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门。
对邓布利多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喷发出来,灼烫着他的内心,湮灭了所有理智。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丽塔·斯基特,不要相信她写的那本邓布利多传记,可他得到了什么?
邓布利多骗了他,骗他盲目踏上寻找魂器的冒险——没有地图,没有计划,他让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独自对付未知的、想象不到的恐怖,什么都没解释,什么都没提供——他原本想从戈德里克山谷中汲取的力量,竟然还要感谢运气的垂青!
他总是被瞒在真相之外的那个人,不管是斯内普,还是马尔福,甚至那位盖勒特·格林德沃——他跟他们吐露的想法,都比对他说的多得多!
他们要欺骗他到什么时候!
哈利突然趔趄了一下,差点撞到树上。好在他勾住了一根树干,稳住了失去平衡的身体。嗓子里灌满了铁锈味,他在冰冷的风中贪婪地吞咽着,好像这里冰冷的空气能让他冷静——去他妈的冷静!
他一拳砸在树干上,震落了一身的尘土。
邓布利多那张平静的、似乎永远不会失态脸庞在他眼前微笑着,手指合在一起像是在祈祷,目光越过指尖审视着他——他想撕碎它!
对!没错!他无比渴望回到两年前,西里斯死的那个晚上,他为什么没有扑上去撕碎那张脸!去他那该死的隐瞒!
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他费劲地眨了眨眼睛,抬起了头,若隐若现星光在枝桠间闪动,他感到自己就像这森林里的虫子一样渺小。
——你了解了一切,你策划了一切,邓布利多,你给了罗恩熄灯器,给了他一条回来的路……你了解斯内普,把霍格沃茨交给他……你还相信马尔福……那你了解过我吗?如果你真的了解我……
哈利愤恨地砸出一拳又一拳,树干噗噗地震动着,像在发笑。
他也想笑自己,他想笑自己内心深处居然还抱有幻想,幻想邓布利多真的关心过他。
“哈利!”赫敏尖叫的声音追了上来,她冷不丁的拽着他的胳膊往外一带,“不要,哈利,不要惩罚你自己……”
“别这样,伙计……”罗恩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说道。
哈利愣怔了一会儿,才听到了耳边急促的呼吸声,虽然看不清黑暗里的好友,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关切的眼神。
但他更觉得心烦意乱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忽然一束荧光探进来,哈利眯起了眼睛,斯内普正举着魔杖站在一旁,莹白的光线将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都照耀得纤毫毕现。
哈利头一次惊觉,斯内普老了。尽管时光在巫师身上稍显宽容,但七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没有人能逃脱。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对他心怀畏惧,而是放任憎恨和厌恶疯长成参天大树。
“我们谈谈,波特。”斯内普低沉的嗓音说。
“我拒绝。”哈利吐出干巴巴声音,撇过头去。
“邓布利多希望你能领导凤凰社,”斯内普说,“那只凤凰纯粹是德拉科的身份证明。”
赫敏松开了他,他攥着拳头,指关节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却莫名地令他心安。
“马尔福已决定退出这场战争,他将在你们行动前离开。”斯内普接着说,“他在食死徒中的影响力非同一般,足以确保你们平安进入贝拉特里克斯金库。”
“你当然会他开脱。”哈利冷冷地说。
“与他无关,我们有同一个目标……”
斯内普罕见地迟疑了,哈利不确定地看了看他,破天荒地发现这双黑眼睛原来也能饱含情感,里面翻涌的悲伤竟让他一时忘记了反驳。
“为了莉莉·伊万斯。”斯内普注视着他,缓缓说道。
哈利呆滞了一秒钟,窒息感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不由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背脊抵住了粗粝的树皮。
一道蓝色的光芒在他面前升起,是一枚叶子状的门钥匙,“等你想好了……”
“不,就现在。”他用力地瞪着他。
直到他们消失在树林中,赫敏才回过神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出人意料的温暖。
“我是不是幻听了……”她如梦初醒地喃喃道。
罗恩抓狂地甩了甩脑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反应过来的赫敏挣开他,一言不发地原路返回,四周黑黢黢的树木俯瞰着他们,像一大群瘦骨嶙峋的巨人。
罗恩含混地嘀咕了一句,倒不敢再凑上前去了。
赫敏在前头领路,他若无其事地跟在后头四下张望着,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这座森灵里遍布着魔法痕迹,麻瓜驱逐咒、反追踪咒、黑魔法防护咒,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魔法波动——等等,反追踪咒?那斯内普怎么带他们进来的?
