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缓缓地退了一步,又退一步,一直退到空地外围的蛛网地带。
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汗毛倒竖,那种直面危险的直觉只是一种错觉。西弗勒斯握紧了魔杖,仍旧是四围观察了一圈。他明白肯定有什么在暗处,他经历过食死徒最严苛的训练,刀尖饮血的刺激之前,就是这种危险蛰伏的安静,和被盯住的汗毛倒竖的刺痛感。
可怪异的地方就在这里。
西弗勒斯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可是危险却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他感觉到了压迫和威胁,可压迫
却并没有针对他。
下雨了。
西弗勒斯感觉带着丛林热意的雨水滴落在脸颊上,四周突然起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一切开始热闹起来似的。
西弗勒斯脚下生根般立着,缓缓抬头。
头顶是茂密枝叶。
西弗勒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真的什么都没有。
然后,就听到头顶忽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大片的枝叶开始晃动,悉悉索索地,枝叶间探出一只长着细密硬鬃的细腿。
西弗勒斯屏住了呼吸。
这只八脚蜘蛛从树叶间缓缓地爬下来,行动懒散地爬过西弗勒斯身边,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腐食的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让西弗勒斯几乎头晕目眩,干呕出来。
西弗勒斯捂住了嘴。
蜘蛛咔嚓咔嚓地咬着自己的牙,空嚼着,目不斜视从空地上爬过,西弗勒斯这才意识到,这中间的空白地带,原来是这只巨型蜘蛛的活动区域。
他站在原地,等这只蜘蛛的下一步动作,是遛弯还是巡视,总归没有针对侵入者,那真是谢天谢地。
西弗勒斯试图把自己站成木桩,这时,那蜘蛛却好像刚看见他似的,庞大的躯体在林间空地上调转了方向,头缓缓地往这边偏,最后正对着西弗勒斯的方向。
西弗勒斯心里骂了一句,浑身紧绷,还有心思盘算着,打不过就跑。这样,他便镇定地站在原地,举着魔杖,一副螳臂当车的模样。
那蜘蛛并没有再凑近,他远远的对着西弗勒斯嘶嘶哈哈了一阵,西弗勒斯看这大家伙是真的没有一丝攻击的意思,一面戒备着以防万一,一面无奈卷起左手的袖子。
那盘在手臂上的青蛇环随着他抬手,好似活了似的。蛇口衔着蛇尾,缓缓游动。
“我听不明白。”西弗勒斯用拗口的蛇语嘶声道。
周围树上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倒垂下很多蛇,纵是西弗勒斯也被密密麻麻的蛇惊了一霎。
“主人回来了……”
“主人……”
“嘘……”
于是蛇群安静下来,一只小花斑蛇被甩下树做代表。小花斑蛇却好像见着天敌似的,扭着身子,远远的便不再靠近。
“问主人安好……他问主人……去英国顺利吗……又问……主人……是又换了……一具身体吗,旧的……可不可以赏给我们。”
西弗勒斯惊地几乎站不住,主人……当真去了英国。
而且什么叫旧的身体,西弗勒斯觉得这也许的不同物种语言的差异,他理解不了这词的意思。
他往前走,蛇群就分开一条路,他被指引着去到森林深处,,黑魔王大概是蛰伏了十年的地方。
林间唯一一条小道,藏在纵横的蛛网之间。
蜘蛛不加阻挡,蛇群引路,的确畅通无阻。
只是西弗勒斯的步子越走越沉,
越走,四面越黑暗。在黑暗里摸索的人,没有退路,只能前进,而前路未知,此等迷茫如同迷雾中漂浮在海上的岛屿,或者在茫茫江汉上盘旋的鸥鹭。
路的尽头只是林子里的一间木屋。
平平无奇,带着时间冲刷的痕迹,老旧破败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坍塌。
西弗勒斯看着屋子,心中酸楚,原来黑魔王销声匿迹的日子里,就是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屋外的魔法阵亮起来又隐去了。
魔法阵识别的是西弗勒斯手臂上属于黑魔王灵魂的气息。
西弗勒斯畅通无阻就到了屋子前面。
小屋大概是当地的猎人为了狩猎补给建的,外墙墙角边还堆着许多看起来像动物皮毛和捕兽夹一类的东西。
屋子没有窗,只有一扇木门,歪歪斜斜勉勉强强地立着。
除了外面强大的魔法阵,这里看不出任何属于黑魔王本人的痕迹。
西弗勒斯皱着眉头,绕着小屋走了一圈。
主人怎么会忍受在这样的地方度日?在他的印象里,主人一向自律,还有轻微的洁癖,他如果真的打算在一个地方落脚,便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而这间木屋,从里到外都透露出寒碜。黑魔王如果果真在这里待了十年都不曾修缮屋子——
那他一定是伤得很重,已经无力顾及其他。
西弗勒斯想到这一点,就不敢再想下去。
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抖,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候,带着一身伤,看着醉酒的父亲和无力反抗的母亲。无奈,恐惧,还有一种扭曲的,病态的负罪感——夹着幸灾乐祸的庆幸。
他抖着手推开门。
灰尘很多,屋里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就是一个铺着草皮的木塌,一张破椅子,塌边堆着许多蛇蜕,堆得比塌还高。
西弗勒斯举起左臂,发现屋里没有任何魔法的痕迹。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塌边上。塌垫得挺高,到他大腿一半的高度。他猜这原本估计也不是塌,可能是类似长桌,用作放猎枪、猎物的。
他研究得仔细,不知不觉就踩到了塌下的蛇蜕,于是后退了一步。
西弗勒斯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转到蛇皮上。这么多蛇蜕堆在这里是做什么,他心里正疑惑,却再定睛一看,不寒而栗。
那确切的说是蛇头连着整张被剥下的蛇皮,根本不是什么蛇蜕。
还能看到深褐色的血迹。
西弗勒斯连意识到什么,连退了好几步,脸色难看,终于还是没忍住,扶着门框干呕了两声。
这太——太骇人听闻了。
难怪那些蛇议论他是黑斗篷,又惊又怕的。
难怪。
西弗勒斯越呕,胃里越是翻江倒海。
他痛苦地蜷着身子,喉间泛酸,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因为呕吐,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泪水重重地砸进门前的泥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