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不远处有一把为探视者准备的座椅,斯内普却没有选择它。床铺陷向一侧,他坐得更近,艾丝特尔的脸也因此触手可及。“……还疼吗?”
粗糙的指腹为被遗忘的伤口带来阵阵痒意,艾丝特尔没有躲避,而是顺势把半张脸贴近那只令人安心的手掌。“有一点。”她诚实地说,“如果你愿意帮我把约束衣解开,我应该会更好受些。”
念在她之后还要承受更多的痛苦,斯内普不忍拒绝,于是沉默地掀开了她的被子。施加了束缚咒的外衣把她的身体牢牢固定住,仿佛她是个会随时躁动的精神病人似的——尽管在不久前看上去的确如此。
那场震撼的“还魂仪式”结束后,艾丝特尔又像之前一样陷入了失控状态,布莱克的咒语依然无效,克利切也不敢随意使用小精灵的魔法去抑制她的发狂。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斯内普与邓布利多终于赶到,把她送去了两条街以外清浸百货公司内部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碰巧在那里遇到了实习的伊妮德,并在她的带领下直奔专研血咒方向的珀特维教授的诊疗室。治疗的过程也是险象迭出,尝试第三次恢复治疗术之前,珀特维几乎要对她下达死亡通知了。
倘若他没有时刻留意着胸口的金色飞贼,倘若他们求助了不对症的治疗师,倘若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延误了或是出了差错……
斯内普默不作声,只是盯着艾丝特尔被绑带勒得红肿不堪的手腕。艾丝特尔不了解当时的局面,因此并不知晓他此刻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思绪,摆脱束缚后,她长舒一口气,侧过身面朝了他的方向。
“对了,你们那边情况怎样?”她的视线落在了斯内普的右手上。
手背上的墨迹变得很淡,像是已经被吸收进了皮肤里。正常的社交距离应该很难辨认出残留的文字的内容——除非像她现在这样捧起这只手凑近观察,不过邓布利多应该不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斯内普收敛了神情,深刻地注视着她,“……说来话长。”
“慢慢来,没有人会为我们倒计时。”艾丝特尔眨了眨眼睛,握着那只手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躺姿。
可等待她的绝不是一则令人舒适的睡前故事。斯内普语速平缓,没有为他的讲述渲染任何个人情绪,但那段内容却足以令艾丝特尔心惊不已了。当她在布莱克老宅陷入休眠时,抵达冈特家族老宅的另一支小队也有了巨大的收获:那里藏着一件更能直接证明物主身份的魂器,施加其上的诅咒也更为强大。
“……在即将接触到它时,我的心脏传来了痛觉,而这也令我的动作犹豫了。”斯内普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缓缓握上了右手。
“或许是意识到我即将逃脱陷阱,一些黑色的细烟试图缠上我的手臂,好在我已有防备,及时远离了它。后来我才得知,那件魂器上暗藏的黑魔法邪恶无比,触之即死,无人可解。也许……这只手属于你,注定不会被任何人夺去。”
艾丝特尔怔怔地盯着他,突然又感觉喘不上气来,就像被约束衣再一次捆紧。安抚的魔力由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轻柔地输送到她冰凉的掌中,她回过神,苍白地笑了笑,“……当然。”
挂坠盒与戒指后被邓布利多一同销毁,布莱克亲眼见证了这一过程。斯内普无暇顾及那两件来之不易的魂器,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诊疗室内,协助珀特维教授为发狂的艾丝特尔穿上了约束衣。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其实还有一块不浅的牙印,但由于肇事者迟迟未醒,那个牙印也已像墨痕一样悄悄淡去了。
听完了斯内普的讲述,艾丝特尔没有询问更多关于魂器的事情,而是冷不丁提起了差点被忽略的另一件事,“你的心脏怎么了?”
