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聊得正上头,冷不丁冒出一陌生的声音,王夫人第一反应是‘这人是谁?’,其次则是担心与元春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只见元春笑道:“娘,莫担心,这几日有仙儿姐姐陪着女儿方才熬过去。今日见了娘便喜过头,竟忘了。拜托娘替女儿去答谢仙儿姐姐一番。”
一听这粗旷声音主人唤仙儿,况且帮助过元春,王夫人自是万般感激,连忙端起酒菜凑近声音处。
这刑部北监女牢可比男牢狭小得多,连光线都暗得多,王夫人唤了声仙儿姑娘才寻到位置,正是隔着木栏的旁边一间牢房。
仙儿听得王夫人的叫唤,粗声应道:“夫人莫喊俺名,怪羞人的。”
王夫人这才看清楚仙儿真面目,不知是在牢狱待了多久,面目早已被灰尘、草苔糊得看不清模样,若不是凭着多年以来的耐力,凑近一闻差点儿被那股酸臭味熏皱眉。
那仙儿一闻到菜香混杂着酒香,激动得连忙指着旁边一处,道:“夫人,放着就好,俺自己动手便是,莫耽搁你们母女情深。”
王夫人这头才刚放下,便听到粗鲁吃食的声音,要道一句感谢也不好,便退回到元春身侧,再瞧上两眼罢了。
没多久,并非牢头来赶她走,反而是史鼎进来,道:“要先走了,怕出事了。”
虽说史鼎神情、语气都未有一丝慌张,但是王夫人却莫名感觉到慌乱,徒生一股不愿意与元春分离的想法。
元春却是识大体的姑娘,自是不想帮助她们的史家叔叔难做,劝慰了一番王夫人,这才让王夫人不得不离开牢房。
谁料史鼎与王夫人还未走出女牢,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突然一行人闯进来,吓得王夫人赶忙低头,倒是史鼎向前行了大礼,道一声‘下官见过亲王殿下’。
王夫人自然顺从史鼎后跪了下来,胡乱念了句请安,生怕突然冒出来的亲王发现了她。
亲王向来眼高于顶,未分半眼神色给史鼎与王夫人,径直要进女牢去,又停住了脚步,问了话:“这奴妇来此做甚么!”
这下可真吓得王夫人魂飞魄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一个劲儿地磕头不语。
反倒是史鼎挺身而出,恭敬道:“回殿下的话,这仆妇是下官家里的,家里人担心下官吃不好,便委她随来伺候。”
亲王皱了皱眉,一脸不可置信,却又不想耗费时间在这无谓的事情上,冷哼了一声便抬脚就走。
一看亲王没多在意她真假,王夫人连忙起身恭候着,像是捡回一条命般地舒了口气。一瞧亲王如今朝女牢方向走去,又将担心蔓延至元春那处。
便听到亲王一边走一边勒令道:“以后闲杂人等一律不可进牢!再者,犯人就该有犯人的样,太医统统撤掉!”
王夫人这哪里听不出所针对之人,差点儿脱口而出,被史鼎一个快步挡住了她视线,转头轻轻摇了摇。
直至亲王诸人走远,史鼎方才带着王夫人出了去,寻了个隐蔽的位置,正色道:“嫂子,刚刚我听牢头来报,亲王要接手这宗调查,我怕是今日刑部尚书大人汇报不如人意。”
一想到是亲王来提审元春,又结合亲王开口吩咐的话,直让王夫人心里难受,泪珠应声而下:“这…就怕我家大姑娘受不住啊!”
史鼎亦看王夫人难过,纠结了半日,保证道:“嫂子莫担心,我自会尽力而为。”
虽得了史鼎的保证,王夫人心里依旧担心亲王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元春,只能勉强笑着回应。
明明知道亲王与皇太孙不对付,且刺杀圣上明显就是亲王故意设下的圈套。
倘若只顾着自哀自怨,反而会让贾政、元春陷于更加不利的局面,如此一想,王夫人用力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采儿早已在外头不远处候着,一瞧王夫人出来便问:“太太,我看从宫里方位来一群人,难道是有转机?”
王夫人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一路上想着元春的说辞和亲王会如何逼问或是篡改供词?
直至回到贾府时,王夫人跟采儿交代一番,只见采儿边听边点头,道一句:“太太,放心便是。”
看着王夫人偷溜进了贾府角门,采儿才驾着马车往回走,急着要把王夫人吩咐的事情办好。
贾母等人侯着王夫人回来,听了一番元春陈述的情景,一个个都气得跳脚,道:“明明是救驾之恩,如今被亲王倒打一耙,实在可恶。”
王子腾因守着贾府而待在此处,思索了一番,开口道:“若是圣上相信这话,早该放了元春才是。还让亲王主导此事,实在奇怪。”
众人听了这话,又开始长吁短叹了起来,不知贾府到底走向何方。
至夜里,王夫人没去贾母那,命了彩鸳将元春每月送出的信取出来。
彩鸳以为王夫人是为了借物思人,赶忙从箱子里取了信来,生怕晚了一步,送到王夫人跟前。
谁料,王夫人未打开信看,又唤彩鸳将火盆放近来,一近再近,直至靠近坑边时,王夫人将那信往火盆一扔。
那火舌子往上一窜,唬得彩鸳一跳,连忙开口问道:“太太,怎将大姑娘的信烧了呢?”
