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门钥匙拖拽到另一个空间中的伊薇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体。
还没等她亮起魔杖查看四周,右手就被一记无声的缴械咒击中了。
苹果木魔杖向后脱手而出,越过她的肩膀,掉落在石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随即骨碌碌滚到身后的某个角落中,不知是被人捡了起来,还是没去理会它。
伊薇特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试图转身去捡她的魔杖,只是仍旧静静站在原地,眼睛低垂,脊背挺直,慢慢地抚了抚长袍的褶皱,又简单梳理了一下被门钥匙拉扯时弄乱的发丝。
视野中仍旧一片黑暗,她没法立刻分辨出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但这里既阴冷又潮湿,充斥着铁锈和霉败的味道。脚下的石砖坑坑洼洼,空气压抑而腐朽,显然是在某个逼仄、狭窄,而不通风的地下房间。
身后突然“呼”地亮起一盏煤油灯。
油灯昏黄,并不算明亮,但对于才适应黑暗环境的伊薇特来说,也足够刺眼了。
她眨了眨眼,以缓解眼球深处传来的隐痛和酸涩,随即就借着灯光看到,自己的确身处在一间地牢之中。周围没有一扇窗户,唯有静默的灰色石墙,从四面八方投来充满恶意的凝视。
背后亮起的灯光将她的轮廓投在面前的石墙上,形成巨大的黑色影子,随着她的呼吸和灯火的飘摇而微微起伏,如同某种有生命的怪兽。
油灯亮起的方向,传来冷漠至极的傲慢女声:
“黑魔王有话想对你说。”
这是伊薇特第一次听到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她立刻做出判断。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声音——即使被残酷和疯狂的本性所掩盖,即使被阿兹卡班的经历所摧残——仍然具备布莱克家独有的那种暴躁而危险的特质,在某种程度上,会使她想起因为心情不好而变得刻薄易怒的小天狼星。
伊薇特微微笑起来。
身后煤油灯的灯光晃动了一下,似乎贝拉特里克斯为她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恼火。
“转过身来。”食死徒烦躁地命令道。
伊薇特没动。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石墙上,似乎对除自己影子之外的事物都毫无兴趣,从容应道:“......你说,你的主人有话想对我说?”
“转过身来!”贝拉特里克斯不耐烦地提高声音重复道。
“如果他有话问我,好啊。”伊薇特没有感情地弯起嘴角,轻声说,“——我不正是在跟他面对面吗?”
话音才落的那一刻,油灯忽然停止了晃动。
贝拉特里克斯也不再出声。
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此刻归于沉寂,连时间都似有一瞬间的停滞。密不透气的地下暗室中,忽然凭空卷起一阵暴烈的飓风,裹挟着刺骨的阴冷杀意,径直扑向伊薇特的眼睛。
无形刀刃般的杀意停在她眼珠的一寸之外,伊薇特还是没动。
她被这阵怪风吹得眼睫颤抖,眨了眨眼。
她眼睛一向是不太好的。被咒语烧坏的眼窝一旦受到强光、热风或冷空气之类的刺激,就会变得酸胀疼痛,难以自控地渗出泪水。
有点麻烦,不过并不碍事。
眼泪对她来说就像偶尔会松散的那缕鬓发,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用手抹一下就行了。
伊薇特抬起手,平静地用指腹擦掉眼角的一抹湿意。
眼眶中溢满泪水,视野因而变得有些模糊。但她依旧看得清楚,一双猩红的眼睛正从她投在石墙上的巨大影子中缓缓浮现出来。
先是蛇一般冷酷的瞳仁,然后是惨白的脸和细长的手。穿着漆黑长袍的伏地魔从影子里一步踏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默然不语的伊薇特。
她能感觉到他在无声地打量着自己。
如有实质的阴毒视线几乎要穿透她的头皮,贪婪地攫取她精神世界中蕴藏的所有念头和思想。
“伊薇特·坎贝尔……”伏地魔嘶嘶地念出她的名字,耐人寻味地停顿一会儿,接着轻声说,“他们说,你是整个英国魔法天文学的领袖。”
“整个欧洲。”伊薇特说,“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那更好。”伏地魔冷笑着说,“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伏地魔大人给了你说话的机会。”
伊薇特并不浪费时间,立刻直奔主题:“我收到印有天文厅火漆的公函,我的缄默人在信里说你们带走了我的副手——她在哪里?”
