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英里之外,纳西莎蓦地从梦中惊醒,她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要冲出门去。
卧房冰冷的青铜门把手让她的动作一顿,瞬间清醒了不少。
冷汗袭遍了全身,纳西莎握着把手,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努力平复着胸腔里躁动不安的心脏,却半点都想不起梦中的情景,她只记得眼前划过一道血光——是德拉科,德拉科出事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用力地攥着门把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几个月来她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令她恐慌。巫师的第六感不会有错,何况她是他血脉相连的母亲。
不行,纳西莎晃了晃脑袋,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以及她眼中闪烁不定的惊惧——她得想个办法,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她匆匆跑回床边,抽出枕头下的魔杖,半敞的落地窗外是马尔福庄园熙熙攘攘的灯火,忽然一阵寒凉的风牵动了床边垂坠的绒帘,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即便是三更半夜,庄园恢弘的主楼仍旧灯火通明,食死徒喜欢在黑夜里狂欢,她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又抓住了几个俘虏,还是又劫掠了几户人家,那样的欢腾,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纳西莎披头散发地走出落地窗,来到外面的露台,露台一侧正是马尔福庄园里最大的湖泊,在阴沉的天空下安静地蛰伏着。
她觉得脑后有一根青筋在跳动,残酷的理智提醒着她,她什么也做不了。贝拉特里克斯监控着庄园,而她搞砸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她搞砸了一切。
失魂落魄的纳西莎在露台上徘徊,心中不知第多少次涌现的懊悔揪着她的心脏,是的,都是她的错,她原本应该第一时间带德拉科离开的……她和卢修斯准备了那么多预案,设想了那么多计划,他们原本约好了,一旦卢修斯出事,他们就立刻动身离开英国……
可是她太贪心了,梅林不会庇佑贪心的人,她既想保住卢修斯的命,又想要德拉科的平安……世界上哪有人能享尽一切好处,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多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在战争面前奢求一家人能够全身而退?
是她主动向黑魔王献上了自己的儿子,她竟然敢去赌黑魔王不会对马尔福动手……
汹涌的愧疚淹没了她,悲伤和懊悔勒得她喘不上气,她无力地蹲下了身,两只手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艰难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是她的报应,却要应在她儿子身上?她绝望地仰起头,嗓子里发出了破碎的呜咽声,像一条濒临渴死的鱼。
可是除了后悔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浑身颤抖着从衣领里摸出一枚黑曜石的坠子,她蹲在黑暗里,直勾勾地盯着它,寄希望于这枚沉寂的魔法宝石能有所反应,却又不希望它被唤醒。
这里面凝聚着她的魔力,来自布莱克家的老魔法……布莱克家传魔法中唯一的保护咒,她把它与阿佩普之心一并交给了德拉科……但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布莱克对于防护咒的轻视,如果不是最近几百年的子嗣凋零,连这个魔咒都不会被研究出来。
“西茜……”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背后唤她,纳西莎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回头看到卢修斯正举着点亮的魔杖,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她虚弱地冲他笑了笑,卢修斯蹲下来搂住了她。
“会着凉的,西茜。”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也感觉到了,对吗……”温热的体温透过柔软的布料,源源不断地传给她,纳西莎视线顺着丈夫的臂膀,轻轻划过他苍白冷硬的面庞,落在了他泛红的眼尾上。
但卢修斯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地搀着她起身。
纳西莎脱力地靠在他怀里,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对不起,卢修斯……是我的错……对不起……”
卢修斯扶着她坐到床上,用魔杖召唤了一件斗篷为她披上,不赞同地看着她。
“那是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她细瘦的手指抓着自己的魔杖,缓缓垂下了头,“我把布莱克的传承给他了……我偷偷教给他布莱克的冥想术……我只想保留一点家族的痕迹,没指望他能练得那么好……我是那么的自私,又是那么的贪心……都是我的错,卢修斯……”
卢修斯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倾诉声低了下去,闪烁的荧光照亮了这一角,却照不清那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知道?”纳西莎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会没事的,西茜,不要想那么多……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给德拉科取这个名字吗?”
“德拉科……”
“天龙星……”卢修斯低声说,“马尔福没有以星座为继承人命名的传统,我在那么多名字中选择了它……”
纳西莎微微出神。
她还记得,十八年前,他们反复权衡了许久,从未考虑过一个带着布莱克风格的名字……天龙星座,它不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星座,甚至也不是一个历史久远的星座,它被命名的时间还没马尔福或者布莱克的历史来的长,他们原本有寓意更好的名字送给他们视若珍宝的孩子,可在卢修斯一次外出归来后,就义无反顾地定下了它。
“那儿有一颗特殊的星星。”卢修斯当年解释说,“我知道布莱克与古埃及的渊源,西茜,在古埃及魔法文明最鼎盛的时候,祭司们崇拜那颗星星,它是四千年前的北极星……没有永恒不变的极星,但有我们铭刻进时光里的荣耀……他必将成长为我们的骄傲。”
十八年前的话犹在耳畔,纳西莎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她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在她的脖子上。
脖子上的挂坠忽然失去了重量,目眦尽裂的纳西莎一把推开了卢修斯,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
与此同时,不见天日的岩洞中,德拉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他素日矜持端庄的母亲,竟然像个疯子一样,跣足披发地冲进食死徒的宴会厅,疯狂地挥舞着魔杖发射诅咒,最后倒在了一道身后袭来的红光下。
那个发射昏迷咒的人……
他想要看得清楚一些,费力地睁大眼睛,进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放大的棕色眼瞳。
“你醒啦?”
