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就对住处作出了安排,大家都累得要死,没人提出多少异议。罗兰夫妇被不由分说地排到二楼主卧,两个姑娘、丹尼尔和麦克分别住侧卧,古里曼单独住旁边改造过的仓库,以免他在挤进卧室时撞倒承重墙。剩下波特、布莱克、卢平和斯内普后情况有些尴尬,最终安排是他们轮流睡客厅沙发和客厅旁边的空房间,他们承担了值夜的主要排班,住一楼也便于在有情况时作出反应。
入住两天后,莉莉向黑狗状态下的布莱克转述邓不利多的消息,包括“雷古勒斯向你问好”以及“他做到了”,他们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大黑狗垂下头,几乎瘫倒在地。
有了真正的课本和用具,“教学”也开始步入正轨。奥利凡德售卖的魔杖都有严格记录,他们目前还没法人手一根,不过斯内普怀疑这对魔药课是件好事,否则以麦克烧坏坩埚的速度,很快莉莉就又会只能上理论课了。至于他自己的黑魔法防御术,没人死亡,目前唯一的代价是他嗓子变得有点哑,谢谢关心。
与卢平交谈整体而言事出偶然,斯内普听见温室(现在是教学区)里传来一阵磕磕碰碰的艰难动静,便进去查看,只见那人提着一个大水箱,艰难地穿过乱七八糟的桌椅。前一个上课的是波特,他的课堂总是过于活跃,而且干完活永远不打扫。
“收拾。”斯内普念道,横向一挥魔杖,桌椅整齐地排到两侧,让出一条路来。卢平发出感激的声音,把他的水箱拎到那些装独角兽毛样本的盒子旁边,斯内普走近两步,看到一只格林迪洛正挥着小拳头捶打玻璃面。
“在附近的沼泽抓到的,我正想告诉你呢。”卢平气喘吁吁地说,按摩手掌和胳膊,“我猜你的课也用得上,只是角度不太一样。”
“你介绍它的特点和习性,我介绍如何保护自己不受其害。”斯内普回答,一面俯身观察,“这只相当老了,我认为最多还能活一两个月。”
“是啊,不过我还是希望课后能把它放回原处,你没打算教孩子们怎样杀死它们吧?”卢平听起来有点紧张,斯内普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拉开了自己跟斯内普的距离。“只是……”
“我教他们杀死格林迪洛不代表他们真的需要杀死面前这只。”斯内普说,站了起来。
“好的,呃,谢谢。”卢平发出第一个音节时,脚尖已经向出口移动,斯内普算受够了。
“用不着这样,我又不会咬你。”他严厉地说,卢平好像被他拿鞭子抽了一样。
“对不起。”另一个狼人飞快地说,和个被解开了气嘴的气球一样,“我对你的遭遇非常抱歉,我不——”
“停。”斯内普不由分说地打断对方,“道歉算得了什么?”
卢平给了他一个悲苦、无奈的表情,“唯一我能做的?”
