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笑道:“东府大老爷送的是两色点心,金丝如意卷并长春糕,两色菜肴,四喜绣球并喜鹊登梅。大老爷送的是两色新鲜果子,又有两样菜,一个瞧着是箸头春,另一个倒也黄澄澄的,却不认得是哪个。”
贾母点一点头,命将两色点心与了宝玉,喜鹊登梅给了贾兰,四喜绣球与了瑞哥儿,将那鸳鸯认不得菜给了贾环,至如果子则散与众人,自己只留了那箸头春,却也就瞧一瞧,压根没动筷。
鸳鸯略等片刻,就伸手将那箸头春撤下去,自己与贾母取来一盏酥酪,笑着道:“昨儿老太太还有些咳嗽,这会儿高兴,也吃点子酥酪润润嗓子。过两日,又得过去那边呢。再怎么好,总不比家里自在的。”
这话正入了贾母的心,她垂头尝了两口,想起昨日黛玉略有些咳嗽,便吩咐与她一盏,又将自己尝着好的两样菜,也端过去。至如凤姐、湘云、宝琴几个,也各有吩咐。
薛姨妈原在她下首,见着这景象,就放下调羹,笑着道:“这一阵老太太连日辛苦,难得团聚一回,还只想着他们几个,真真慈爱。”
贾母忙让她,笑道:
“让姨太太笑话了。细说来,这也是老人家的常情。这一年也是不巧,前头有玉儿这丫头及笄,后头又有宝玉他们县试,过不得十来日,又是宝玉生日,偏朝中有丧,咱们也是无法,竟是有些委屈了他们的。
待得过两个月,朝中诸事安定,咱们必要再聚一聚。虽说不能音乐宴席,自家聚一聚,略吃两杯水酒,想也无妨的。”
王夫人也笑着搁下筷箸,看一眼宝玉,而后以茶代酒,谢过薛姨妈并尤氏这一阵的辛劳,因道:“老太太说的是,不提宝玉他们几个,只单单这一阵的辛苦,也要设个小宴,谢一谢你们才是。”
正说着,凤姐那边也使人送了两样菜,且做祝贺之意。
这菜名儿吉祥,又做得花团锦簇,平儿亲自送过来,说不得两句话,贾母便欢喜起来,自己略略动了动筷子,就分与宝玉、瑞哥并贾兰三个。
是日,虽是小宴,倒也满堂欢喜,十分高兴。
只是贾母并王夫人本是忧心宝玉并家中事务,老太妃一事暂且料理了,就寻了个由头报上去,紧着回来两日,将事料理料理。现今诸事暂了,且国丧不可怠慢,两人将府中上下格外打理了一番,翌日早起赶着又去,且不细说。
倒是贾兰着实用功,两日后初复便得中,虽名次靠后,究竟也过了这一遭。独有贾环一个,初复不中,再复又不中,今岁县考只四场,他三次不中,便只有等明岁再试了。
这本是众人意料之中的,又素与贾环无甚瓜葛,并不挂心。
只是宝玉三个的第四场,后头面复县令这一件,众人皆是挂心,十分留心照应。里头一个袭人,因有前面馒头那一件事,更是提心,凡百的事都要自己亲自经手两回,这才略略放心些。
要是往日,晴雯必要嘲笑两句,只事关宝玉,又有前面一回惊心动魄,她也心有余悸。因此,非但不曾嘲弄,反也与袭人一道,将这屋子料理了一圈儿,生恐再闹出什么事来。
黛玉听说这里的事,也过去瞧了两回,见她们锱铢必较,细致入微,这才放心了些,又劝有些不自在的宝玉:“她们原是经手的,前头闹出多少事来了,你只还不留意。哪日老太太、太太恼了,说是她们做不得分内事,撵了重换好的来,又怎么着?”
