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夫人因忙于几家店铺而稍稍重心转移,又想着姑娘们在锦绣堂与蕙心读书识字,她曾暗中去听过几次,倒也没什么出格之事,渐渐也就放心下来。
而宝玉一踏入三岁,便由着贾政着手安排启蒙老师,在这方面上,王夫人并不轻易插手。
只是没想到今夜王夫人照旧拨着玉算盘看账,见贾政气呼呼进屋来,一声不吭便猛喝茶水,惊得王夫人一愣,连忙问何事。
王夫人原以为是贾政在官道上的事而忧愁,毕竟从元春入宫后,皇太孙除了接手内务府、钦天监,更是被圣上允许上朝议政,这可是连受圣上偏爱的亲王都不曾有的待遇。
说起皇太孙上朝议政,连连提了几个陈条,可基本都是与先太子恰恰相反的,比方说是废除养廉银,只是这陈条还未得圣上点头,百官先行闹腾起来。
贾政身为工部尚书,挂他名下便有二十号官员,更不提不知名的底层官员还有多少个,自然少不得安抚一番。于是,皇太孙一入朝,贾政便跟着忙,王夫人可少听不得此等抱怨。
要说起这养廉银废除,王夫人应当是最为担忧的,只是恰好几家店铺经营得极好,这裤腰带鼓了起来,自然也就不在意一年少了两千多两的养廉银。
要是贾政再说什么比养廉银更为严峻的话题,可能才会引起王夫人的惊慌。
只见贾政叹了一口气,道:“宝玉那孽障,生来怕是来寻我报仇的。”
好端端的说起宝玉来,王夫人回想近来宝玉的表现,除了装病不愿去读书、欺负一次贾环、惹怒了一次老太太,其余都乖巧得很。
见王夫人一脸疑惑,贾政越想越气:“这都请了多少个老师了!他凭一己之力,气走了五个老师!实在可恶极了。”
原来是贾政为的是宝玉启蒙老师被气走而生气,王夫人笑道:“老爷莫气,找对了脾性的老师来,管保不走。”
贾政没好气道:“你倒是简单,有人一推荐便是好,哪里晓得我找个老师的艰难。”话里指的是王夫人找锦绣堂的女先生,一愁便解决。
“更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宝玉这半年连着劝退五位老师,哪里还有人敢来。”贾政这才道出根本原因。
王夫人道:“这世上少不得‘偏向虎山行’的人,若是老爷愁宝玉启蒙老师的事,倒不如我去寻?”
贾政摆了摆手,玩笑道:“夫人这内外兼顾,比我这个一品大官员还忙,这等如何劳驾你出手。”
王夫人哼了一声,道:“老爷心疼我便罢了,怎么还调侃起我来。”
“我自是心疼你这大忙人,嗳!你也别总烛火下看账本,仔细眼睛。”贾政一面说,一面让人将账本取走。
王夫人看了看那如日通明的烛光,心里一软,便命人更衣、洗漱,一夜便过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一边伺候着贾母,一边看宝玉正睡眼惺忪地走过来,不免说教:“宝玉,昨夜你父亲说你又把老师气走,你可要反省下自己。”
宝玉嘴巴一瘪,忙跑到贾母怀里庇护,只见贾母满脸心疼道:“政儿媳妇可别再说他,昨日宝玉便和我说了,这老师常拿戒尺吓他。我道近来总觉宝玉精神不济,原来是这老师吓散了他的魂,我昨日才命人唤了回来。这老师自己不走,我倒是要撵走他。”
王夫人陪笑道:“老太太,这都走了五个老师,总该不会都吓了他吧。”
“前面我不知晓,但肯定不是我乖孙子的错。”贾母一边回,一边心疼地揉揉怀里的宝玉。
此刻王夫人似乎能体会到一丝贾政的抓狂,便道:“老太太,宝玉这三岁启蒙极重要,那老师凶些也罢,自是为了宝玉好。老爷也愁无人肯来当他西席,若真的如此,那该怎么办。”
贾母不以为意,命人递茶水漱口,不疾不徐道:“真找不到西席也不碍事,我们还有家塾可读。宝玉年纪小,自是不好去,我想到了,这不府里办了锦绣堂,宝玉便送去那。”
宝玉一听是姐妹们读书识字的地方,连忙冒出头来,欢喜道:“老太太,我去!我去!”
这还得了,锦绣堂本就是为了家里姑娘们上学的地方,更不提还有王熙凤旁亲女眷在,如何塞进一个水灵灵的男孩子进去?
