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突然,门被推开。
刘舒靠着墙闭上眼睛,心脏跳得飞快。
“嫂嫂,是我,我带着人回来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刘舒缓缓睁开双眼。
赵思带着几人走了进来。
甄俏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看到跟在后面低眉垂目的静虚,眉毛倒竖,厉声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鬼把戏?”
静虚脑袋都快缩进脖子里去了,忙解释道:“大奶奶,不关我的事啊,全是这位姑娘闹出来的动静。”
说完狠狠一拽,把一个小姑娘拽上来摔倒在众人面前。
小姑娘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两只辫子乱糟糟地披在胸前,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她的脸颊明显是被鞭子抽过,伤口正泛着血丝。
刘舒忙让丫鬟把她扶起来,小姑娘垂着脑袋不敢见人,她知道这里面都是贵人,不能得罪。
甄俏皱眉,问:“什么父母这么狠心,孩子才多大就送到庵里做姑子?”
静虚此时心里跟吃了黄莲一样苦,连忙解释:“大奶奶,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尼于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原来这姑娘打小父母双亡,带着弟弟在戏班子讨生活。那日去府里唱戏,姐弟俩被主人看上,硬要买去做娈童,他们不肯差点被戏班主打死。
两人被送去主人府上的时候,姐姐趁机逃走,跑去官府告状。可是她不知道主人的名讳,衙役们也不愿为了低贱的戏子得罪权贵,干脆就不管不理。
她身上没有半文钱,又怕待在城里被抓住,只好往外头来,最后晕倒在水月庵门口。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奶奶您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我也没有办法。”静虚借坡下驴,想将这个累赘推给贾府。
甄俏听了,陷入沉思。
那小姑娘很机灵,听出静虚的弦外之音,这几位贵人能够救自己。于是她挣脱丫鬟的束缚,跪在三人面前,头用力地磕在地上,很快就见了血,“求奶奶们救我弟弟一命,小的甘愿做牛做马来报答,求求你们了。”
她年纪虽小,已经通晓人事,知道娈童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会拼命地逃走。
戏班子原来有个旦角,扮相极美,比她就大个两三岁。也是被一户有权势的人家看上,买了进去,没过一个月又被送了回来,双腿废了,大小便不能自理,戏也不能唱了。
班主不会养闲人,直接将他赶了出去。后来听赶车的大叔说,他被赶走后跳湖自尽。
刘舒的父亲是御史大夫,她身子虽然弱,但性格坚毅,见不得这等不平之事,果断地说:“这件事我来管。”
静虚听了,喜不自胜,可算把这块狗皮膏药甩脱了,忙说:“阿弥陀佛,奶奶慈悲为怀,功德无量。玉萱姑娘,快给恩人磕头啊!”
蒋玉萱欢喜地直掉眼泪,她念了无数遍的佛祖,终于有菩萨来救人了。
翌日一早,贾敏跟着嫂嫂们用早膳,水月庵的馒头比府里做得还要好。她注意到刘舒身后跟着个生面孔,问:“嫂嫂,这个姐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蒋玉萱不安地将目光投向刘舒。
刘舒说:“她叫玉萱,比你大两岁。”
贾敏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吃完饭后,她主动邀请,“玉萱姐姐,你来跟我们一起玩吧。”说完便拉过她的手。
蒋玉萱不敢反抗,刘舒笑道:“没有关系,你跟大姑娘去吧。”
赵思用茶水漱口后,问:“妹妹,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昨天晚上回房后,我又仔细盘问那丫头,问清楚主人家的位置,这人原来我们是认识的。”刘舒脸上难掩喜色。
甄俏问她是谁。
“夏无常。”
甄俏面露不屑,“居然是他。”
这夏无常出身低微,但他的族叔是宫里御膳房总管太监夏守忠,后来又被夏太监收了做继子。有了夏太监的庇护,他也成了京城里有名的霸王。
贾府虽然不齿他的行径,但也不能轻易得罪夏太监,只能四处忍让,不与他家来往。
赵思这下心里没底了,她不想跟泼皮无赖对上,踌蹰道:“咱们还是不要和他相争吧。”
刘舒却很自信,“嫂嫂们,你们不用操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
*