棕色眼瞳从他的睫毛边闪开,它们的主人是一位四十岁往上的中年女人,跪坐在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普洛斐忒?德拉科扫清了大脑里的茫然,眼前的女人俨然就是苍老了十岁不止的那位先知。
“真是神奇,”普洛斐忒故意发出啧啧惊叹声,她跳脱的说话方式倒是一点没变,“你居然半点事情都没有——要知道你可是从冥河里被捞上来的诶——你还记得你是怎么上来的吗?”
她脸色苍白的与死里逃生的德拉科不遑多让,原本光洁的鹅蛋脸上挂起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笑容可掬的模样让眼角堆叠的褶皱尤为明显。
德拉科躺在冰冷的岩石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四周的环境。
湖心岛被摧毁的只剩下了这片七英尺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心的石盆还散发着幽幽绿光,普洛斐忒维持着一圈缩小的环岛火焰,一脸催他说故事的迫不及待。
“你成功了?”德拉科听见自己喑哑的嗓音,像是渴了几天几夜的沙漠旅人。
“大体上是的。”普洛斐忒语速飞快地说道,“也不看看是谁倾力赞助——我是说尼可——就是我花光了他的魔法石存活,他也不肯再造了。不过损失这点寿命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类虽然不如女妖这类长生种,好歹也有个两百来年不是——”
她简短地带过了自己自己重生的过程,黏在他身上的眼神热切而充满期待,“但是你是怎么掉下去的?你不会是故意掉下去就为了激活你脖子上的这玩意儿吧?”她指了指德拉科敞开的衣襟,那里有东西若隐若现。
“那场面老壮观了,”女巫咂着嘴回味道,“我先看见一条黑蟒钻进了风暴里,然后风暴就消散了,那群阴尸见了鬼——哦不,见了太阳光似的全钻回底下去了,一条五彩斑斓的黑蛇……呃,我也没看清,就很特别的那种——”
她挠了挠头发,映着火光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忘了。”德拉科撑着身子坐起,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的吊坠不见了。
“——不是吧,大哥?”女巫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我——你——那可是传说中的阿佩普,你复现了神话啊,你怎么能——”
“它驮我上来的?”
“是祂——”女巫严厉地纠正道,眼珠子几乎要挣脱了眼眶,“而且不是驮——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她恼怒地站直身子,撇过脸去。
“我渴了。”德拉科哑着嗓子说道。
“自己变。”气鼓鼓的女巫抱起手臂,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魔杖掉下去了……”他抬起一只手要拨开衣领,又在女巫偷瞄过来的动作中停住了。
普洛斐忒干脆把头转回来,正大光明地往他衣领里探去。
“我魔力也没了。”德拉科异乎寻常得坦然。
女巫脸上空白了一秒,不可置信地尖叫出声:“——什么叫你魔力也没了?”
德拉科抬眸扫了她一眼,女巫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抬起魔杖变出一杯清水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啊……”
“大概是魔力暴动的后遗症。”德拉科将饮尽的空杯随手搁在一边,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检查自己的情况。
斯莱特林的学院袍破损了大半,不知道是风暴绞的还是阴尸抓的,他觉得自己的记忆空了一块,好像掉进湖后的记忆被强行剪掉了,纳西莎歇斯底里的那个片段,遥远的如同梦境。
“不是吧?”普洛斐忒惊讶地挑起眉毛,“你又不是灵魂发育不完全的小巫师——装嫩也没有你这样的——”
“是我大意了。”德拉科主动承认道,“我被蛇怪石化了,只能激活血脉抵抗,又因为魔力失控掉进湖里,后面的都忘了。”
女巫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这简直……”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完美无瑕’?”德拉科神态出奇得平静,仿佛失去魔杖和魔力的不是他一样。
“预言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论证的……”普洛斐忒讪笑着抬手抓了抓耳后,“要不你先瞅瞅你的阿佩普之心,到底怎么回事?”
“它嵌进去了。”
德拉科拉开衣领,一个古怪的蛇形记号嵌在心脏的位置上,在橙红色的火光下跳动。它的确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黑色”,指尖摸上去,他感触到了某种鳞片坚硬的质地。
“这可能是祝福,”普洛斐忒揣测道,“在古埃及纹身是神灵赐福的象征。”
“也可能是诅咒。”
德拉科视线逐渐转移到手上,苍白的皮肤干干净净的,半点疤痕都没有。他又拉起左袖,露出一截苍白无痕的小臂。
黑魔标记消失了。
“哦嚯,”女巫轻轻吹了个口哨,“完蛋……”
德拉科微微皱眉,他可能遇上了最棘手的麻烦。
“我们现在怎么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被女巫的烘干咒处理过,他似乎在自己身上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别急啊,”女巫掏出了一小瓶红艳艳的试剂,举到他面前,“你不想要报酬——女妖视角看未来啦?”
“不用了,”德拉科说,“我怕反被那个‘未来’耽误。”
普洛斐忒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我们怎么回去?”他又问。
显然停在湖岸的小船没能在那条黑蟒的冲撞下幸免于难,但伏地魔应当有备用的方案——不然他自己怎么出去?
“我不管,”普洛斐忒任性地将手中试剂一抛,“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玻璃瓶啪地一声砸在岩石上,里面的液体飞快地向外流淌,好像被无形的风刮向岛外,一下子就流淌到了火圈里,被炽烈的火焰蒸发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