这话一说,宝玉心里也是一凛,忙道:“这一处房舍阔朗,又有院落,常日里进进出出这许多人,哪里能尽数理会的?老太太、太太眼明心亮,自然知道的。”
“若不是这么着,这好几回事情闹出来,也不会没个说头。”黛玉看着袭人等料理,说了两句,就拉宝玉到潇湘馆去暂坐:“可往后还要这么着,断乎使不得。”
宝玉细想了想,却也有理,虽有些忧心,但见那边众志成城,也只得嘱咐两句,就随黛玉过去。
他这一去,袭人等直将院子翻了个底儿掉,未曾查出什么不妥,倒将旧年以为丢了的东西翻出一堆来。她们便坐在一处,一面收拾,一面商议。
袭人道:“往年咱们只说胳膊折在袖子里,混着罢了。现今是个什么景象,你们也尽知了。我自家想着,竟要整肃整肃,万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才是。”
她说得委婉,众人心里却都明白。前头馒头藏字条一件事,连着贾母小厨房那一干人等,都要被拷问责罚,何况她们。若非碍于宝玉使惯了她们,又是要紧的关节,必要撵得撵,罚得罚,一场风波免不了。
如今宝玉县试得过,她们沾了光,也算混过这一场风波了。但有一就有二,谁知道后头还会闹出什么来?由不得人不悬心。
是以,众人都打叠起十分的精神,各出主意。
袭人细细听来,总也不成个体统,正要驳了重新规整,就听晴雯道:“若都依你们说得使,只怕这院子再没个人敢上门了!慢说老太太、太太,就是几位姑娘她们来,也这么折腾一回?不说我们没那么个脸面,就是宝玉也断断不许的。”
麝月叹了一口气,因道:“原是自家里,本就四下里走动,一时要管起来,就显生分,自然难办。”
这也在理,众人都是一默。
晴雯却道:“既如此,就每日里辛苦些。每日里哪个过来,进了哪处,得了什么,送了什么,都一笔一笔记清了。”
这虽繁琐,倒还容易,只是又有一件。
麝月道:“咱们屋里又没认得字的,不比林姑娘屋子里有个紫鹃,这如何记?”
“左右也就那么些东西。”晴雯想了想,因道:“我听紫鹃说,她们屋里的藕官现就认了字,想来也不难的。谁个愿意学,就减些差事事项,专门学去。”
说及这里,众人倒都有些犹豫,这细活差事,可也是要紧的。事儿轻省,又能显出自己来,一时没了,后头没得事做,又如何在屋子里立足?
何况学这个又难,又没什么用处,自然更不愿意。
袭人并麝月倒是细想了想,又恐这边管束不住,倒有些犹豫,一个问须得多久,一个说学认字也要时日,这一段又该如何区处?
晴雯瞧见,也有些着恼,又素性爽利的,当即道:“你们或是事多,或是不愿意,既是我提的,我自家学去。这一阵左右也就那么些东西,写不得字,我素日描个花倒还使得,用那个也就是了。”
她这么一说,事已定下,旁人也放下心来,又如先前那般,提了好些主意。
麝月本就细密,比袭人灵巧,又比晴雯周密,因道:“也须先问一问紫鹃。林姑娘的屋子,一应进出她都记账,收拾得妥当。她既早行一步,竟问一问她才是。再说,这认字什么的,她原经过的,自然也明白。”
如此商议一通,计议已定,袭人原是总管怡红院一应事体的,晴雯又是夸口应下话的,及等宝玉回来,将事回了他,就去寻紫鹃。
紫鹃听了,倒着实打量了两人几眼,才取了自己一直坚持的账册,递了过去,一面道:“这等事说来烦难,做惯了也不觉。且样样安置妥当了,后头一时要取用什么,立时能翻找出来,反而省事儿。你们虽不认得字,但横竖也就这么一些事物,认得一二百字,也就使得了。”
两人虽不认字,但听紫鹃一样样指着分说,解析字形,不多时竟也认得几个,不由诧异:“常日里只说认字难,今儿你这么一说,竟都是有理在里头,竟容易记得。”
自入红楼后,紫鹃就有那么一点好为人师,见他们这么说,立时笑道:“正是。这些原也容易,你们又极聪明灵醒的,不出三五月,必就知道了。就是偶尔缺个一笔两笔,又有什么打紧的。就是你们认不得这一段,画画也能比着字来呢。”
说着,紫鹃便画了几个简笔的鲜果布匹等物,又在旁写了字,做成现代教导小孩子认字的牌子那样儿,递了过去:“你瞧瞧这个可使得?就是不认得字,照样糊弄也使得了。”
袭人见了,也是笑了:“这个好。好紫鹃,你将凡百的东西都这么立了个单子来,我们后头照猫画虎,可不就妥当了?”
这倒是容易的,紫鹃点点头,又看晴雯:“这却容易,这两日我得空做一做,也就成了。或有一二处我没想着的,后头再补上去,也容易。只是到底呆板了些,依着我看,竟还是识字能写更好些。”
晴雯听了,原有些浮动的心也定下,因道:“既如此,我得空就来学,等事儿成了,我必好好谢你。”
她这般应承,紫鹃心里也快活,笑道:“每日里也就那么一点子事,我又不爱针线一类,正愁整日闲着无趣,你过来说说笑笑,岂不好?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先这么着吧,姨妈来了,感觉自己懒洋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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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