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挡在了德拉科面前,令他回过神来。
“不要胡思乱想,”卢修斯微微皱眉,“这里可不是我们庄园。”
“哦……”
一时间德拉科还有些神思恍惚,他再次望了一眼那幅画。画上是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他戴着葡萄叶做的花环,斜侧着头注视着他们。他手中捧着枯萎的花果篮,似乎正在接取什么东西,那双青白的唇似勾非勾,欲言又止。
“走吧。”卢修斯简单说了一句,抬步继续往前。
德拉科不舒服地转了转脖子,默默跟在他身后。
为他们引路的那位侍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卢修斯却仿佛很清楚这里的道路,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间格调雅致的会客室。
早有人等在这里了。
“啊,卢修斯,你迟到了。”坐在宽大扶手椅上的中年人起身,朝卢修斯张开了臂膀。
叙完礼节后,这位面目和蔼的中年人又笑眯眯地转向德拉科:“德拉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呀?”
德拉科随口应付了两句,此刻他已经没有了探究卢修斯关系网的心情。
他们在宽大的扶手椅里落了座,面前是一张精致的小圆桌,中年人热情地给他们摆杯斟茶,又笑着对德拉科说:“我这园子别的没有,就只有几瓶好酒还成天被你爸惦记……这样,爷爷给你留瓶最好的,德拉科过两年记得来尝尝……噢,你看我这脑子。”
他轻轻拍了拍桌子,一个漂亮的木盒子出现在德拉科面前,“下次的归下次,第一次见面爷爷怎么好意思让你空手回去呢?”
德拉科看了眼卢修斯,见他没什么表示,才接过了中年人的礼物。
盒子里整齐地码着一堆方糖似的小水晶,水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悬浮在水晶中心,德拉科拿起一颗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是……”
“来,看看你能拼出什么。”中年人示意他把盒子里的水晶统统倒出来。
四四方方的水晶倒了半桌,粗略估计至少有三百枚,德拉科不明所以地左挑挑,又拣拣,每颗水晶形状大小完全一致,核心悬浮的物质却似乎各不相同。
“一套炼金水晶积木。”中年人笑容满面地说,“我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谈话有多无聊,所以拿给你解解闷。”
“难得你这么慷慨。”卢修斯略带讽刺地笑了笑,“德拉科你还不谢谢这位亚伯……亚伯爷爷?”
德拉科眉头微动,眼前这位“亚伯”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中年人,脸上卷曲的络腮胡让他看上去颇有种洒脱的气质,配上深陷的眼窝和肥大的鼻子,他更像是某个中东皇室的后裔。
“我哪回不大方了,卢修斯,”亚伯不满地说,“非得我白送你才能说句人话?”
“闲置了那么多年的物件,要不是实在没人能用了,你能这么大方拿出来?”
卢修斯和这位亚伯你来我往的争论了几个回合,话题渐渐转移到了几个产业投资意向上了。
德拉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摆弄桌上的积木,很快就走神了。过了一会儿,卢修斯见他实在没精神,也就放他出去玩了。
亚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送德拉科离开后,忽然笑了笑:“你儿子还真是个天才。”
卢修斯扫了一眼桌上东一堆西一堆的积木,面色似乎有些沉重。
“嘿,我是说真的,你在担心些什么?”亚伯笑呵呵地说,他俯身向前把桌上零散的积木拨了拨,使它们之间的间距更明显了。“你瞧,”他指着那些被德拉科有意无意分开码放的积木说,“其实天赋已经把答案递到他眼前了,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搭出来。”
他打了个响指,那些积木便按着某种次序,一堆一堆地拼合在一起,组合成了一个标准的7X7正方体。下一秒,正方体绽放出了明亮的华光,变成了一枚浑圆的水晶球悬在半空中。
“但是还差一步。”卢修斯摇了摇头,“他终究是没有完成这最后一步。”
“何必这么苛刻,卢修斯,”亚伯也摇头说,“我这个测试已经空置许久了,至少就炼金术天赋而言,他是这么多年以来最出色的。而且说实话,我没料到有一天你竟然真的会带他来找我。”
原来这个所谓的礼物,连同这次会面,都是专程为德拉科安排好的一次测试。
“抛开结果不谈,”卢修斯说,“这个过程已经暴露出了德拉科最大的问题——”
“——我可不这么看。”亚伯往椅子上一靠,“我知道如今魔法界盛行‘意志驱动说’,但在我老人家看来,灵魂是灵魂,意志归意志,如果灵魂是一口小水缸,那么无论意志怎么‘舀水’,终究是杯水车薪。”
“你就是这么看待血脉争议的?”卢修斯冷笑了一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整个魔法界都会遗忘血脉的力量,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马尔福。”