高级魔咒了不起啊……罗恩自暴自弃地想着,对自己的思考结果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不满,谁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大脑还在生他的气呢?记性好的人大概都这幅德行,特别记仇。
木屋温暖的灯光逐渐拉近,赫敏的影子覆在他的影子上,极其地不安分。然而就在女巫踏进屋子的前一刻,他瞄见里面伸出一道细长的阴影,当即冲了上去,挡在她面前:“你敢!马尔福——”
他拔出魔杖的气势一滞,因为他看清了……呃,他搞错了,他以为是魔杖的那道影子其实是……一支雪茄?
真是见了鬼了,好尴尬啊……罗恩感到魔杖在掌心打滑,梅林啊,马尔福居然有抽雪茄的习惯?
“你有病吗,罗纳德?”赫敏不耐烦地绕过他,但一只手仍旧插在牛仔裤兜里。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敌视目光,一只穿青白色刺绣枕套的家养小精灵正举着一架天平,愤怒地瞪着他们。
“放到药碾和窥镜之间,西比。”
德拉科将雪茄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鞣着香草的烟丝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清甜,烟草香缠绕上纷涌的思绪,抚平着他躁动不安的情绪。他觉得自己的确病得不轻,那种悬崖峭壁上走钢丝的刺激感叫他沉迷,他明知自己在饮鸩止渴,却甘之若饴,他无法设想一潭死水的生活,那会让他觉得自己陷入了可怕的脑死亡。
他根本想不出破局的办法,而撤离后日子一眼就可以望穿。但他必须尝试接受这种无法忍受的状态,他甚至必须主动配合斯内普的计划,不容许它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斯内普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无所顾忌地胁迫他同意——收容三头狮子?他像热衷慈善的吗?
然而此时将格兰芬多的“救世主”拒之门外是如此的不明智,于是他转向他们,尽可能友善地说道:“一楼你们可以随便挑一间住。”
罗恩被他的好脾气吓了一跳,他环顾着清空了大半家具的客厅,满心恶意地揣测着他是不是把那些见不得光的黑魔法道具藏了起来,可刚刚那通鲁莽让他暂时鼓不起气性,只好扭头找赫敏。
赫敏仍在审视这位斯莱特林,他长而浅淡的眉毛微微弯起,如斜峰飞入淡金色的层云般在额发中隐现,掖在耳后的头发散落了大半,在他苍白的鬓边勾勒出唯一的暖色,他站在灯光底下冲他们微笑,礼貌而温和,与记忆中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截然不同——不论是傲慢还是冷漠,都比眼前微笑着的德拉科·马尔福更加真实。
她先前的质问并非完全出于敌意,实在是斯内普口中的“真相”太过惊悚,马尔福明明已经得到了所谓的“纯血荣耀”,黑魔王给了他们一人之下的地位,他们成了全英国最有权势的家族,为什么要背叛他们笃信的理念以及最关键的——利益?
“等哈利回来我们就离开。”她心中忧虑,不欲多言。
“你们自便。”德拉科也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转回去继续吩咐西比,“把楼上走廊里的装饰收走,你就去回复斯内普,说我借用了邓布利多的炼金器,在我下次召唤你之前,你服从他的安排。”
听到他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小精灵说话,赫敏皱起眉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满。
“是,小主人。”西比毕恭毕敬地对德拉科鞠躬,噼啪一声消失不见了。
窗边的餐桌被一张白色长木桌取代,上面摆着各种银质器皿,那架银色的天平端端正正地放在银药碾和银窥镜之间,像是某个奇怪的科学仪器展台。
“为了平衡腐蚀性和魔力传导,炼金器皿多由秘银打造,格兰杰小姐应该不陌生才对。”德拉科洞悉了她的疑惑,随口解释道。
他又嗅了嗅手中的雪茄,在转身时将它信手一抛,迈步朝二楼走去。
古铜色的雪茄飞进壁炉立刻冒出了浓烟,罗恩嫌弃地捏着鼻子嘟哝道:“见鬼的……他几个意思啊?”
“让我们不要乱动。”赫敏白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壁炉前的椅子里一坐,翻出了她的珍珠小包。
“啊?”凑到桌前的罗恩左看看右瞅瞅,满脸的不服气。
“这是邓布利多的遗物,”赫敏拖动椅子拿背对着他,这屋子里一共留了五把椅子,都围在壁炉前,“而且很贵,我们赔不起。”
罗恩对着窗户做了个鬼脸,见窗户上挂的帘子也没了,心想没准马尔福是防贼似的在防着他们,“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傻傻地等哈利?”
