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霍格沃茨专列重新投入运行,向北匀速驶去。
赫敏坐在软硬适中的座椅上,几乎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这种平稳一向最适宜闭目休憩,尤其是在天色逐渐昏暗的情形下,但此刻她整个人却绷得紧紧的,一股难以名状的忧惧涌上心头。
“布莱克越狱是为了追杀你?哈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自找麻烦。”她担心地看着哈利,对方看上去既无奈又恼怒。
“我没有自找麻烦啊,”哈利心烦意乱地说,“通常总是麻烦找上我的!只是这样看,阿兹卡班的监守算不上严密,摄魂怪对人产生的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
“永远不要质疑那里的狱卒……”罗恩打着哆嗦,“以前从来没有人能从它们手下逃脱,何况还是头等要犯。我敢打赌布莱克疯了,一定的!”
话音刚落,哈利箱子里的袖珍窥镜开始不停旋转并发出噪音,罗恩把它塞到弗农姨父给哈利的一双旧袜子里面,又合上箱子。
窗外阴云低垂,蒙蒙细雨在车窗玻璃上留下倾斜而深浅不一的水痕,翠绿连绵的山丘轮廓模糊,潮气漫过窗子渗入隔间内部。
走廊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属于马尔福的拖长声调响起,“哦,让我们来看看这里都有谁呀。”
他径直拉开门,和两个跟班先后走了进来,哈利和罗恩不约而同地对他们怒目而视。
马尔福环视隔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满意,总之含着讥诮,“……波特和韦斯莱。”
赫敏对他的无视报以无视,专心欣赏起雨中美景。
马尔福并未停止挑衅,“我听说你爸爸终于发了点小财,韦斯莱?”他对罗恩说,“你妈妈没有死于休克吧?”
罗恩猛地站起来,幸亏卢平教授在睡梦中哼了一声,马尔福总算有所顾忌,愤怒着离开隔间。
窗外雨势渐大,天空最终呈现出一片浓灰色,而且逐渐加深,直至走廊里和行李架上的灯都亮起来。
他们听见狂风擦着列车呼啸而过,车体不断摇晃,豆大的雨点抽打着玻璃,劈啪作响。
“这见鬼的天气!我们大概要到了,”罗恩的话刚刚说完,火车的速度开始减慢,“我饿死了,想大吃一顿……”
“从时间上来看,不太可能。”赫敏看看手表,冷静地说道。
火车忽地一震,彻底停下来——远处传来行李从架子上掉落的声音,所有的灯尽数熄灭,车厢内骤然陷入黑暗。
一片忙乱中,赫敏摸索着走向隔间门,准备去问问列车长具体情况,但金妮从门外挤进来,她只好又让开道路。
“安静!”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卢平教授在手中点燃一支火把,火光腾空而起,照亮了他疲倦的脸。
“待在原地不要动。”他说,同时缓缓站身起来,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门自动打开了。
站在走廊里的是一个身披斗篷,身高可及天花板的怪物,它的脸完全隐藏在头巾下面。
赫敏看着它,一阵寒意自脊背攀附而上,迅速掠过全身。
在那怪物从斗篷下面伸出一只腐烂结痂的手后,她迅速抽出魔杖,却念不出任何一句咒语。
这种感觉甚至比石化还要糟糕——四肢仿佛变成冷硬的冰块,每一寸皮肤都被冻住,眼睛无法眨动,血液流速变慢,在血管里游移的声响清晰可闻。
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的折磨,她感到全身都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极度战栗,也不知是寒冷亦或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一片暖意悄然蔓延开来,虽然微弱到不足以驱散寒冷,但却异常真实,又仿佛有某样物事在擦拭她的面颊。
当麻木的指尖开始产生感觉,呼吸不再成为徒劳,赫敏突然闻见一种陌生气味。
那是极淡的草木香,像是某种草药学植物被轻轻碾碎后的味道,混杂着羊皮纸和墨水的气息,在柔软的衣料之间若有若无,十分微妙。
她想汲取它,于是像一个真正溺水的人那样,紧紧抓住这段浮木。
脱离水面的一刹那,嘈杂的雨声灌入耳朵,和着心跳混作闷响。似乎有谁在说话……是谁?曾发生过吗?什么时候?就在耳边——
“一忘皆空。”
她的心又开始钝痛,惶惑感和无力感齐齐涌来,紧握魔杖的手心里一片湿滑,鬓角冷汗涔涔而落。
赫敏睁开眼睛,恍惚中看见西里尔就在近旁;她还未及思考,竟然出手猛地一推。
直至完全清醒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滑坐在地——地板在震颤,这说明列车正在行进,车厢内的灯全部亮起。
哈利昏倒在门边,浑身僵硬着还在抽搐,罗恩焦急地拍打他的脸,卢平教授和纳威也俯身低头观察着他。
“对不起。”
温和悦耳的声音将赫敏拉回现实。西里尔看着她,面色也有几分苍白,“很抱歉……我扶你起来。”
赫敏望向隔间门口,那个戴头巾的怪物早已离开。她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心思一动,侧头去看好友。
只见他领带上的平结微微下滑,显然是被拽松的;肩部衣袍上也有些细微褶皱,不再如往常那样平整,反而像在不经意间揉皱过。
她只瞧一眼,就忍不住移开目光,而他也没有立即去整理。
“你没事了?”