斯内普一愣,随即便面不改色地找起了借口,“……没什么,大概因为近期缺乏睡眠。”
“只是近期吗?”艾丝特尔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斯内普暗暗松了口气,刚要庆幸自己成功守住了秘密,掌中握着的那只手却突然挣脱了——隔着一层外衣,艾丝特尔用手覆上了他的左胸,却无法顺利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在宽大的衣袍下还有一颗熟悉的小球,此时收敛了翅膀,正轻轻地硌着她的手心。
“你真以为能瞒住我吗?”艾丝特尔哼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挑起了自己颈间的项链,“它们之间的咒语虽然精妙,但我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吧?连接咒的变型方式,你之前分明教过我的。”
证据确凿,斯内普无从否认,噙着赞许的微笑看向自己最出色的学生,“你学得很好……是我疏忽了。”
他不知道艾丝特尔从何时发现的项链的秘密,或许是在不久之前,或许就在收到的当晚,那不重要——她从未把项链取下来。既然得到了默许与纵容,他便不需要再为自己的暗中窥探感到不安了……今后还可以更明目张胆一些。
“老实说,我原本不习惯佩戴项链,特别是冬天的时候。”艾丝特尔轻轻拨着锁骨上那只金色飞贼的翅膀,“但它一直都很温暖,它是特别的。”
“其实……我的确瞒住你了。”斯内普突然开口道。
“……是吗?”
艾丝特尔果然露出怀疑的神色,把颈间的项链拉高,想看看它里面是否还藏着什么难以发现的精巧机关。见她这幅反应,斯内普哑然失笑,将那只白费力气的手又一次握住了。
“这条项链的材料……是我母亲的遗物。”他缓慢地说道。
“……确切地说,那来自她的丈夫,我血缘关系上的父亲,作为一枚婚戒。”在艾丝特尔讶然的目光中,他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讲述了当年的故事,“那个男人在建立婚姻关系之时把它送给了我的母亲,最初他还没开始酗酒,他们之间也还有真的感情。后来,感情濒临破裂,家庭条件也变得更糟,那个男人试图拿戒指去换酒,母亲拦住了他,尽管……付出了一些代价。不久,他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嗜酒易怒的麻瓜丈夫和身为女巫但总是逆来顺受的妻子,以及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不知所措的“多余”的混血孩子,艾丝特尔在水晶球的幻境里目睹过太多相似却不相同的经历。她静静地听着,温柔的眼神始终凝视着斯内普,时过境迁,当初的男孩现在已经完全长大了。
“原本在我眼里,那枚戒指象征的是一个虚伪的承诺、一场脆弱的婚姻和一个破碎的家庭。再加上我的过去……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斯内普顿了顿,继续说,“决定对你坦白一切时,出于私心,我把它熔了进去,并施加了咒语。那样一来,即便你也远远离开,我至少还能通过它,感受到你。”
他轻叹一声,用指腹蘸去了艾丝特尔眼周氤氲的水汽,唇角挑起一丝安慰的微笑,“而且……我也完成了母亲最后的嘱托。猜猜看?”
艾丝特尔隐约猜到了答案,却还是用力眨眨眼睛,配合着表现出无辜的迟钝与好奇,“我怎么猜得出?你又没教过我。”
斯内普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俯下身。答案被埋入了一场情难自抑的吻里,“我向她承诺过,我会为心爱的女孩亲手戴上它,”喘息的间隙,他蹭着艾丝特尔的鼻尖,哑声说,“再过不久……我还会为你戴上另外一件。”
温暖的细链在紧扣的十指上缓缓缠绕,仿佛在为当晚的约定丈量准确的尺寸。由于双方都很严谨,测量过程大概要持续很久——没关系,没人会为他们倒计时。
经过数次痛苦的治疗后,周日晚上艾丝特尔正常返校,按珀特维教授的话来说,她没有继续住院的必要。“恢复得很好,很有力气——我是说,你扯破了我的约束衣。”珀特维面无表情地合上病历本,“顺带一提,这份钱我会从霍尔顿的实习工资里扣除。”
“其实她人很好的。”回校的路上,伊妮德小声地跟艾丝特尔解释,“有些年轻巫师为了竞争圣芒戈的实习名额,不但不要报酬,甚至还想用钱贿赂呢……珀特维教授从来不允许那种事情。”
“她确实很有风格。”艾丝特尔点点头,虚弱地开玩笑道,“虽然我没怎么接触过德姆斯特朗的巫师,但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在那位古板严肃的德国女巫的建议下,邓布利多把她的水晶球和魔法书没收了,美其名曰“暂时保管”,或许要等到毕业典礼之后才会归还。
“您难道不相信我的自控力吗?”
“我当然相信你,艾丝特尔……我只是担心它会反过来控制你。”
“控制我?为什么?”