“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傻傻的等哈利。”赫敏已经对着火光,重新开始读那本《诗翁彼豆故事集》。
罗恩无语地撇了撇嘴,干脆腆着脸坐到她身边,撑着下巴盯着她看。
很快木屋里就只剩炉火的哔剥声了。
门外的夜色越发深沉了,罗恩脑袋对着炉火一点一点的,一副随时要栽进去的样子。
赫敏偷偷从书页中抬起头来,罗恩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火光里,她不禁回想起过去每一个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通宵达旦的夜晚,常常是这样伴着他无意识的梦话结束一天的阅读……其实她早就不生罗恩的气了,只是对他的迟钝感到无可奈何。
他们都很累了,住在比尔的房子里比露宿野外更令他们精神疲惫,每天看他为古灵阁计划殚精竭虑,他们却一点忙也帮不上,那种无力感和负罪感几乎要压垮他们。
他们怕牵连比尔,怕拿不到魂器,怕金妮出事,怕珀西暴露……无穷无尽的忧虑让她连着好几晚碰见夜不能寐的哈利对着落地窗出神,她不敢说理解哈利,却也会暗地里埋怨邓布利多给了他太多压力和少得可怜的关心,她好希望哈利能够学学罗恩的阔达。
唉,她暗自叹了口气,想起了图书馆里那群拉文克劳讨论的悄悄话:当一个人总在你面前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愚蠢……
啪——
一记幻影显形的响动在幽寂的夜里格外突兀,罗恩一下子蹦了起来,“谁——哈利——哈利!”
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门口伸进来:“抱歉,我是不是……走错门啦?”
被这张陌生的脸一激,罗恩迅速清醒过来,赫敏也立刻抽出魔杖指向来人。
“呃……”来人羞赧地吱唔着,警惕地、却又眼含希冀地开口,“请问……”
“——你就是这样给我喂猫的?”德拉科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冷淡的语气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慢,落在他们耳朵里竟然该死的亲切。
“夜半三更,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坐享其成……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他步履矫捷地踩着木阶下楼,挺括的衬衫和熨帖的风衣俨然刚走下时尚秀场的模特,如果不是那头淡金色的短发还浸润着水气,赫敏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刚参加完食死徒的聚会回来。
“啊呀,德拉科——”
“不然你自己坦白,维克多?”德拉科隔着长桌,似笑非笑望着他。
维克多张开手臂的动作一顿,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像只滑稽的大猩猩,“喂喂,我可没招你吧,大哥,你冲我——”他皱了皱鼻子,身子猫向壁炉的方向吸了吸,“我去——你拿我的宝贝熏屋子!”
他夸张地瞪着眼睛,龇牙咧嘴的模样唬得两位格兰芬多一愣一愣的。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罗恩用眼神询问赫敏。
赫敏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示意她知道了。
“我就说我爸的品味不可能沦落到和街头混混一个水准。”德拉科歪了歪头,像是在研究他的表情,“说吧,找我做什么?”
“是是是,”维克多忙不迭点头,“咱俩谁跟谁啊,那种便宜货尽管拿去——”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我大老远地跑一趟也不容易,你看我有没有机会见识见识……”
“德国出事了?”德拉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哇哦,”维克多故作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你真的学会了荣克斯的手艺?”
“格林德沃之后,没人能控制圣者。”德拉科刻薄地评价道,“梅利弗伦和他之间相差了一百个黑魔王。”
维克多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口水呛到了,只好捶胸顿足地理顺这口气。
“我以为你至少认识他。”德拉科挑起眉梢,“他那儿出问题了?”
“咳咳……你真不知道?”维克多脸庞憋得通红,一脸狐疑。
德拉科心中升起微妙的不安,那些意料之外的计划、情况与巧合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趁着他失去魔力的空档赶着趟、扎着堆地涌上来,摆出不击垮他誓不罢休的架势。他感到太阳穴又在一突一突地跳动,其实他没有半点兴趣了解千里之外的疯巫师又制造了哪些事端。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放在鼻子底下深吸了一口气,放任烟草的淡香侵入神经,“我要知道,会待在这?”
“你……”维克多不舒服地揪着领子,“梅利弗伦上你家去了,他要找你家联姻来着……”
“什么时候?”
“就昨天,你不知道,他那么大个家族……”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声音越说越低,直追蚊蚋,“适龄的女孩儿多着呢……”
“这么说,我要订婚了?”
德拉科神情顿时变得不可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