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鸳从未见过王夫人如此落魄的模样,一见到王夫人一身脏乱,忍不住两泡泪水蓄在眼眶打转,喊了一声太太,应声而下。
周姨娘脸色亦挂着心疼,却也念及贾政、元春,想开口问如何,见王夫人脸色疲倦便讲话咽下肚去,喊了屋里几个丫鬟赶紧烧水净身。
只是王夫人连忙喊住,稍稍用热水净一遍就是,莫下香氛花瓣,免得明日被人猜疑。
一听这指令,周姨娘便知是这事没那么容易,拉住差点儿喊出声的彩鸳,闷不吭声地伺候好王夫人安歇后,这才开口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如今太太为了老爷、大姑娘整得身心疲倦。知你是心疼着太太,难不成太太便不心疼狱中的老爷、大姑娘了?”
“我……哎,都怪我没本事,不能替太太受这样的苦。”彩鸳一说起来,泪眼婆娑。
周姨娘眼角也湿润些,道:“我们这样的,不给太太添麻烦就好了,哪有资格替呢。”
屋内外丫鬟婆子都闻讯而来,凑着周姨娘、彩鸳问,都被周姨娘设法打发散去,毕竟府外围着一圈士兵早已令上下战战兢兢,何故在这上添一层乱呢。
次日,王夫人依旧要着那一间脏乱的衣服,倒是周姨娘开了口劝说:“王家仆妇个个亦是打扮不凡,若是不换一套新的穿,只怕更招人猜忌。”
言之有理,王夫人便顺理成章地取了另一套深青色着上身。
只是正要出屋去,贾琏便慌慌张张跑了来,道:“婶子,可不好了,外头正在换兵呢。”
“什么!”王夫人不禁喊出声来,若此刻换了人,就怕换来的人不受贿,那今日与史鼎之约有可能作废。
一众人连忙赶去贾母处,试图寻求方法好出府去。
不会儿,贾赦摇了摇头进来,道:“此际正像磨道里的驴——忙得团团转,愣是没一个肯搭理我的。”
就连一等大将军都受如此冷待,更不必说无职无位的贾琏、贾珠等人。
贾母哎了半天气,实在难料事态发展,就如墙上的黄历——一天变个样儿。
“噔–”只听西洋钟一响,难得一室安静,众人不由自主地往钟上一看在八位置,已是辰时。
距离约定的巳时不过半个时辰,众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贾珠也沉不住起气,道:“如今两方交接正是松懈,寻一处人少的墙,我攀出去寻史家叔叔。”
“成何体统!”贾母呵斥一声,道:“你堂堂一介举人,怎做如此偷鸡摸狗之事。”
“老太太,现在火烧眉头,哪里顾得及这些。”贾珠慌着道。
贾母摇头道:“就算不顾及贾府体面,你若被发现逮了去,我们该怎么办!”
贾赦此刻在一旁风凉话道:“入了狱去,好歹跟我兄弟好作伴。”
这话被贾母听了进,骂道:“你没个正经样,如今不想法子,就只会说风凉话。”
贾赦嘟囔道:“你宝贝举人老爷开口,你都驳了,我这一介大将军有何高见呢。”
邢夫人见状,连忙开口道:“那不然让琏儿去?一来他在京城熟门熟路的,二来也懂得些人情世故,三来无官无职无名无分,不怕事。”
一旁的贾琏愣住,没想到自家人将自己推进火坑,正想寻个借口拒了去:要他跑跑腿可成,要他爬墙不是要他命?
这下轮不到贾母开口,倒是贾赦先跳了出来,道:“这可不成!琏儿以后可要承我爵位,如何做如此不堪之事。”
贾母脸一黑,王夫人便开口:“这事本是我应承,应当我去做。”
众人不禁异口同声道“你去爬墙?”
贾母又连忙否决道:“那墙一章高,可别跌伤了你。”
这个不行,那个不让,可把众人难倒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迎春冷不丁冒出一句:“狗洞呢?”
