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洛莉丝两辈子第一次进入校长办公室,关于它的种种描述,在学生中传得很广,不管是柜子里稀奇古怪的银器,还是墙上老校长们的画像,都一一得到映证。她收敛好奇心,对上起身迎接她的邓布利多。
“下午好,邓布利多先生!”她朝他伸出手。
邓布利多愣了一下,但很快握住她的手:“下午好,M女士!同时请原谅我小小的愣神。好像很久没人用握手礼同我打招呼了!”
“你功绩斐然,世界驰名,确实,大多数人应该向你鞠躬问候。”多洛莉丝镇定地答道。
“哦,你在开玩笑!而且,你完全不必!你看上去,像是我这一代的人。”邓布利多一边请她落座,一边语气轻快地说:“我跟尼可不约而同地认为,你在给他的信中展现的对贤者石的深刻见地,足够证明你拥有丰富的阅历积累。我想,我们都猜得很对。”
“不错,年龄总是骗不了人的。”多洛莉丝坐到他的办公桌前,谢过他为她准备好的热红茶:“你工作繁忙,我也不过多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我们直奔主题如何?”
“当然,谁都不能随便浪费时间,特别是我们这些老人。”邓布利多双手交叉搭在桌上,友善的态度中透出几分郑重:“M女士,你为贤者石而来。你应该清楚,贤者石珍贵无比,也干系重大,特别是它前阵子刚遭受伏地魔的觊觎。出于个人责任,我必须当面排除你出于恶性意图或一己私利研究它的可能。”
“勒梅先生也写信通知过我,不过我非但不抵触,还要赞美你的谨慎。你的责任心,我完全能理解。”多洛莉丝大度地微笑:“那么,邓布利多先生,具体你要怎么做,来排除这些可能?”
“我要借助三样东西。”邓布利多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药瓶,里面装着清水般的液体,也似乎像水一样安全无害:“第一件,真话液(Truth Serum)。”
“我该说我有所预料。”多洛莉丝依然不慌不忙:“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能帮人去伪存真。”
“那么,你接受真话液的考验吗?”
“如果你拿出来的是吐真剂(Veritaserum),我就拒绝了。”
“当然不能是吐真剂,我没有权力强迫你说真话,真话液的药效已经足够了。”
“那么,如你所愿。”多洛莉丝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请!”
“感谢你的配合,M女士!”邓布利多手极稳地朝里面滴了三滴,紧接着也朝自己的茶杯中滴了三滴:“公平起见,我们一起开诚布公。”
“那我也感谢你的坦诚。”多洛莉丝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口茶水:“说起来,这还是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喝到真话液。”她又砸了砸嘴补充:“和书里写的一样,完全没什么味道,你提供的红茶依然香醇。”
这是她在主动强调她的年纪。带入曾经多洛莉丝·米切尔的身份,这样的表达不怕真话液阻拦。
“哦,我倒不算是第一次。”邓布利多喝完茶回应道:“不过我当时喝的,是麻瓜生产制造的。那大概是在七十年前,一个美国医生发明了它。我出于好奇,买了一瓶尝试了一下。”
“效果如何?”
“不比魔药逊色,连各自的作用以及局限性都十分相似。或许可以说,科学便是麻瓜的‘魔法’!”
“但科学的进步空间远比魔法广阔。”多洛莉丝微微叹息。她曾亲眼见证过,一百多年后麻瓜科技进步到何等惊人的地步。与它相比,魔法甚至是在倒退。
“我对麻瓜科学了解不多,但是我们可以抱有期待。”邓布利多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似乎是她对麻瓜的肯定让他安心:“麻瓜数量庞大,中间更不乏天才智者。”
这次多洛莉丝没有接口,而是又呷了一口茶,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你应该看得出来,真话液已经生效,可以揭露第二件东西了吗?”
“哦,好的。这边请——”邓布利多撑着桌子起身,领她进入办公室隔间,向她展示一面靠墙而立的巨大镜子:“你也许认识它……”
“‘我展现的不是你的面容,而是你的渴望。’”多洛莉丝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厄里斯魔镜,久闻大名了。”
“这是我的锦囊妙计之一,刚好也被证实十分有用。”邓布利多解释道:“你希望一饱眼福的贤者石,不是我给你,而是这面镜子。”
“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站到它面前。”
“我有些犹豫。”多洛莉丝摇着头承认:“有人轻易沉湎于它所显现的虚幻梦想,可也有人会畏惧看到内心的真实渴望。”
“会畏惧的人,大概怕的不是渴望对象,而是要么怕错认自身,要么怕面对真实的自己。”邓布利多顺着她话往下讲:“‘认识你自己(γνθισεαυτν)’,自几千年起,就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情。”
“认识你自己……罢了,到了这地步,我总不能中途放弃。也许我还应该感谢你提供给我照一次厄里斯魔镜的机会。”多洛莉丝舒一口气,慢慢走到镜子面前,然后露出满脸明显的错愕。
“你很惊讶?”邓布利多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确实惊讶。”多洛莉丝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我以为我会看到别的什么。”比如西弗勒斯,或者场景化的,比如她和他举止亲密宛如恋人。
“然而?”