“你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黑头发泥巴种?”贝拉特里克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她对我们来说没有用,当然也没必要继续活着。”
伊薇特转过头,冷冷盯着贝拉特里克斯的眼睛。两三秒钟之后,她把脸转回来,看向对此不置一词的伏地魔。
“你确定要让这疯女人代表你说话吗?”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想从我这儿获得关乎战争胜利的情报,却任由你的仆人激怒我、挑衅我?”
“你怎么敢——”贝拉特里克斯惊慌失措地转向伏地魔,低声求恳,“您不能听信她的话,主人……我一心为了您的事业考虑,主人,您知道我的忠诚……”
伏地魔眯起眼睛,冷酷地打量着伊薇特的神情,然后懒洋洋地举起一只瘦长苍白的手,打断了食死徒的陈情。
“贝拉,”他慢条斯理地说,“别对我们的客人这么无礼……告诉她,她想找的人在哪儿。”
贝拉特里克斯满腹怨恨地瞪视着伊薇特,半晌才不情愿地冷冷开口。
“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泥巴种。”她厌恶地说,“任何一个纯血种都不愿意碰她……亚克斯利趁她去害虫咨询处送材料的时候把她关到了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又恐吓天文厅的一个缄默人写了那封信,把你叫到了法律执行司。”
“很聪明的做法。”伊薇特轻轻说,语气中有几分近乎赞许的讥讽,“聪明,大胆,而且谨慎。”
“你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伏地魔说,“现在……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我了。”
伊薇特抿紧嘴唇,迟疑着一时没有说话。随即似乎是在这片刻的静默中认清了自己没有别的退路这一事实,她抬起头,镇静地直视着伏地魔的眼睛。
“我需要我的魔杖。”她坦然说。
“别做梦了。”贝拉特里克斯冷冷道。
“只是为了把你们需要的记忆提取出来。”伊薇特说,唇角含着恬静平和的浅笑,语气却显得格外轻蔑,“你在害怕什么?”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狡猾的——”
伏地魔举起苍白细长的右手,止住了贝拉特里克斯愤怒的尖锐质问。他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伊薇特的神情,良久才嘶声命令:“……把魔杖还给她。”
贝拉特里克斯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嘴唇,把刚刚缴获的苹果木魔杖丢在地上,泄愤似地用靴尖踢向她。
伊薇特并不在意食死徒的粗鲁态度。她俯身捡起自己的魔杖,用长袍的袖口小心地擦了擦杖身上沾染的灰尘和泥土。
即使拿回了自己的魔杖,她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单枪匹马战胜当代最强大最残忍的黑巫师和他最忠心最疯狂的食死徒,所以从被转移到这间地牢之后,就一刻都没想过反抗。
伏地魔此前一直在通过摄神取念术观察她的心思,虽然读不出具体的信息,却看得出她与先前的高傲尖锐截然不同的温顺态度,又认定她不会愚蠢到与自己公然作对,因此并不对她加以过多的防备。
就好像是为了向他展示自己无心反抗的诚意一般,伊薇特用缓慢而轻柔的动作举起魔杖,将杖尖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贝拉特里克斯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食死徒的魔杖对准了并没看向自己的女巫,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旦伊薇特稍有异动,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念出死咒,将她当场处死。
伊薇特保持着用魔杖对准自己的姿势,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她心不在焉地垂着眼睛发呆,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沉吟着慢吞吞开口:
“你知道,有个很有趣的事实是......人们其实很少对自己施魔法。”
“少说废话!”贝拉特里克斯神经紧绷地尖声叫道。
伏地魔再次举起右手,大发慈悲地示意伊薇特继续说下去。
“巫师们最常用的魔法是用咒语改造自己身边的事物,”伊薇特像是没察觉到他们的动作,自顾自地接着说,“……当然,也会用魔药调节自己身体内部的状况,但那种方式更温和,也更中性……可是很少有人直接对自己念咒语,是不是?幻身咒不能算,因为那只是在身体外表覆盖一层魔法物质……扬声咒只是改变了声带附近的空气震动频率,也不算是直接给自己施的咒语。”
贝拉特里克斯烦躁地点着脚尖。
“当然,抽取记忆需要对自己念咒语。”伊薇特仍旧用魔杖尖抵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陷入了沉思,出神地说,“除此之外,我还对自己用过改造视神经的咒语——不妨告诉你们,我的眼睛就是在那时被烧坏的……也许人们很少对自己念咒语,是因为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不是吗?”