三日后,贾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府。
甄俏从西府搬了出去,东府里还有很多家务要处理。刘舒也带着蒋玉萱先回保龄侯府。
赵思来跟史珺回话,先是问她金陵来的亲戚怎么处理。
她口里说的亲戚,就是那位挨板子的下人口里说的‘金陵大老爷’。
贾源、贾演祖籍属于金陵贾氏,不过两兄弟属于旁支,父母早亡,族中无人帮衬。两人实在活不下去,加入了太祖的起义军,跟随太祖出生入死,最后挣到了爵位。
他们这支在京城立足后,就与金陵主家渐渐断了联系,没有往来。
这次也不知他们怎么知道贾代善过世的消息,从南边跑来奔丧。贾府又不好赶人走,只能接进来好生伺候着。
原本以为他们送殡后就会走,谁知道又赖着回到荣国府。
上辈子史珺没有见他们,命贾赦给了一笔钱就没有再管,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这次,她有了必须见他们的理由。
贾代明没有想到会收到史珺下的帖子。
贾演兄弟俩跟着军队走了以后,贾家遭受到流寇的劫掠,元气大伤,不复以往的荣耀。
今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再不想办法族里一半人怕是要沦为乞丐。这个时候他们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旁支,于是一合计,由族长贾代明带着儿子贾敖和其他两个族人来贾府打秋风。
谁知这么不凑巧,就碰上贾府在办丧事,他们只好先混进去,再从长计议。
眼看着奔丧的队伍一茬茬离开,贾代明等人还是忍着羞耻跟了回来。如果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金陵,家中父老乡亲的口水能将他们淹死。
“代明啊,咱们不能拖下去了,这样不是办法。”族叔歪在炕上抽着旱烟说道。人上了年纪,就怕冻,在家里是享受不到全天都热着的炕。要不是牵挂老妻,他还真不想离开。
贾敖在一旁附和:“八爷爷说的不错,爹,你得拿定主意。”
贾代明还在犹豫的时候,史珺的邀请来了,直接帮他做了决定。
翌日,用过早饭后,贾代明仔仔细细漱了口,用皂子把手洗干净,换上最体面的衣裳。他只有在大年初一祭祖的时候会穿,由于比做衣服时瘦了不少,看起来空荡荡的,并不合身。
他临走时,同伴嘱咐他:“精神点,可别给咱们丢份!”
史珺住的院子离他们下榻的地方有些远,不过因为长年耕作,他倒也不觉得吃力。
小厮领着贾代明先去了外厅,让他现在这里稍等,就跑进去回话了。
不久,便有两个嬷嬷出来引他进入院内,上了正厅台阶,丫鬟掀开毡帘,贾代明一进屋就闻到果香。
屋子里摆的都是他叫不出名字来的物件,金碧辉煌,让人目眩神迷。
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位中年美妇人,贾代明看了一眼就不敢抬头,耷拉着脑袋,半天憋出一句:“给您请安。”
气血涌上他的脸,原本黝黑的脸变得紫红。按照序齿排列,贾代善应当称他为兄,他不应当先向弟媳问好。
意料之外的是,史珺居然站了起来回礼,又让丫鬟倒茶给他吃。
史珺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这段时间府里实在忙,顾不上招待你们,切莫怪罪。”
贾代明忙放下茶盏,赔笑说:“我们日子过的穷,走不起亲戚,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府里叨扰。”
史珺问:“我听敬哥儿说,南边今年收成不好?”
贾代明见她了解原由,于是忍耻打开了话匣子,跟史珺说了族里家计艰难,有些人活不下去已经要卖儿鬻女了。
史珺的脸顿时沉了下去:“既然如此艰难,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们?一家子骨肉,打断腿还连着筋。”
说完便让人把贾赦喊来。
贾赦正在吃饭呢,听到史珺唤他,立马放下碗筷,跟赵思说:“你先吃,不用等我。”说完一溜烟儿走了。
“母亲,您叫儿子有事?”
史珺想派人去趟金陵,府里的这些爷们,只有贾赦跟着贾代化去过一趟祖宅迁坟,是最合适的人选。
“让你跟着大伯父回一趟金陵,敢不敢去?”
贾赦原本都不拿正眼瞧贾代明的,听到母亲对他的称谓,立马从善如流,双手抱拳朝贾代明行了一礼,“有何不敢,儿认得路,明日就能跟大伯走。”
贾代明哪里敢让荣国府的继承人给自己行礼,连忙侧身扶起他。
史珺却说:“他本来就是晚辈,应当如此。”然后又问:“祖荧附近田庄地亩可多?”
史珺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祖荧旁边购置足够的土地。因为按照律法,家产全部充公,祭田是不能动的,这样即便贾家败了,还能退守田园务农读书。
她现在和金陵那边修复关系,目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