罗恩回过头喊道,他跑过来,和金妮一起将赫敏扶到座椅上。
赫敏摇摇头,她原本一直看着西里尔,虽然很想解释几句,不料哈利忽然醒转,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卢平教授把一整板巧克力掰成小块,分给哈利和赫敏两人特别大的一块,“吃下去,对你们有好处。”
哈利接过巧克力,但没有吃,“那是什么怪物?”他问卢平。
“一个摄魂怪,”卢平简短地说,一面向所有的人分发巧克力,“来自阿兹卡班的摄魂怪。”
“谢谢您,教授,”西里尔不失礼节地提问,“我想请问,是何人授意摄魂怪搜查学校专列?这种做法未免欠妥。”
学生们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中有几人了解这种黑暗魔法生物,此刻经过提醒,发觉摄魂怪居然被允许近距离接触学生,何止欠妥,简直称得上离谱。
而如果是未获准许,那就更为恐怖了——对于摄魂怪而言,登上列车无异于享受一顿饕餮盛宴和一场愉快的狩猎。
“好问题!噢,原来你是斯莱特林的学生。”
卢平赞许地说,态度并未发生变化,“要解答它,我需要先去找列车长交谈一下。”
他又端详一阵西里尔,温和地说:“而你竟然没有受到影响,即使有,程度也很轻微。摄魂怪天生不懂得什么是请求和借口,莫非你已经掌握了与它们沟通的窍门?”后半句显然是打趣,语气轻柔令人如沐春风。
西里尔一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如您所说,摄魂怪没有感情。虽然我也希望自己拥有这种能力,但倘若真能与之交流,那不是成了它们的同类?”
卢平点点头,同时微微一笑。西里尔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他从哈利面前走过,消失在走廊里。
“我不懂,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哈利说,抹去脸上又冒出来的汗,“我和赫敏都从座位上跌下来了。”
“卢平教授救了我们,当时他向摄魂怪走过去,拿着魔杖。”
罗恩说,仍旧很害怕的样子,“他说:‘我们谁也没有把布莱克藏在斗篷下面,去吧。’摄魂怪一动不动,卢平教授就咕哝了一句什么,他的魔杖发出一道银色的光。那家伙转身滑走了……”
“守护神咒。”赫敏咬着巧克力,若有所思地说。
“无法确定,也有可能是某种针对摄魂怪的魔法变体。”西里尔走到她身边,递出手中的小半块巧克力。
“比如守护神咒的简化版,或者特殊的防御型魔咒。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赫敏立刻说,凝眉思索着可能性较高的咒语,顺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
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旁征博引之中偶尔掺杂一两句辩驳,等他们的分析告一段落,这才发觉隔间里一片寂然。
“你不该来这里的,”金妮突然说,身体还在打抖,后怕地看着西里尔,“我是说……”
西里尔回身看她,似乎显得有点惊讶,但并没有说什么。赫敏回过神,指尖摩挲着包装巧克力的烫金铝箔,那本是属于他的一块。
“我知道。”
他温声打断了她的道歉,又像是在回答金妮,却又问赫敏:“你身上好些了吗?”