“很有趣的见解。”伏地魔漠然道,“希望你接下来给我们分享的信息要更有意义。”
“——我还听说,”伊薇特没有理会他,不紧不慢地、径自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如果对自己施索命咒的话,几乎所有巫师都会在咒语出口的最后一刻犹豫或害怕。这种潜意识的不坚定会导致施咒的不完全,换句话说,会让自己变痴傻或者半死不活——我想这大概取决于人动摇的程度。”
伏地魔和贝拉特里克斯早就不耐烦了。
因为她一直用魔杖对着她自己,神情也格外温驯顺从,所以两个人都渐渐放下警惕。伊薇特却在这时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倏然抬起低垂的眼睛,眸光如电一般,锐利而通透地刺向那双细长的、蛇一般的血色瞳孔。
然后毫无缘由地,她畅然一笑。
“无论我死没死成,死到什么程度……”她含着这缕近乎残忍的快意笑容,笃定地轻声说,“都足够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她的魔杖仍然稳稳地指向自己,连一直盯着她动作的贝拉特里克斯甚至都一时没想明白她要做什么。下一刻女巫的双唇微动,无声而决然地念出致死的咒语。
伏地魔至此才明白了她的企图,愤怒地尖声叫道:“——别让她死了!”
与此同时,贝拉特里克斯惊慌地朝伊薇特挥动魔杖:“除你武器!”
缴械咒的红光和索命咒的绿光交替闪过,地牢里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
小天狼星从瞌睡中猛地惊醒。
心脏狂跳着,呼吸也不稳。他仿佛刚结束一场漫长的逃亡,挣扎着从某个无止境的噩梦中醒来,却怎么也不记得梦到了些什么。
小天狼星下意识去触摸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素银戒指。
金属独有的那种冰凉坚硬的触感使他稍稍清醒过来,而血肉中安静流转着的牢不可破誓言则使他略微安心。连接着他和伊芙的这个灵魂之结并无异样,也就是说,他妻子此刻的状况也平稳如常。
他眨眨眼,又晃了晃头,坐直身体,抬起头,茫然地环顾自周,似乎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坐在猪头酒吧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
莱姆斯坐在他斜对面,默默地对着一支瓶装的黄油啤酒出神。蒙顿格斯伏在吧台上打鼾,脊背起伏时像是一团会呼吸的破烂抹布。从爱丁堡赶回来的唐克斯则倚在窗边,透过肮脏蒙昧的玻璃,注视着霍格莫德的街道。
也许还有人正在赶来,也许这些就是邓布利多匆忙间能召集到的全部人手。
凤凰社还不清楚乌姆里奇乍然来访的真正用意,因此也不宜有太过显眼的举措,否则反而也许会将自身的行动、人手和计划暴露在敌人密切的注意中。
小天狼星握住了自己面前的那个玻璃杯。
杯里装着的火焰威士忌懒懒地冒着泡泡,酒渍在杯壁上残留着令人不适的黏腻触感,似乎有意为此刻的焦灼等待再添烦恼。
他将剩下的火焰威士忌一饮而尽。