王夫人先是反对,道出了一二三条不妥,却被贾母一一驳了去,一锤定音道:“在政儿未寻到西席前,便让宝玉去锦绣堂学习,一来也不落功课,二来跟女孩子学学性子。”
而宝玉乐得手舞足蹈,贾母亦觉得无碍,王夫人只好与蕙心说起这事。
蕙心笑道:“孔夫子说‘有教无类’,我一个小小女先生,自然不拒。”
当时王夫人只是考虑到锦绣堂是女子学习之处,并未往深处想,岂料到几日后,蕙心反倒一脸忧心忡忡,王夫人察觉便问:“可是宝玉学堂上闹腾?”
蕙心摇了摇头,道:“这课堂上,他见姑娘们正襟危坐的,他也学着安静。”
没成想老太太说他会与姑娘家一般学性子,果然不出所料。
只是王夫人还未欢喜,蕙心支吾道:“太太,非我嫌弃宝玉,我亦觉得宝玉性灵,是个极好的苗子。只是我见下学后,他与姐妹们打闹起来,总爱蹭点红的吃,这不…”
原来蕙心说的是宝玉爱吃胭脂之事,王夫人放心道:“这孩子就这点癖好,教也教不听,打也打不止。老太太说只在家内玩,便随了他性子去。”
蕙心道:“太太可要千万上心,就怕移了性子。”
王夫人这时忆起梦境中宝玉剃了头发入了佛门,心道:正该要在红尘堆里打滚,否则他长大断了六根,那才真是移了性子。
虽是面上应了蕙心的话,心里却不曾打算让宝玉从锦绣堂里脱离出来。
加之贾母娘家史家有一孙侄女,名唤湘云,贾母见她年幼便失了父母而疼惜,便命她来锦绣堂与众姐妹一同学习兼玩乐,于是宝玉更是在一花丛中翻滚、玩耍,好不逍遥。
而贾政晓得宝玉在锦绣堂后,几次与贾母道不好,都一一被驳,无奈只好作罢,把心思转移至准备秋闱的贾珠身上。
这日,王夫人会面完谢家太太后,便听说贾珠奶妈在屋里等她,只见脸色着急却不与一人道原因。
王夫人料想是不可告人之事,亲自见了宋奶娘,遣退了周遭一众丫鬟婆子,只剩两人在屋内,宋奶娘才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物。
王夫人接手一看,明显是女子亲手绣的小香囊,只是这女子针绣活不甚好,图案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鸟雀还是鸳鸯?”王夫人先是疑惑,随后又问:“宋奶妈,这物有何特别?”
宋奶妈悄声道:“太太,这是珠大爷贴身放着的香囊。我见近几日才挂在身上,也不是府里寻常做的,寻了话头问这物,珠大爷闭口不谈。”
王夫人将这香囊翻了翻,里头的香料凑近一问,都是寻常香料罢了。
宋奶妈又道:“珠大爷年过十七,正当是春心浮动之时。这里头丫鬟也多,难免有起了心思勾搭的。”
见王夫人眉头一皱,宋奶妈继续添油加醋:“平常少爷家的这年岁添一两个通房也正常,只是珠大爷要当那举人大爷的,若是被此等事误了前程,就怕…”
宋奶妈的话未完,王夫人心一揪,问道:“你向来陪着他左右,可有什么可疑之人?”
宋奶妈摇头,道:“太太,自从珠大爷搬至梨香院,便不要我陪住一处,我也不过一日瞧他一面罢了。”
王夫人又道:“你儿子可不是陪在身侧吗?”
宋奶妈道:“我也不敢随意声扬,免得传进珠大爷耳里。不过我常日听说,珠大爷与那喜鹊儿多有接触。”
喜鹊儿?
又瞧了瞧手中的香囊,这绣的玩意儿跟喜鹊亦有几分相像。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道:“宋奶妈,你便将此物送回原位,免得珠儿起疑。这事我便是知晓,你也不用担心,珠儿向来是个省心的,自是晓得轻重。”
宋奶妈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而归。
没过几日,王夫人去锦绣堂时,瞧见宝玉身上佩戴的坠饰,仔细一瞧上头绣的与贾珠香囊一般。
这时喜鹊儿向前请安,王夫人便开口问道:“宝玉身上的绣物,可都是你绣的?”
喜鹊儿以为王夫人想要夸奖自己手艺,一时羞怯道:“回太太,都是奴婢亲手缝绣,只是手艺不佳,让太太见笑。”
“确实该长进长进。”王夫人一见喜鹊儿认下,便道:“宝玉在锦绣堂无须你伺候,你闲时便去绣房学学针艺罢了。”
喜鹊儿一听,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好应是便退下,不知为何王夫人看不上她所绣之物。
王夫人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让喜鹊儿有事干,可别去缠贾珠。
再者,喜鹊儿本就是她打算安排给贾珠作通房,如今两人亦有情分在,只需在秋闱过后便过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