“嗐,别小气,明日请你吃回来,再去吴宏兴!”
“分班考这么有自信。”
“那是当然!”
钱霄想到了什么,随即一笑:“好,那就祝你俩成功。”
“这是你们明日的考牌收好,大家跟我走,带你们去宿舍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