玻璃杯搁回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小天狼星抬起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昏暗的猪头酒吧里银光一闪。
无论是出神的、打鼾的、还是沉思着的男女巫师,立刻变得警觉,同时转头,望向缓缓从半空落向蒙顿格斯面前吧台的银色守护神。
来的是一只虎斑猫。
“警报解除。”米勒娃·麦格的声音从猫口中流出,语气疲惫,却仍旧简洁而干脆,“乌姆里奇和埃弗里刚刚离开了霍格沃茨。才出校门就幻影移形,一个人都没留下。”
靠在窗边的唐克斯轻快地吹了声口哨,站直身体活动四肢。莱姆斯也露出放松的表情,向后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
小天狼星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没等他悬着的心落回胸腔里,灵猫身周的银亮光芒忽然产生剧烈的波动。唐克斯脸上的轻快神情逐渐凝固,莱姆斯也慢慢挺直了脊背。
第二只散发着银色光芒的虎斑猫落在尚未消散的同伴身边,宛如要打哈欠般大大地张开嘴。
麦格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中响起来。这次她的声音更急迫、更紧绷,话语中所传达的信息,也更令人不安:
“刚接到的新消息——神秘人纠集人手入侵了魔法部。”
小天狼星“嚯”地站起来。
“……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战力前往神秘事务司守住那个预言球,金斯莱已经向为凤凰社效力的傲罗发出讯息,邓布利多本人也将即刻动身。但校长希望你们能够留守在霍格沃茨附近,以防学校警卫不足。”
话音才落,两只灵猫就同时消散了。
猪头酒吧里一时谁都没说话。
半晌,小天狼星“哐啷”一声推开椅子,沉着脸绕开圆桌,朝门口走去。
站在窗边的唐克斯敏捷地一步迈出,挡在他前面,稍稍仰起脸,无声而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而在小天狼星身后,对他的背影投以忧虑注视的莱姆斯,斟酌着词句,镇静地说:
“我想我们最好按照邓布利多的吩咐——”
“伊芙就在魔法部。”小天狼星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莱姆斯愣了一下。
“你确定吗,小天狼星?”他耐心地说,“现在这个时间,也许她已经回去了。”
“她的助理今早被法律执行司带走了。”小天狼星说,“伊芙是要去带她回来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她肯定会让我知道——但我还没收到任何消息。”
莱姆斯皱起眉,似乎也觉得棘手。
但他沉吟片刻,仍旧选择温和而坚定地提醒他:“邓布利多希望我们留在哈利身边。”
小天狼星霍然转身,面对好友。
“你会照看哈利吗,莱姆斯?”他单刀直入地问,语气咄咄逼人,“假如我没从阿兹卡班逃出来,你会拼上性命保护他不受伤害吗?”