邓布利多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有一只瘦长的手还在捋着胸前雪白的长胡子。“……有些魔法器具的制作需要献祭生命,而另一些……则需要其他的重要的东西。”他叹了口气,将双手在身前握起,转头望向了窗外被乌云遮掩的月亮,“这其中的奥秘,你之后会明白的。
校长办公室内的陈设看起来一如往常,那些东西的残骸应该被邓布利多收去了更隐蔽的地方。艾丝特尔遗憾地停止了视线的搜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您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吗?”她试探地问,“那些魂器……是不是,已经找齐了?”
邓布利多闻言回过头,飘逸的胡须似乎都有一瞬间完全静止了。
“目前看来,可以这么认为。”他微笑望着艾丝特尔,眼神中充满长者的慈爱,“感谢你的帮助和无私的付出,那意义重大。现在,孩子,你不需要再考虑这些事情了……养好身体,准备不久后的考试吧。”
就这样,艾丝特尔在身负工伤的情况下被温和地辞退了,自备的办公用具也被扣押,且没有得到任何抚恤金。离开校长办公室时,她泄愤般顺走了桌上的一大盒柠檬雪宝,这种酸倒牙的糖果她并不是很感兴趣,但魁地奇球队的那群小鬼却需要更多的训练后小零食。
头顶笼罩的阴霾已然散去,校园生活便也无趣得一如往昔,最后的考试临近,即便是成绩顶尖的优等生,也不得不更加专注于自身的学业。为了为伊妮德节省两地奔波的时间,珀特维教授甚至将她的课题搬到了霍格沃兹,不但能与庞弗雷夫人交流工作心得,还能从学院里上千名优秀的年轻学生中获取更佳的研究样本。伊妮德忙得衣不解带但也乐在其中,有几个晚上甚至直接在医疗翼闲置的病床上过了夜。作为她的室友,艾丝特尔在独自留守寝室的第三个晚上,终于忍不住出了门。
气温正向初夏靠拢,夜间的走廊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寒冷萧瑟。公共休息室与魔药办公室之间,熟悉的路线在白日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并且最近一次就在今天傍晚,几个小时之前。石门也仿佛在暗自想念这位频繁的访客,没等艾丝特尔再次抬手敲响它,它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打开了。
“你不该在这个时间点拜访异性,”斯内普飞快地扫了眼艾丝特尔外袍下的丝质睡裙,“即便是……”
他突然哽住了,重新拾起桌上那本魔药书,并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虽然上一页的内容他还没有读完——反正目前他也没心思再读下去。
“即便是男友也不行?”艾丝特尔轻笑着走过去,故意倚坐在书桌的内侧,“可是,如果我当时没有在圣诞夜拜访,你现在就不会是我的男友了,对吧?”
斯内普总是不愿使用“boyfriend”这类指代词,与年轻的艾丝特尔相比,自己早已不是能称得上“boy”的年龄了,他其实很在意这一点。但“稳定的交往对象”或“未来的家庭伴侣”显然不适合用于日常**,或许他也该学习现在的年轻人,为对方取一个独特的浪漫的昵称……小铃铛,听上去就很适合。
可这位小铃铛小姐还以为他在走神,冷哼一声,撑着桌面直接不客气地坐了上去,“我睡不着,我的睡前故事被邓布利多没收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为我讲一则故事,我就回去。”
据斯内普所知,邓布利多从艾丝特尔手中没收的书籍只有那本神秘且强大的魔法书,那里面的内容应该不能作为睡前故事。但由邓布利多出面没收它其实也有自己暗中的建议,他不想艾丝特尔再深究这个问题,便放下书本,仓促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想听什么?”
艾丝特尔想了想,“《兔子巴比蒂和她的呱呱树桩》。”
这是《诗翁彼豆故事集》里的一则故事,它称得上家喻户晓,几乎是每一个小巫师和小女巫童年时期的魔法启蒙。斯内普应该也曾从母亲口中听过这则故事,但那差不多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了。思考几秒后,他不太自信地开了个头:“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愚蠢的国王……”
在艾丝特尔含着笑意的目光中,他从被埋没的幼时记忆里努力搜刮着故事的情节,然而,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他很可能只听过一两次——他小时候并不常有机会听故事——导致他的讲述磕磕绊绊,完全不连贯。如果这是一堂试讲课,他应该没有资格当老师,好在他唯一的听众不介意这些。
“……老妇人名叫巴比蒂,是一个——”
此处漫长得无止境的停顿不属于斯内普平时说话的习惯。就像打开了一个藏在储藏室深处的布满灰尘的小箱子,小箱子里本应有一把钥匙,而现在却空无一物——他连巴比蒂的工作都不记得了。
故事无法再进行下去,斯内普感到愧疚又怅然,他抬起头看向艾丝特尔,想要询问她能否更换一个对他来说不算困难的要求,“巴比蒂是一位洗衣妇,”轻快的声音在此时突然响起,“她会把王宫里的床品清洗得柔软、洁白又芬芳。”
“……”
“巴比蒂从晾晒的床单后面偷偷看着,发现江湖骗子从国王的一棵树上折了两根树枝,然后进了王宫。他把一根树枝递给了国王,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根威力无比的魔杖。‘不过,’江湖骗子说,‘得等你有资格了,它才会管用!’”