“然而镜中只有我自己。”
她指的自己,当然不是用复方汤剂变身后的状态,而是她重生为多洛莉丝·穆瑞的模样——柔顺的长发,明亮的眼睛,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还有窈窕修长又曲线玲珑的身材。
这样的结果,要说也能解释得通。出众的仪表,几乎是所有女性乃至人类的渴望,上辈子她也不止一次自卑于外貌。如今因为重生,她曾经的渴望变成了现实的满足。
邓布利多不清楚这一点,单就已知信息做出解读:“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没想到你其实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看,它在你面前,就是一面普通镜子。”
“最幸福吗?”一点倾吐的**经由药剂放大,多洛莉丝没能忍住心中的疑虑:“可我明明也有爱而不得的人……”
当然说完她就后悔了,于是又补救般地自嘲:“让你见笑了。明明活了这么久,我居然还在情爱问题上耿耿于怀。”
“不,这很正常。”邓布利多表示理解:“爱是人类宝贵而永恒的财富,和年龄无关。不过,M女士,你应该比你所以为的自己更豁达。换言之,你可能确实还在爱着,但或许出于其他顾虑,或许历经时间的淬炼,你已经放弃一己私欲,不再在爱的驱动下去争抢,去求取,而是愿意安于现状,对自己,也对所有人。”
他微微一顿,推了下眼镜,同样毫无征兆地自曝:“就像我,我也很多年不曾在镜中看到我爱过的人了。”
多洛莉丝一时沉默下来,陷入思考。她承认他的话有一定道理,比如时间的作用。无论多强烈的渴望都会在岁月河中缓慢损耗,无论多炽热的激情都会在生死面前逐渐冷却。而她的感情,经漫长一生的煨炖,已经实现自给自足,就像她重生回来第一次看到西弗勒斯,只是看到,已让她心生欢喜,心怀感恩。
可他这番话,她又不能尽信,因为他的理解,必然参照了个人经历与体悟,而他们两人,不管从天分还是性格来看,皆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如果说,一个人或一件物,他们都心向往之却无所作为,那么他是因为顾及他人而不愿,她则是顾及自己而不敢。
这些想法,多洛莉丝自知要紧紧捂住,不能对邓布利多交浅言深。因此她把注意力放回厄里斯魔镜上,看它究竟用什么方法把贤者石给她。
她和镜子长久地相对,直到如同麻瓜恐怖片里演绎的那样,镜中的她自行活动了。她将右手伸进长袍下的口袋,掏出一片红色的晶石给她看,还暗示地眨了眨眼,接着把它放了回去。
于是多洛莉丝也抬起右手,复制了镜中自己的动作。她低头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手中的石片:“这是贤者石?”
“不,M女士,它只是贤者石的碎片之一。”邓布利多摇了摇头:“只有整个的贤者石能用于熬制长生药,或者其他复活药剂。谨慎起见,贤者石已被毁掉。但我想,如果你仅为见识实物,那么一块碎片也足够了。”
多洛莉丝皱起眉头:“邓布利多先生,你这又是真话液,又是厄里斯魔镜的,花样弄了这么多,最后却只让我拿到一块碎片,不得不说,我很失望。即便我当初的请求再冒昧,但只要你们接受了,它就应该得到相应的尊重。”
她捻了捻石片光滑的截面:“你也说了,碎片不等于整个。如果你提前告诉我贤者石已经被毁,我也就不会再来叨扰你,你更不必再担心我会用它胡作非为。”
“对于这个,我们确实很抱歉。”邓布利多一脸真诚地看着她:“当初尼可答应你的请求,是欣慰于贤者石的研究不会在他手中断了传承。他只是拥有一块贤者石,而非贤者石的专利;当初他站在先贤的肩膀上,如今也愿意为后来人踮脚。虽然我和尼可在贤者石的价值问题上有不小的分歧,但他的这些考虑,我却是很赞成的。越来越多的炼金术产品成为传说,你接住贤者石的薪火,是整个魔法界的福音。”
“不敢当。如你所验证的,我没想过制造一块给自己用。”多洛莉丝不为所动:“而且你说这话也已经晚了。完整的贤者石,我始终未得见。”
“但尼可的打算没变。你过来看——”带着她返回到办公桌旁,邓布利多拿出一叠手稿:“这是尼可当年的研究笔记。连同你手中的碎片,他愿意一并送给你。”
这个惊喜远超预期,多洛莉丝微微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情,邓布利多微笑着劝慰:“不必有心理压力。你是经过我考验的人。只要你不改初衷,你能继续研究贤者石,我也一样很欣慰。”
多洛莉丝没有去接笔记:“容我指出你所设的考验的漏洞——真话液只能让你知道我愿意告诉你的真相,厄里斯魔镜也只能反应我当下的渴望。须知人心隔肚,人心易变,你如何能代我确信,我不会在贤者石的研究中迷失自我,犯下你现在正确保我不会犯的错误?”
“你提醒的很对,刚好,我也需要你一个保证。该我说过的第三件东西出场了。”
“什么……哦,让我先猜猜。第一件是药剂,第二件是器具,那么第三件……是咒语?所以……牢不可破誓言?”
“不错。牢不可破誓言。”邓布利多点点头:“破坏誓言致死和用贤者石永生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同我立下誓言,我们就能达成最终的信任。”
“好吧。”设想过这种情形的多洛莉丝很快同意:“那么,我们需要一位见证人。”
“这个好办。”邓布利多一挥魔杖,一只银色凤凰模样的守护神飞出窗外:“西弗勒斯·斯内普,一位我信任的同事,可以担任这个角色。”
一听到这个名字,在他面前保持镇定至今的多洛莉丝第一次险些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