莱姆斯沉默一会儿,疲惫地沉声回答:“你知道我会,小天狼星。”
“我知道你会。”小天狼星接口说,“你也一定知道,莱姆斯,如果不是有必要,我绝不会主动从哈利身边走开一步。”
“即使如此,你仍然……”
“我仍然要去魔法部。”小天狼星说,“因为我相信你会留在这儿保护哈利,绝不会让他出事。你会。唐克斯会。还有留在学校的麦格、金斯莱和海格,你们都会不顾一切确保哈利的安全。”
“但是,”他直视着莱姆斯的眼睛,声音渐低,神情中几乎有了一丝绝望而苦涩的恳求意味,“——她只有我了。”
莱姆斯没说话。
方才率先挡住小天狼星去路的唐克斯,却在这时退开一步,把门口让了出来。
莱姆斯不赞同地看向唐克斯,年轻的傲罗则直率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神秘人亲自去了魔法部,显然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预言厅。”她说,“食死徒既然孤注一掷,集结全部人手也要确保神秘人能拿到那个预言球,就应当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这种时候试图接近哈利——霍格沃茨不会出事的。小天狼星不在也没什么。”
唐克斯语速极快,像是怕被打断似的一气不停,口吻却和一位老辣而极富经验的优秀傲罗没什么分别,那样从容、自信而笃定,几乎与平时的跳脱飞扬判若两人。
小天狼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最后朝莱姆斯点了一下头,经过唐克斯时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推开猪头酒吧的木门,在刺耳的铃铛声中大步走到霍格莫德的街道上,眨眼间就幻影移形消失了。
在他走后,莱姆斯将视线转向唐克斯,开口时语气中并无谴责之意,却具有一种隐晦而沉重的肃穆。
“——我仍然认为我们应当首先听从邓布利多的吩咐。”
唐克斯站在门边,抱着双臂,似乎要借此抵挡某种酷寒透骨的空气。但她仍旧直视着莱姆斯的眼睛,眸光澄澈而坚定。
“是啊,莱姆斯。也许我们是该听邓布利多的。”她小声说,语气悲哀,同时却奇异地饱含希冀,“但邓布利多不是也说过吗?——爱是最强大的武器啊。”
**********
小天狼星幻影显形到伦敦时正是深夜。
他一落地就察觉到,魔法部附近的氛围不同寻常。
三条街区之内的麻瓜居民都被以“煤气泄露”为由疏散了,在警戒线之外探头探脑地张望议论。他一眼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凤凰社的人正隐藏在维持秩序的警察之间,极富技巧地朝围观的麻瓜们施混淆咒和遗忘咒,以确保他们不会被牵扯到地下的魔法世界正在进行的战斗中去。
借着夜色,他变化成黑狗的形态悄然越过警戒线。
离魔法部的访客入口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魔力的强烈波动。柏油路裂开不详的细小缝隙,地面也隐隐震动,仿佛有某种危险的庞然巨兽,正要从泥土中轰鸣着挣扎而出。
跃进红色电话亭的同一个瞬间,他就换回人形拨了号码,然后一边随口应付冷漠女声所问的“来访事宜”,一边抽出魔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等电话亭终于停稳了,还没等门彻底打开,小天狼星就从缝隙中挤了出去。他并没有理会从金属斜槽里滑出来的那枚来宾徽章,当然也没按要求在安检处为他的魔杖做登记。
金色大厅里空无一人。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往常灿烂堂皇的大厅一盏灯都没亮着,两侧供职员上下班使用的壁炉也都是熄灭的。小天狼星点亮魔杖照明,径直冲进其中一部升降梯,按下“地下九层”的按钮。
栅栏门哐啷哐啷地闭合起来,往地下坠去。
小天狼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不断下沉、下沉,直到完全被未知的黑暗所淹没。
......牢不可破誓言仍旧没有示警,这也许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他不知道伊芙此刻会在哪儿,只能往战斗中心去。
才下电梯,就能听到隐隐的呼喝声。
小天狼星跑了起来,穿过亮着幽蓝火焰的狭长甬道,跑进神秘事务司的圆形大厅。战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不确定该走进哪扇黑门。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其中一扇黑门毫无预兆地猛地弹开了。
一个人影从门内跌出来,踉跄了几步也没站稳身体,在跌倒在地的过程中,仍旧勉力扬起手,朝那扇敞开的黑门内发射了一道闪电般的魔咒。
一闪而过的光束短暂地照亮了一张伤痕累累的丑陋脸庞——阿拉斯托·穆迪正艰难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疯眼汉!”小天狼星奔过去搀扶他,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亮蓝色的魔法义眼在傲罗眼眶里疯狂地打转窥视,防备着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他的另一只眼睛则死死瞪着小天狼星的独眼,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就你一个来了吗?”他粗声粗气地问。
“其他人在看着哈利。”小天狼星回答说。
“没人会去理会他!”穆迪咆哮道,“能打的食死徒都来了——就为保证神秘人能亲手拿到那个预言球!霍格沃茨有麦格和沙克尔看着那男孩就够了,让其他人立刻都到这儿来!”
