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
家养小精灵踮着脚尖进来过好几次,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动静,想不通少爷为什么会睡到这么晚。
终于他按了铃,闪闪用托盘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和一封信走进来,拉开窗帘。
小巴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看她嘴里会不会跳出什么令他心跳加速的字眼,但她没有反应,只等待着他吩咐。
他掀开被子,走到书桌前,拿起镜子,朝里面看了一眼。他完全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家养小精灵的脸,它就像一张温驯的面具,充满奴性。
“小公子睡得很好啊。”她笑着说。
“几点了,闪闪?”
“两点一刻,小公子。”
他感到羞愧,喝了点巧克力,拿起信件。
是赛勒斯·艾博特早上派猫头鹰送来的。他伸了个懒腰,将信撕成两半,走过房间,把碎片扔掉。
洗漱完毕,他来到书房,打开《魔法药剂与药水》翻看起来。目录上的一个红笔记号,让他注意到了一种叫安眠剂的魔药。
他皱了皱眉头,丽痕书店居然出售二手书!
算了,能用就行,主要是现在也退换不了啦。出于某种好奇,他跳过前面的内容,直接翻到标记的那页:
安眠剂是一种可以让服用者迅速陷入短暂深度睡眠的魔药,多用于火龙等大型动物的运输。
看来这本书的上一位主人有失眠症。
小巴蒂·克劳奇暗暗笑了,又或者是考前焦虑也说不定。但这只是最天真的猜测。万一对方不是小孩呢,如果是一位别有用心的大人呢?假设他不是驯兽师,而是食死徒,那这瓶魔药又会被用来做什么呢?
毕竟安眠剂的配方和制作流程并不难,除标准配料外,只需在不同阶段加入薰衣草、弗洛伯毛虫黏液和缬草,整个过程不到一小时。
他觉得他自己都能熬一锅出来拉到集市上卖,换来的金加隆交给父亲,当然还要保留一些下来打赏仆役。
突然,他想到储物室里还住着只小猫,一激灵。
“受凉了吗,小公子?”闪闪问,一边把煎蛋卷放在桌上,“我把窗关上?”
小巴蒂摇了摇头:“我不冷。”
不知道洛尔坎在上面怎么样了。
他为什么会收到这样一份礼物?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真的要违背父亲的意愿带它去学校吗?这事太离谱了,有天可以当成个故事讲给赛勒斯·艾博特听,他听了会笑的。
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970年的夏天,彼时博特先生刚以年级第一的身份通过了普通巫师等级考试,被父亲请来为自己做学前辅导。
那是个举止轻佻但行事靠谱的小伙子,同学说他有点儿刻薄,是因为从他身上没捞到什么好处,但教授和长辈都认为他很慷慨,因为谁重用他就肯为谁花钱。
他出生在半巫师半麻瓜家庭,父亲曾担任过英国驻威尼斯大使,那时路易吉刚过世,弗朗切斯科还寂寂无名,但后来因为没获任驻柏林大使,他一气之下从外交部门退了下来,开始专注于研究“玩物丧志”这一高雅的生活艺术。
也是在那段时期,赛勒斯跟父亲断了关系,开始巴结魔法部官员,在他们面前阿谀谄媚,司长就是其中之一。
在克劳奇家暂住的两个月里,他每天都不厌其烦地为他解答学校的城堡构造以及各科老师的教学特色,偶尔还会趁机给孩子灌输了一些歪理谬论和风流韵事。
儿时他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些话新鲜有趣,现在想想是每个字都能让人脸红的程度。
闪闪送来牛奶和饼干后,转身就走,他特别想叫她留下。当仆役要关门时,他叫住她,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闪闪,除了爸爸,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家。”
仆役欠身退下了。
随后,他从桌旁站起来,喝了半杯牛奶,倒在软椅靠背上,面对课本。他到底要不要上去看看洛尔坎呢?为什么它这么安静?看又有什么用?如果它死了,看再多也无济于事;如果还活着,根本用不着他去看。
但是,如果不凑巧,它跑了出来,在楼梯或是阳台上留下脚印,被他父亲发现了呢?