斯内普叹了口气,有些话一再重复就真没什么意思了,他腿上的咬痕就在那儿,不管他们说或做什么都不会消失。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现在更多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无用,陈词滥调。
“没你什么事,月圆夜把一个人放到我面前我一样会咬。”斯内普说,“如果你不表现得像是我咬了你一样会更有帮助,连布莱克都不像你这么夸张。”
“我应该让他们把我绑起来,这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我放松了警惕,允许其他人在满月夜接近我,这是我的错。”卢平说,唇角因痛苦而抖动,“我知道你归罪于西里斯,但他没有把我变成狼人,我的存在是这一切发生的根源。我从一开始就该告诉邓不利多我不能入学。”
“决定招收一个狼人入校,那是他的错。”斯内普回答,他没法想象自己能拒绝入学邀请,他会为进入霍格沃茨不惜一切代价的。
“那些措施本该是足够的!”卢平分辩道,“他想出了万全的对策,打人柳,尖叫棚屋……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把其他人带进去,因为……因为一个人变形太难熬了。”
他变得既痛苦又混乱,手指抓过剪得很糟糕的棕色头发——是波特给理的。卢平替波特和男孩们理发,波特的头发和他的理发技术一样无药可救,但卢平在男孩们脑袋上干得还不错。布莱克多半没参与过这种温馨的理发互动,斯内普上次见到他时他的头发都长过胳膊肘了。
这就是问题之一。斯内普上次见到人形的布莱克,好像还是在他捅了对方一刀那会儿。回到这些人身边后,布莱克就以大脚板更敏锐为由长时间保持犬类形态,他没接任何一门课,是安全保障的主力,但那会儿还没这么夸张。当然布莱克肯定变回来过,他几乎不跟大家一块吃饭,但从餐桌边的闲谈来看,他跟其他人偶尔也对话,作为狗你可做不到这个。出现在斯内普面前时,布莱克就永远是条狗,两人之间仿佛回到了遇见雷古勒斯之前的状态。不同的是当时布莱克还得不时对他絮叨别对莉莉犯浑之类,现在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发生交谈,就连大黑狗也再不跟他发生接触了。
难道布莱克认为永远不以人类形象出现是防止斯内普再用刀子捅他的唯一办法么?这有效,斯内普得承认,他不太可能杀害一条狗,就算在对布莱克还恨得咬牙切齿那阵,他对大脚板也至多踢一两脚,从不真危及生命。但布莱克重新开始利用这点意外地令他不愉快,他们共同暂住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家庭里,且不说就算莉莉也无法容忍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谋杀,难道布莱克以为他会把一具尸体丢给孩子们?
“我知道你对西里斯做了什么,前几天他找到你的时候。”卢平忽然说,语调与此前不同,姿态也不再是那个萎靡愧疚的狼人了,斯内普暗自冷笑,“睡觉的时候我碰到他的伤口,他没醒,所以我确认了一下。”
“在睡着的朋友身上鬼鬼祟祟地摸来摸去,很适合你,卢平。”
“随你怎么说,我知道你攻击了他,但你有机会重伤甚至杀死他,却没这么做。”
“那意义非凡。”斯内普拿出了攻击性的腔调,他没法控制,“我们得到了宽恕,得到了谅解,去开瓶香槟吧?”
卢平摇摇头,“我们欠你个感谢,没有你是他不会再回来的,我一直以为我们和他之间就这么结束了。”
“他当然会回到你们身边。”斯内普生硬地说,发现卢平的感谢比道歉更令自己不舒服,被感谢就像他给那几个人帮了忙一样。
“走了就不会回头,他就是这种人,除非你找到他,逼他回来。”卢平低声说,勉强笑了一下,“他知道我们不能丢下孩子们去找他,这大混蛋。就算他现在躲闪着拒绝与我们交流,至少他在这儿。”
“好吧,不客气。”斯内普冷冷地说,“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谢你让西里斯回到这里,以及没有杀死他,这对我和詹姆意义重大。”
“我会杀了他的。”一时冲动,斯内普说,“但不是在这儿,我不会傻到以为自己杀死了布莱克在这里还能有容身之处,在少敌多上我也有过足够的教训了。你可以告诉布莱克这个。”
卢平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小心地不露出任何反应,“……好的,我会转达。”
斯内普快步回到室外,没再给卢平留出哪怕一秒来说什么其他的。他只能容忍自己说到这一步,杀了他他也没法承认,自己想念有布莱克在身边的时候,尤其是雷古勒斯出现后、开始寻找罗兰一家前那几周。布莱克不再是条逆来顺受的沉默大狗,他在营地周围精力过剩地走来走去,满腹牢骚,设计恶作剧,起劲地揶揄雷古勒斯,他们在时斯内普周围的空气都活了起来。斯内普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他们兄弟共有的那种尖刻的幽默感,甚至想过如果他们在另一种人生里相逢,也许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他曾期待到了这里会有转机出现,他已经做到了布莱克希望他做的所有事,回到莉莉身边,加入一个集体,但情况却变成这样。刻骨的憎恨蛰伏在他身体里,像某种永远不会痊愈的偏头痛,在每个他误以为自己能有所归属的时刻折磨他,拷问他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西弗勒斯,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好苍白。”莉莉叫住他,今天她只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穿着浅灰色防水卫衣,她的样子如此富于生命力。
斯内普正要回答没事,却越过莉莉的肩膀见黑狗消失在一丛灌木后边,布莱克在周围巡查,看顾上山的人。莉莉对着他的表情略微扬起眉毛,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了个大概,“我是不是不该问关于你们之间的神秘莫测的问题?”