小天狼星立刻挥动魔杖变出守护神,去给仍旧守候在猪头酒吧的同伴送信。
“里面发生了什么?”他着急地问,“我们的人有伤亡吗?你看没看见伊芙?”
疯眼汉没理会他。
他的木头假腿不知在先前的战斗中掉到了哪儿。傲罗正骂骂咧咧地用魔杖变出来一条新的假腿,随即粗暴地接到膝盖上,一瘸一拐地走向将他甩出来的那扇黑门。
“邓布利多被法律执行司绊住了。”他咳喘着告诉小天狼星,“我们得坚持到他来——他肯定很快就……”
小天狼星忧心忡忡地紧紧跟在他身后。
越过穆迪的肩膀,他能看到黑门后面的景象——房间的地面是下陷的,像是个巨大的石坑,中央则是一个凸起的石台,石台上立着一扇挂着帷幔的高耸拱门。海丝佳·琼斯在陡峭的石阶上弯腰躲过一道绿光,朝不远处的罗道夫斯射出一记昏迷咒;拱门附近的石台上,德达洛·迪歌和爱米琳·万斯正同时与多洛霍夫搏斗,两个人的长袍和脸上都有烧焦的痕迹。
就在小天狼星想跨过黑门进去帮助他们的时候,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圆厅里,传来了一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声音。
“——看看,看看。”埃弗里拖长了声音说,“黑魔王总是料事如神。”
穆迪这会儿已经蹒跚着冲进战场,正怒吼着对打算偷袭海丝佳的克拉布扫射魔咒。小天狼星紧随着疯眼汉的脚步一顿,随即果断地退了一步,将黑门在自己面前关好,转过身,留在圆形大厅中,独自面对从另一扇黑门中悄然走出的食死徒。
埃弗里并没带着同伴,但小天狼星才不相信伏地魔会放心这样一个总也办不成事的属下独自在这儿埋伏人——他身后黑门的阴影中,果然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从角落里移动出来。
那是一大簇魔鬼网。
在盘旋交错的绿藤之间,小天狼星先是看到了黑色长袍满是褶皱的衣角,随即看到了一只戴着素银戒指的纤瘦的手。
然后他看到了妻子的脸。
被蛇身般的藤蔓所缠绕,却毫无所觉。伊薇特的身体深深陷入藤蔓的束缚之中,双眼闭合,神情安宁,仿佛陷入了沉睡。
蛇身般的藤条缠住了她的手腕和脖颈,但她仍然一动不动。
小天狼星没有犹豫,扬起魔杖召唤出火球,使它们扑向魔鬼网的方向。
站在魔鬼网不远处的埃弗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食死徒游刃有余地挥动自己的魔杖,用咒语将那些本该驱散藤蔓的火球一一撞碎。
小天狼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视线落在埃弗里身上,如同凶戾可怖的野兽盯住猎物,他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将眼前的人撕扯、绞碎。
从学生时代起,埃弗里就没能从这夫妻两人手中讨得到任何便宜,还常常为此遭受黑魔王的严酷惩罚。新仇旧怨相叠,他早就恨他们入骨。
眼下伊薇特生死未知,小天狼星无计可施,他自觉终于能够踩到他们头上,内心不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相当享受此刻的境况。
“贝拉特里克斯想让你知道,”埃弗里拿腔拿调地说,“她很想在这儿亲眼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可惜你们夫妻两个捆在一起也没有黑魔王一根手指重要,布莱克,所以这差事只好交给了我。”
“你就那么有把握赢我吗,埃弗里?”小天狼星冷冷地反问他。
“别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埃弗里狞笑着说,抬脚踢了一下伊薇特的小腿,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没看到我有这么一个好用的盾牌吗?”