艾丝特尔自然地继续了这则她非常熟悉的故事,语速流畅,语调悠扬,在说到江湖骗子的台词时还会故意尖着嗓子发出符合人物个性的怪声音。讲故事的时候,她将双手支在身侧的桌面上,半空中的小腿慢慢摇晃着,外袍下柔软、洁白又芬芳的裙摆几乎要抚过一旁的黑色长裤,但每次都只是差一点。
斯内普安静地听着,思绪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蜘蛛尾巷的某个平静的黄昏。艾丝特尔并不会让他想起他的母亲——她们没有相似之处,而且那样也太奇怪了——他只是喜欢这种感觉,一直以来,他所向往的,家人的感觉。以及,爱人的感觉。
“……‘干瘪的老太婆!’江湖骗子咆哮着说,‘你的呱呱大笑要了我的命!如果你不能帮助我,我就揭发你是一个……女……巫……’”
认真拿捏的嗓音被句尾的磕绊破坏了,腿上多出的重量把艾丝特尔吓了一跳,她克制住膝跳反应,从童话故事中抽神,发现坐在低处的斯内普居然将身体靠了过来。一层裙摆之下,自己的大腿仿佛成了他的枕头,柔软,舒适,且亲昵至极。
艾丝特尔能看到他的侧脸,舒缓的眉峰,挺拔的鼻梁,它们中间阖上的黑色的眼睫,以及下方那双流畅的放松的嘴唇。第二位讲述者也变得有些心猿意马,女巫巴比蒂还在对付愚蠢的麻瓜,她却逐渐专注于一缕黑色的头发,将它细细抚平、捋顺、并用手指慢慢绕起了圈。发尾一遍遍扫过高耸的鼻尖,头发的主人仍在纵容她的把玩,直到故事的末尾,纯金雕像被立起之后,她的那只手也被捉住了。
斯内普捧起它,吻上她温热的手心,但不止于此。他倏然站起,把激烈的绵延的吻带到了更高的位置,从手臂、肩膀再到侧颈,在抵达唇畔之际,他停了下来。
“……你该回去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立刻放手。黑色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被按住的手背也觉得烫得惊人,艾丝特尔直直盯着他额角的薄汗,快到夏天了,但还没那么热——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她眨了眨眼,双颊好像也在升温,“……你想让我留下吗?”
“……”
——这个考验或许比魔药大师的评级考核还要艰难。斯内普闭上眼睛,想要用一直以来恪守的原则挣脱她佯装随意的撩拨,但再度睁开眼时,他险些又被那两片蓝蛊惑了。
“说不想……是假的。”在最后的惩戒般的深吻后,他咽下压抑着**的喘息,咬牙切齿地低语道,“……再过两个月,我绝不会放你离开。”
艾丝特尔趁他拉开距离滑下了书桌,她的头发乱了,嘴唇变肿了几分,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染成了绯红色,睡裙也多了些意味不明的褶皱,尽管看上去略显狼狈,但至少维持了语气上的轻松冷静。“咳……坐怀不乱,定力可嘉嘛。”
斯内普瞪了她一眼,算是接受了这句“褒奖”——尽管前半句名不副实。
从魔药办公室到公共休息室的距离不算远,但足以让两人稍微平复情绪。斯内普停在休息室的门前,伴随开门的咒语,他也轻声念出了盘旋在心的称呼,“晚安……我的小铃铛。”
艾丝特尔闻言猛然回头,呆呆地望着暗处立着的身影,十三年后,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这个满含爱意的昵称。
“……晚安,我的爱人。”
石门闭合之前,她也勾起唇角,用口型无声地给予了回应。
这应该是小艾同学在那场表白过后第一次对斯老师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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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