她提着一大捆藤蔓,多半是用来布置他们的球场。波特在靠近森林的地方找到了一小片不错的平地,让古里曼拔掉两棵多余的树,略作整修,就成了长方形的场地,这几天他们闲暇时间都在忙这个。
“我恨他。”他干涩地说,莉莉的眉毛做了个起跳动作。
“我觉得这不算问题,你当然会恨他了。”
“但我……希望自己可以不恨他,不恨这里的任何人。”斯内普说,猛然闭上眼睛,“我希望我可以……我怎么能这么想?”
莉莉在接下来的几秒都没说话,然后他听到藤蔓落在地上的声音,睁开双眼。斯内普担心莉莉会拥抱他,他并不想在帐篷外被看到这个,好在她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把一只手掌放在他锁骨附近。
“那同样没问题,西弗。”她柔声说,“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聚在这里。”
“你认为我该原谅他们?”斯内普问,“你觉得他们值得被原谅?”
“在我看来他们值不值得没那么重要,而且你不是非得原谅他们。”莉莉回答,“我希望我的朋友快乐,但如果你一直这样恨着他们和自己,是没办法开心起来的。如果你问我,我希望你能从那件事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我还有什么新生活可以开始?”斯内普厉声道,立刻后悔了,“抱歉。”
莉莉叹了口气,“总是有其他可能的,西弗。”
她俯身提起她的藤蔓,斯内普接了过来,他们一起走向不远处那个所谓的魁地奇球场。邓不利多没周到到提供扫帚,不过波特总算放弃了夹着棍子跑的蠢主意,而是把那根棍子当球棒用。现在他们的游戏变成了足球、篮球和棒球的杂乱混合体,斯内普看不出它有什么理由还叫魁地奇。见二人过来,丹尼尔骑在场地边缘那棵树上挥舞着一个圆环大声招呼,要莉莉把藤蔓丢给他绑球篮。
“用咒语几秒就能解决。”斯内普指出,莉莉哼笑一声,将藤蔓一头系上石块抛过去,丹尼尔接个正着。
“波特要求每个人都帮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魔杖。”她说,“这样对孩子们来说也比较有意思,付出了劳动他们会更珍惜,对这个地方也能更快有归属感。不出意外,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再搬家了。”
与此同时,波特正给古里曼下达把一块地方踩平的指令,那孩子的蹦跳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丹尼尔大笑着嚷嚷“我要掉下来啦”。
“难以置信。”斯内普咕哝,想起餐桌上插的野花,艾什莉在他们搬到这儿的一早就找到了玻璃花瓶。那姑娘这几天心情都很好,难得有个真值得装饰的住处,她是他们中最懂得及时行乐的了。
“他们简直是奇迹。”莉莉由衷地说,目光碰到波特又马上移开了,波特则在起初简短告知球场已经基本完工后就一直背对他们,仰头指导丹尼尔。
“你担心他。”他们一起往回走时,斯内普说,莉莉敏感地瞪了他一眼。
“我没有。”
“那你在担心什么?”
“所有人,这个集体。”莉莉回答,“布莱克缺席时,他强烈的存在感主要就是波特带来的,艾什莉已经决定布莱克错过了取得宽恕的机会,其他孩子们则都习惯了他不在场,连卢平也不像波特那么想念他。他很少提布莱克的名字,但你差不多都能在靠近他时闻出来。昨天波特对我说他觉得我们正失去布莱克,而如果他因此变得失魂落魄,我们就有麻烦了。虽然不愿承认,但的确是他一直在振奋士气。”
“他认为布莱克会再度出走吗?”斯内普问,都没顾得上在意莉莉跟波特谈心这部分。
“我问了,他说他担心会更糟。”莉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