闪电似的冷白光束毫无预兆地一闪而过。
小天狼星并没出声,甚至没挥动魔杖。他只是站在原地,用憎恶和愤怒的目光盯住敌人,满腔无处化解的恨意就那么流过手臂,蹿出杖尖,化成利刃般的魔咒,准确而凶狠地劈向埃弗里那只不安分的脚。
“你怎么敢——”埃弗里狼狈地跳起来,“阿瓦达索命!阿瓦达索命!”
绿光交错袭来。
小天狼星一偏头躲开两记死咒,同时举起魔杖,朝伊薇特的方向再次甩出一道火焰,试图趁食死徒不注意时,逼退缠绕着她的魔鬼网。
烈焰犹如暴怒的恶龙,咆哮着露出利齿和尖爪,要驱走入侵领地的强盗、夺回被人掳走的珍宝,可接触到藤蔓中沉睡着的爱人时,火舌却变得安静、轻柔,而温驯,连她散落的发丝都没被燎着一缕。
魔鬼网在这滚烫而耀目的火焰下有了一瞬的退避。
“你得先解决我,布莱克!”埃弗里狂怒地大叫着接连射出毒咒。
小天狼星敏捷地一弯腰避开,咬着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战斗之中,他实在没法分心救护妻子,只好咬牙调转魔杖,转而使火龙扑向埃弗里,打算首先尽快解决掉食死徒。
即使有黑魔法的帮助,论起施咒的精确和迅速,埃弗里一向是远远比不上小天狼星的。
但有一会儿他们的对决不分上下,因为埃弗里总是有意无意站在伊薇特身后,用她的身体当做盾牌,来限制小天狼星气势汹汹的进攻。
他们其实都不想这么僵持下去。
埃弗里害怕邓布利多随时都会出现,小天狼星则记挂着被藤蔓缠住的妻子肯定难以呼吸。黑门之后其他人战斗的动静一直没有停歇,不知道黑魔王是不是已经拿到了那枚预言球……
“行了,布莱克!”埃弗里吼道,“你应该比这聪明得多——黑魔王一定会拿到那个预言球,你也一定救不了这女巫——所以别反抗了!”
小天狼星不答话。
他侧身避开埃弗里的一记恶咒,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朝他接连射出几道红光。
食死徒狼狈地左右闪避,最后干脆低下头,把自己藏在了被魔鬼网缠绕的女巫之后。
重要的人质挡在中间,小天狼星没法对他发射咒语,却没有停止进攻。他魔杖一抖,凭空召唤出两只石头狗,一左一右绕开伊薇特,扑上去撕咬埃弗里的小腿。
埃弗里大声咒骂着,试图把石犬踹离自己身边,同时低头朝它们发射粉碎咒,却被绊得站立不稳,手忙脚乱间,差点粉碎了自己的脚掌。
趁着食死徒被纠缠的空隙,小天狼星再次尝试将一团团火球送向妻子的方向。
下一刻,平地而起的飓风呼啸着从他身后汹涌而来,将所有火球尽数卷走。藤蔓重新严密地缠住了伊薇特的手腕和脖颈,慢条斯理地舒展着多余的枝叶。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略显沙哑的傲慢女声——
“你怎么还没解决他,埃弗里?”
听到这个声音的小天狼星,神情逐渐转为凝重。
他握紧手中的魔杖转过身,面对从时间厅的黑门中缓步走出的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
食死徒看上去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她的眼神凶戾,鬓发散乱,脸颊上沾着一串飞溅的血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血,还是与她对战的某个凤凰社成员的血。
“黑魔王把这差事交给你,埃弗里,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儿浪费时间的。”贝拉特里克斯冷冷地说,“你还真是没用。”
“用不着你插手!”埃弗里怒吼道,“我只不过是——这些该死的……别咬、我的、鞋!”