王夫人不回应,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立在一处,随后又将一封封信纸往火盆里撂,看得彩鸳心里直发怵。
最后一封信时,正巧秦可卿来瞧王夫人,不知前情,一看是姐姐的信,差点儿要伸手从火里抓,好在彩鸳及时止住。
“可有受伤?”王夫人满是心疼地翻看秦可卿的右手,见无碍才放下了心。
秦可卿不计较自己手,反倒惦记着那信,问道:“母亲如何烧了姐姐的信,可是有什么变故?”
要说秦可卿也是有颗玲珑心,认为王夫人怕贾母承受不住便不多讲,如今王夫人烧起信来,更是应证了她的想法。
王夫人叹了叹气,道:“众所周知,亲王与皇太孙不对付,圣上更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皇太孙禁足于东宫,所负责的事都转由亲王来,这分明就不利于老爷、元儿,倘若被人知晓她寄回的信,就怕成了被诬陷的证据。”
“元儿向来娇生惯养的,单单这伤、这处境都令我心绞痛,要是用上刑来…”王夫人也听闻过牢狱用刑的痛苦,就怕亲王将敌对皇太孙的心报复在元春身上。
元春何其无辜,不过是陪驾出巡,不但挡了一刀,还要受如此迫害。
王夫人此刻无心想贾府名声是否受累,只想着贾政、元春能平安无事便好。
秦可卿陪着流了一回泪,劝慰王夫人早点歇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次日,二门传事云板响了三下,如同当日听得坏消息一样,吓得贾母、王夫人一跳,忙追问是何事。
不等下人来报,倒是贾琏连跑带滚地进来,大喊道:“老太太、太太,亲王殿下要来抄检!”
贾母一脸无错,忙问:“抄检?抄检什么?!”
贾琏气喘吁吁道:“说是大妹妹每月送回的信是来联络刺客的,要来搜查!”
这下轮到王夫人吓了一跳,怎么亲王如此快速知晓通信之事,并且还信誓旦旦指认为证据?
突然,林之孝跑进来道:“请太太、姑娘们回避,外头亲王带着一伙人要进来抄检。”
一屋子里都是女眷,哪里经历过如此境地,各个忙不迭地哭嚷,又是扯又是拉,闹得翻天覆地的。
倒是贾母听了直叹气,王夫人沉默不语,命人关了门去,回了避。
且不说亲王雄赳赳地进了贾府,命人里里外外搜出来,就连贾政往来的书信亦都一并收起,以免少了漏网之鱼。
而守在王夫人屋子的彩鸳,一听林之孝说要来抄检元春信件,心中不免轻松,好在昨夜王夫人早已烧了精光,不怕他们掘地三尺地找。
但见他们一个个翻箱倒柜,动作粗鲁得很,彩鸳心里十分心疼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原以为他们将镜奁、妆盒、衣包都不放过,搜不出便可离了去,谁料突然有人喊道:“殿下,搜到了,在这。”
这话一出,吓得彩鸳一大跳,可是白日见了鬼,为何他们会搜出信件,难不成有漏网之鱼?
彩鸳心急,偷偷瞄了一眼那人手中一大沓信纸,比她昨日取来的还多,慌得她脸色都发白。
更甚者,亲王当众取了一封来看,越看越欢喜,连唤道:“正是,赶紧收了兵,要赶着去与皇爷爷看。”
彩鸳一听,心坠至无底深渊,难道是她昨夜拿错了信件给王夫人烧,现在可是要累及贾府上下?
一看那伙强盗似的人撤走,彩鸳顾不得周姨娘叫唤,赶急赶忙跑去贾母处,欲要与王夫人说这一道奇怪的事。
谁料,比起突然冒出来的信件,波澜不惊的王夫人更令彩鸳惊讶,但是见王夫人如此淡定,彩鸳那颗焦虑的心反倒静了下来,总觉得王夫人应当不怕这信件被查。
但是午时前亲王方走,午时后王子腾便来说:“怕是有大动作,如今要严守荣国府,不可轻易放出一个。”
这一听恰似抄家前奏,贾府诸人脸色难看至极,唯有贾母稍稍有些精神,吩咐道:“这四姑娘是宁国府的,唤人抱回去,可别伤了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