“我没事。”赫敏说,有些不好意思。
西里尔没有停留太久,不多时便返回自己的隔间。在剩下的旅途中,他们没有多谈论什么。
最后,火车终于停下来,学生们一拥而下,那小小的站台已经结上冰层,冷雨哗哗地下着。
哈利、罗恩和赫敏向海格挥挥手,然后跟随其他学生走上那条粗糙泥泞的路。
赫敏远远望见盖伦走入一年级新生的队列,尽管身高突出,但举动丝毫不见忙乱,气质倒有几分像她那位斯莱特林朋友,不禁多瞧了几眼。
“他确实是你的朋友?”一声询问将她拉回现实。
赫敏下意识地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却见西里尔正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
“差不多得了,难不成你们还要进行一个分别仪式?”
沙菲克在背后推他,皱着眉连声催促:“快走吧!他们还在前面等着。”
“真奇怪,”两人走远后,罗恩嘟囔说,“之前好像也没见他们的关系这样要好。”
“用‘紧密’形容更为恰当。”赫敏一针见血地说,动作利落地登上马车。
一路上,罗恩紧张地观察着两位朋友,生怕多说几句话他们就会再次昏倒。马车摇摇晃晃地抵达终点,冰冷的夜风从脖颈灌入他们的袍子,呼呼作响。
“你感觉到了吗,赫敏?”哈利忽然问,“我们昏倒在摄魂怪的面前,这件事竟然传得那么快……”
他似乎能察觉到四周不断有射过来的目光,并且感觉似乎有几名学生在对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
“显然没错,”赫敏原地活动了一下四肢,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是新闻传播的速度。不过,比起那些无聊的人,我更在乎消息来源。”
哈利认为有理由怀疑马尔福在其中出过一份力,然而直到登上石阶,这个最应该现身嘲笑他们的人却始终不曾出现。
就在三人一起走过那扇巨大的橡木门,准备跟随人群向礼堂走去时,突然被麦格教授叫住。
在温暖的办公室里,这位女巫单独将一个形似沙漏的魔法仪器交给赫敏,它带着一条很长且精细的金色链条。
“时间并非不可回溯,格兰杰小姐。这枚时间转换器可以让你回到几小时前,去学习那些冲突的选修课程。”
麦格教授严肃地看着她,“我已经去信给魔法部,充当你合法使用它的担保人。像这样每拨转一次,即可倒退一小时——我需要你保证,在使用过程中避免与过去的自己接触,精确计算时间,以及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向您保证,只将它用在学习上。”
赫敏小心翼翼地把时间转换器放进领口处的衣袋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了解蝴蝶效应和时间悖论,不会尝试改变过去。”
“麦格教授对你说什么了?”
哈利小声问,这时他们已经走下大理石楼梯,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赫敏脸上还带着笑容,听见这句话,向礼堂内张望一下。
“哦,我们错过分院仪式了。”
两人沿礼堂后壁快步走向格兰芬多长桌,罗恩给他们留了位子,赫敏在他身旁坐下,另一侧是拉文德。
还不等三人交换信息,邓布利多起身讲话,向师生们说明新学期教授任免情况,由卢平任职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而猎场看守海格将担任保护神奇生物课教授。
格兰芬多长桌上响起热烈掌声,待欢呼声归于止息,邓布利多又着重要求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学校,魔法部派遣来执行公务的摄魂怪将驻扎在学校场地的所有入口。
“让那些摄魂怪来看守学校,”拉文德悄声对赫敏耳语,“这是阿兹卡班才有的待遇,全体师生都要变成它们的囚犯了!”
“我们不能和它们发生冲突,现在是非常时期。”
赫敏尽力压下心底仍未消散的寒意,虽然也认为这种举措太过激进,但却无可奈何。
“恭喜你,又多出一个斯莱特林朋友。”罗恩转过头来,语气中颇有几分调侃意味。
拉文德恍然大悟,随即向赫敏不解地问,“你是说那个法国转校生?他也是你的朋友?”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问,拉文德,”赫敏非常郁闷,“难道我多结交几个朋友是很奇怪的事吗?”
“当然不——这么说,他是从布斯巴顿转学来的,还是德姆斯特朗?我猜是后者。你们曾经是笔友吗?”拉文德兴致勃勃地问,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我也不太清楚。”赫敏诚恳地回答。
拉文德只好摇摇头,“好吧,大家都在猜测他的背景。当时分院后气氛比较尴尬,道格拉斯站起来欢迎了他,所以大多数斯莱特林都还愿意买账。”
赫敏耸耸肩,端起面前的高脚杯浅啜一口。热牛奶沿着食道滑进空冷的胃里,激起一阵暖烫的舒适。
也正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当时在列车上,西里尔为什么要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