谁也不晓得为何迎春懂得狗洞一词,但一想却言之有理,一来简单,二来隐蔽,就是有点失了礼数。
“此时不是谈礼之时,该着人寻来狗洞才真,可莫误了时辰。”王夫人忙唤人去寻。
不多时,果然在一处发现了一处狗洞,因近来人手不足而未及时添。
贾赦不禁叹了一口气:“如今倒因不及时填坑才救得一命,有时候太过勤奋也不好。”
众人哪里有时间搭理他,王夫人便唤人领着她去,免得换好人就便不好出去。
“怎么不好出去?”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吓得贾府上下差点儿魂飞天外。
王夫人亦是一身寒毛倒竖,只是觉得耳熟,一抬头,惊喜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舅爷!”贾母等人方才反应过来,一瞧是王子腾便都缓过神来。
王子腾与众人一一问好后,又再问起她们又想什么法子出去。
“狗洞。”贾赦嘴快道,说完才觉得丢脸,脸上又冒起了热汗。
王子腾笑道:“若我晚点到,可不害你失了礼数。”
众人听到他的话,连忙问道为何。
王子腾道:“今早圣上下令接亲王入宫,兵部令尚书便调遣高家营去,这不就命我来守贾府。”
“原来来换来的是舅爷您啊!好事,好事!”贾赦连连拍掌,就差大喊摆几桌庆贺一番。
大伙都喜不自禁,王夫人面上也堆起笑容,又想到王子腾曾经说过千金都换不得出府一趟,一下子又泄了气。
要是自家哥哥真的不留情面,阻了自己出府去,又知晓狗洞所在,不就完全绝了路。
这厢秦可卿亦发觉王夫人情绪低落,不免握手道:“母亲,有舅舅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夫人张口还未话,贾赦便大笑道:“正是,有舅爷在,不用爬墙不用钻狗洞,还不用拿牛黄当借口,大摇大摆出府去,还怕甚么。”
“我奉圣上命令来守贾府,便是半只苍蝇都不能进出。”王子腾话一出,众人哗然。
贾赦似乎吓得不轻,逗着唇道:“舅爷,我们……我们可是姻亲,这。”
“虽说是姻亲,却也不抵圣意。”王子腾不慌不乱道。
一时上了天堂,一时下了地狱,便是贾府诸人最贴切的感受。
王夫人脸色一白,果然不出她所料,换成她亲哥哥来,更添一层难。
见众人熄了火,脸色各异,王子腾开口道:“不过这牛黄是何借口?”
贾赦以为王子腾不会让王夫人出府,也就歇了心搭话,反倒是当事人之一的贾琏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只见王子腾笑道:“‘千金易得,牛黄难得’,既然令尚书同意放行,那仆妇跟我走,早些出府早些回。”
这话一说,又将局面反转,王夫人一喜,来不及与贾母等人辞别,就跟在王子腾身后走。
“哥哥。”王夫人一喊便引得王子腾眼神一撇,连忙改口道:“大人,听您刚说亲王要入宫,可为何事?”
“你打听这些作甚么?”王子腾并不像贾政那般轻易说出口,毕竟朝政之事不该说与妇人听。
王夫人这才寻了借口道:“这事因亲王起,一听亲王要上京来,自是觉得有转机。”
王子腾冷笑道:“圣上不但派了精英护送,还遣了仪仗队一同,你说有没有转机?”
自是没有转机,若是圣上认定亲王有嫌疑谋害自己,早就如对待废太子那般,哪有可能大张旗鼓地迎亲王入宫呢?
王夫人故作失望之状,心想:亲王此番积极进京,若是在圣上耳边煽风点火,就怕陷他们于不利局面。
王子腾似乎不忍王夫人伤心,便清嗓道:“我听刑部的人说,圣上命太医早晚替外甥女治伤,至少性命无碍。”
一听圣上并非置元春于死地,这好歹让王夫人稍松了一口气。
王子腾将王夫人从一角门送了出去,道:“这次我可送不得你,你万事小心。”
王夫人点了点头,能得铁面无私的哥哥私放自己,她已满心感激。
只是走了不远,便见一马夫凑近了她,吓得王夫人差点儿呼救,一听声音才认出是采儿。
“你……”王夫人打量了一身马夫打扮的采儿,欲要开口又停住了话头,二话不说先上了车,车内放着一食盒,可见是采儿准备好探元春之物。
赶急赶忙到了狱所,史鼎终于等来了王夫人,见外头不少人,连忙掩饰道:“快些手脚,反倒等你许久。”
王夫人应了一声是,便低头跟在史鼎身后,那牢头迎了上来,不似昨日的态度,一脸垂涎地恭敬着史鼎,亦不对王夫人的出现有任何的疑虑。
待那牢头结了锁头,史鼎不客气地唤他离去,才转头客气道:“嫂子,您先行与侄女话家常,我就在那侧侯着,有事便唤我。”
王夫人连连感谢,史鼎道一句应该的,便退了去。
王夫人这才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心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又想快点看到元春,又怕见到元春受伤的模样。
直至真的见到元春时,王夫人却觉得圣上实在亏待,太医早晚来治伤远远不够,应当时时刻刻在旁才对。
第一眼看到缩在一角的元春时,王夫人心里满是不可置信,只见面若圆盘硬生生瘦了一圈,更不谈薄被子下的身子如何。
这一下,王夫人恨不得自己替元春受这灾这难,忍不住唤出声来:“元儿,我苦命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