“可惜纯血的池塘也快干了。”亚伯微笑着说道,他凝视着卢修斯冷淡的侧脸,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我更好奇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我们的老狐狸也对未来忧惧迷茫?”即便带着亲切的笑容,他身上流露出的威严却分毫未减。
但在卢修斯开口之前,他又说道:“别告诉我是三个月前风传的你们那位‘黑魔王’要回来了,那可不值得你专程找‘心灵女士’征询对策。我们都知道马尔福早已将整个英伦三岛视作自家的后花园,你们不光暗中防备我,还积极防备格林德沃,对于这片饱经战乱的欧罗巴大陆,你们是名副其实的‘马尔福’。”
“所以,”他盯着卢修斯的眼睛,语气笃定,“倘若不是遭遇致命威胁,你绝不会容忍我们任何一方插手英国的局势,而我们都知道,凭借马尔福的魔法和财富,根本无法被外部强敌动摇根基,能够制造覆灭危险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将饱含深意的目光投向紧闭的大门,几分钟之前,德拉科的背影就在那里消失。
卢修斯沉默着,但这次,亚伯只是安静地注视他。
直到就连空气中弥散的茶香都要散尽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不错……三个月前,我找荣克斯做了个预言。”
“什么?”亚伯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忘了吗——‘预言不详’!”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当然知道……‘注视命星者必被命星注视’……”卢修斯轻声说,眼前却浮现出今天宴会上德拉科疏离的影子。其实他一直知道,隐藏在德拉科高傲性格之下是深深的孤僻,在霍格沃茨四年,除了那几个家族安排给他的同伴,他几乎没有再结交过朋友。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他年幼时矫枉过正,强迫他进入学校融入集体,以至于他现在全然排斥其他人的接近。如果不是初代先祖画像的提醒,恐怕沉浸在光大家族使命中的他已然忘了自己一切作为的初衷是什么。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何必那么激进呢?”亚伯悠悠叹了口气,“预言说了什么?”
“只是个心灵‘启示’。”卢修斯说,“还不到开启的时候。”
预言是魔法中最神秘的领域,但所有预言,无论其结果是好是坏,都会牵动命运的噩兆,即便被预言者能够幸免,与之命途相交的人也会被厄运沾染,所以巫师世家之间渐渐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共识——预言不详。
当然,他们也摸索出了针对的办法,就是不再指定人物的未来进行预言,而是预言一个单一事件的宽泛结果,神秘事物司内的预言厅里基本都是这种预言。此外,除了拨动命运线的预知预言,观察星辰的占卜预言,巫师还有许多种方法可以探知未来,比如眺望时光的时间预言,再比如触及心灵的启示预言。
启示预言正是指向最为模糊的那一种。结果不确定了,就意味着未来是“可选择的”。他请“心灵女士”完成的这个预言,正是要把选择交给德拉科自己。
“既然你下了决心,那也肯定想好了后果,不用我这个老头子再提醒什么了。”亚伯慢吞吞地说,“你儿子的道路并不着急,他才十四岁,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而你我都很清楚,热爱才是天赋中至关重要的环节。”
“是这样么?”卢修斯反问,“如果你不准备插手,摆在我们必经之路上的那幅画又怎么解释?暗含魔力的画像什么时候要沦落到麻瓜的画作中一起展示了?”
“意外,那是个意外。”亚伯眨了眨眼睛,“我本来没打算放上去的……”
就在他们讨论那张画像的同时,德拉科正坐在餐桌前等着上菜。
虽然觉得今天的卢修斯怪怪的,但这不妨碍他在卢修斯难得对自己态度放松的时候争取好处——也许下午他就能回去了呢?
谁想待在一所陌生的、死气沉沉的房子里?
跳过佐餐酒挑选环节的上菜速度很快,而偌大的长桌上只有德拉科一人,他刚放下前菜的叉子,侍者就端上了下一道。但是他在欢迎宴上尝试了许多种点心,导致他现在胃口欠佳,连一口的分量都吃不完。
于是他直接要了正菜,一道摆盘精致的牛肉端了上来。四四方方的牛肉被端端正正摆在白色的盘子中央,餐刀切下去的时候,还有悦耳的酥脆声,鲜红的汁水沿着切面冒出,德拉科一愣——
哐当。
餐刀掉在盘子里,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旁边的侍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德拉科,见他眼睛里空荡荡的,顿时慌了神。
“血……?不,不对……”
这一刻,德拉科忽然想起了他在画中看到的景象,那个面色憔悴的青年的确在用花果篮接取着什么——那是一道血红色的瀑布,自无尽的虚空中飞流而下,飞入那个枯萎的花果篮中。而青年却不笑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原本青白嘴唇颜色鲜红欲滴,那双空洞的眼中闪烁着冷漠的金光。
然后他眼前一黑,陷入了一片茫然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