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好的,阿罗哈,天呐,阿罗哈——这简直是你能想到的最差的搭讪方式了,知道吗?”
哈莉特抱着头,她现在被拘留着,周围乱哄哄一片,全是因为各种原因进来的酒鬼,一盏昏黄的灯挂在天花板上,走动的人太多了,搞得影子和灯一块儿摇晃。
她累得够呛,挨了几拳的地方生疼,大抵是已经青紫,酒臭混杂着香水味儿让她的嗅觉陷入眩晕中。
直到卡罗的脸出现在牢笼外面,她才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在卡罗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回来的路上,哈莉特才把昨夜酒吧中所经历的一五一十告诉卡罗。她主动说起,第一是瞒不了那么久,第二是她也找不到旁的可以述说的朋友。凯尔、约翰和盖,他们都是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但若是把自己的感情问题摆在明面上,灾难程度可能甚至会超过赤手空拳去对抗塞尼斯托。
——只要想想就能让她不寒而栗了。
卡罗抬起眼睛看着她,哈莉特习惯她用审视的眼神看自己:“你一个电话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的前女友讲你的现女友?”
哈莉特把双手搭在卡罗的肩膀上,像袋熊一样趴在卡罗的背后。女人比她矮一点儿,所以她跟着卡罗的脚步慢吞吞挪着自己的双腿:“你又在开玩笑了,亲爱的卡罗,你不但是我前女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忘了——”
她抓住卡罗的肩膀,停下脚步,在女人的耳边呢喃:“我只有你了。”
两人两小无猜,卡罗小时候看上去比现在更加威风凛凛。而在儿时目睹父亲的死亡永远改变了哈莉特的性格,母亲只希望她平安长大,最好能去当护士,不要想着和飞机打交道。
“它带走了马丁,不要再让它带走你!”哈莉特记得母亲在情绪激动时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她的肩膀,简直要把她的脑仁从颅骨中摇晃出来,她的母亲流着泪,最后抱住她的肩膀,一片温热濡湿她的肩头:“哈莉特,我的哈尔,不要去做那种事情。”
哥哥也揪着她的耳朵:“不要再让妈失望了,去当护士或者会计,不要再想你的飞机了!”
两人吵到极致,哥哥把她的航空模型举起来朝墙上砸去,碎片散落一地。她推开朝自己走来的弟弟,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城市的黄昏被夜色一点一点吞噬,路灯亮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有脚步声跟着她,她听见窃窃私语。她不是男人,因此在夜晚游荡所可能遭遇的风险又多了一项。她越走越快,想着也许可以暂且在卡罗或者某个相熟的朋友家里暂且过夜,在下一个拐角,却与跟踪者遭遇。
她其实不太记得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时,脸上和肚子上都挨了好几拳,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回过头来看她。她感觉每一个手指都在疼痛,嘴里一片腥味,身上有别人的血。
于是她就那么走了,告诉征兵站的人,她要参军,她满18岁了。
再后来的发展太过古怪,外星戒指、与卡罗顺理成章的恋爱和分手、更多的地球人同事、聊天打屁和虚度下班——对于恨不得把绿灯侠们切成很多块物尽其用的小看人而言,这个词很稀奇——的时光,要是写成小说会被读者评价为“什么都想要的大杂烩”。
而她的家庭有她没她都一样,她家人稳定的生活不需要这样的一个搅局者,绿灯侠本就与自己的母星聚少离多,能在军团中见到来自地球的熟面孔,谈上几场不需要思考未来的恋爱,本就足够。
卡罗把她从肩膀上扒下来,扶着哈莉特的胳膊,让她面对自己。女人颜色恰好的嘴唇颤了颤,即将吐出的言语又被重新咀嚼一遍,最后才变成支离破碎的柔和言语,劝诫道:“你只见过她一面。”
“——而且还捅了那么大的一篓子。”哈莉特挠挠头,显得困惑又无辜,“而且她还是GCPD的警察,而我呢?”
“你是绿灯侠。”
“不,”哈莉特打断卡罗,严肃地说道,“我是一个无业游民,要不是有你在地球上支援我,我肯定会过得比现在糟糕很多。”
“所以呢?”卡罗似笑非笑看着她,“所以你就变得畏畏缩缩了?我认识的哈莉特·乔丹好像不是这样子。”
“什么时候你的人生准则从享受当下变成瞻前顾后了。”
她站定,抱着手臂,哈莉特去拉她,后者站着不动,在短暂的几秒钟沉默后才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给你预支工资。”
“啊?”
“过几天有场航空展,我安排你进去,拿出你的拿手好戏。”卡罗的手指戳戳哈莉特的胸口,“今天、不,我是说现在立刻打电话去约她出来,听明白了吗?”
她强硬的态度反而让哈莉特无所适从起来,她摸摸鼻子缓解自己的尴尬,在后者的注视中,才小声解释道:“我没要她的电话号码。”
卡罗简直要被气死了:“所以呢,你为了这个人打了一架,进了局子,千里迢迢地把我叫过来,甚至牺牲了我美容觉的时间,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甚至没有要她的电话号码?”
哈莉特自己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她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然后呢?”
“我想自己逛逛。”
她的前女友兼发小自然知道,自己得给她一点时间。可以个人走在街上时,哈莉特反而空虚起来。此时已经到了上午,这座城市从黑夜与混沌中苏醒,遥远的地平线上冒起一团暖色的雾,太阳就躲在这团模糊不清的暖色中,介于冰冷与温暖之间的光辉。地球上的一千次日出与日落,所有人都看过太多次,后来宁可把时间浪费在那些短暂的欢愉中。可是,要是从整个宇宙的空间尺度上来看的话,更多的空间是被黑暗所笼罩的,那些冰冷暗淡的星辰早就在漫长的时间中燃烧殆尽,只剩下沉寂的躯壳在引力波的制约下旋转,随后慢慢冷寂。
长久在宇宙中工作的人——绿灯侠毫无疑问就是一份这样的职业——长久的黑暗中,连太阳、或者那些比太阳更加爆裂的星体都显得黯淡,坐在小行星上休憩时,所谓的日出日落,也不过是又一颗升起的黯淡的星,看上去与其它更加遥远的星比起来,其实没什么不同。
脚踏实地注视着太阳升起,她反而不知何去何从了,她后悔刚才就让卡罗那么离开,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最后一张钞票已经压在了昨晚的吧台上,跟着混战不知掉到哪个角落去了。
想到这里,她掏掏衣服,却在口袋的角落中触碰到一角坚硬,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张折成三角的二十元,上面用珊瑚色的口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她勉强辨认出有些模糊的数字,不知这宝贵的二十美元应该换成回家的车票还是一次电话的机会。直到电话那边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问她是谁,她才如梦初醒,发觉自己站在报亭旁,手里拿着公用电话。
“呃……你可能不记得我,我是……”
“啊,你是那个阿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