如果闪闪顺着排泄物的气味找到阁楼,那怎么办?闪闪一定会的。嗯,还是要上去看看,现在就去。
无论如何都比这样满腹狐疑、担惊受怕要好。
小巴蒂起身揣了两块饼干在口袋,离开书房。
谢天谢地,闪闪不在附近。他淡定地走进储物室,锁上门。四周安静得出奇,他来到纸盒边,扯下临走前为它盖上的毯子,然后痛苦而愤慨地叫出了声。
盒子里的小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套着细链子的金色迷你计时器和一袋不明魔药配料包。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他听到赛勒斯·艾博特的声音:“亲爱的小巴蒂,我必须要见你。快让我进去,我不想你把自己关起来。”
小巴蒂一开始躲在里面,没吭声。
争执声继续着,越来越大。好吧,还是跟这家伙见一面吧,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彼此之间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出了阁楼,下到书房门口,俯看着客厅的小伙子。“让他上来吧。”他说。
“我知道你现在很烦闷,小巴蒂。”赛勒斯揽着他的肩膀走进书房。
“你是说我爸爸的事吗?”
“是啊,”赛勒斯坐到椅子上,脱下皮夹克说,“但你要相信这不是他的错。告诉我,昨晚吃过饭以后他出门了吗?”
“出了。”
“我猜也是。你还在生他的气吗?”
“这不足以动摇我们的父子关系——我承认我有难受过那么一会儿,但现在没事了。我跟你不一样,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父亲,就算他犯了天大的罪我也会原谅他。赛勒斯,我远比你想象得要爱他。”
“啊,亲爱的,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我还在想你生气得要命,准备和他断绝关系呢。”
“怎么可能?”小巴蒂摇头笑着说,“我现在想通了。首先,我爸爸很爱我。他不是你告诉我的那样,虽说他平日里对我苛刻了些,但出发点都是为我好。别再对父爱嗤之以鼻了,赛勒斯——至少在我面前不要。我想做个善解人意的好儿子,我不能忍受我的家庭支离破碎。”
“很正统的伦理学思想观点,小巴蒂!我祝贺你。但你打算怎么做呢?”
“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一起住!”赛勒斯叫道,站起身来,“可是——”
“是的,赛勒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关于亲情的诡辩,别说了。不要再对我说那种话了。以前我太温顺,答应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任由时间冲刷我们的感情,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他身边,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小巴蒂!……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我今天早上给你写了信,派我自己的猫头鹰送来的。”
“你的信?哦,我想起来了。我撕了,伙计。我怕里面有我不喜欢的内容。怎么啦?”
“所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赛勒斯走过来,拉起小巴蒂的两只手,紧紧握住。
“亲爱的,”他说,“我的信——别激动——是告诉你,麦克尼尔夫人死了。你父亲作为首要犯罪嫌疑人,已经被部长罢免职务了。”
小巴蒂惊叫一声,挣脱开他的手:“麦克尼尔夫人死了!我爸爸是嫌疑人?这不是真的,这太荒谬了!赛勒斯,这种谎你都敢说啊?”
“是真的,小巴蒂,”赛勒斯严肃地说,“伦敦各家晨报都登了她的新闻,《预言家日报》那边估计也快了。我写信给你就是叫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因为部里肯定会派人上门来调查。不过你放心,我相信司长他不会有事的。饿了吧,孩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小巴蒂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吓呆了。
最后,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他们要调查?调查什么?麦克尼尔夫人她……哦,赛勒斯,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至少这不是意外,亲爱的。据说昨天晚上她去庞德街陪她的外甥女,她之前讲过。今早大约六点半,小姑娘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嘈杂的电视声,走出卧室,发现她的姨妈躺在沙发上,五脏六腑拖了一地,死得透透的。案发现场并没有找到凶器,我猜凶手是个黑巫师。”
“这太可怕了!你知道的,赛勒斯,我父亲不是黑巫师,他也不可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
“是啊,凶手太阴险了。可怜的麦克尼尔夫人啊,她昨晚还说要请我们吃饭来着。她的那个小外甥女也好不到哪儿去,被吓得住进了医院,现在由隆巴顿先生在旁边看护照料呢。对了,我来是有件事要通知你,威森加摩会在后天上午九点半,对这宗案件进行开庭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