小天狼星果断扬起魔杖,朝莱斯特兰奇劈出一记魔咒。
开什么玩笑?伊芙还被魔鬼网缠着,谁有功夫站在这儿听他们互相指责?他必须尽快解决贝拉特里克斯——趁着埃弗里还腾不出手的时候。
食死徒用咒语炸碎了逼近眼前的红光,兴奋地尖声大笑。
“我还得谢谢埃弗里拖延了这么久。”她不断朝小天狼星发射魔咒,神情狂热,“否则我也没机会亲手解决你,我亲爱的堂弟!”
“你可以试试。”小天狼星敏捷地拨开一道道死咒,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别垂死挣扎了!”贝拉特里克斯不耐烦地高声喝道,“黑魔王已经拿到了那枚预言球,你亲爱的小伊芙也早就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小天狼星并不理会她的挑衅。
他一言不发地挥动魔杖,抵挡食死徒来势汹汹的进攻,同时看准空隙进行反击,动作要比方才和埃弗里的决斗要激烈、精准得多。
“你知道你的妻子临死前留下了什么遗言吗,堂弟?”战斗间隙贝拉特里克斯狂笑着问,“她说,她是因为你才死的,小天狼星·布莱克!她恨你,她比我还希望你去死!”
“……”
食死徒的疯话,小天狼星一个字都不信。
但这比任何死咒都锋利的残酷话语,无视所有的防御,穿透皮肤和血肉,直接割在他的灵魂深处。有那么一个瞬间,心脏处传来的痛楚如此尖锐而剧烈,他几乎连魔杖都握不住,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徒劳地驱散脑海中食死徒绘声绘色为他描述构建的画面。
“是你害死了她!”贝拉特里克斯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高声说,“她后悔得痛哭流涕——要是能再选一次,她宁愿最初就不要认识你!”
杀了她。
让她闭嘴。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必须为她的妄言付出代价……她必须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仇恨如同细细的钢丝,一圈一圈紧密地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透不过气。在足以将一切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中,小天狼星的脑海中仍旧残留着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提醒他——冷静点。再冷静点。
他的手仍然很稳,躲避射来魔咒的动作也恰到好处。但他的攻势更猛、施咒也更凶,一记记精准地劈向血缘上的堂姐,没有一丝犹豫。
小天狼星的爆发短暂地压制住了贝拉特里克斯。女巫狼狈地弯下腰去,恼火地用左手捂住不住淌血的右臂。
小天狼星借机抢上前去,一脚踢中她受伤垂落的右手,迫使她松开武器。随即他粗暴地揪住食死徒的衣领,举起魔杖,用杖尖对准她的心脏。
贝拉特里克斯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近身,魔杖也脱了手。她发疯似地同他撕打,但小天狼星牢牢地抓紧了她,使她哪儿都去不了。
小天狼星死死地盯着食死徒乌黑的眼睛。
那双眼曾经很像安多米达的眼睛,具备着独属于布莱克家族的高傲和美丽。但黑魔法和阿兹卡班将她腐蚀至此,小天狼星无法从这双眼中找出一丝熟悉或可亲之处,所残留的唯有令人厌恶的狂热、恶毒和残忍。
他的嘴唇颤抖,一道咒语就酝酿在齿间。
魔杖在发烫,正如他满腔无处宣泄的憎恨和怒火。小天狼星在钻心咒和索命咒之间犹豫了一瞬——他想让她死,也想让她受尽折磨。
身后的黑门里传来隐约的骚动,当中似乎有谁在高喊“邓布利多来了”。大脑厅的黑门被猛地撞开,有个食死徒从里面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又被一个看不见的钩子勾了回去。
此刻并无反抗之力的贝拉特里克斯却不再徒劳挣扎,反而蓦地笑了。
于此同时,那双挑衅地与小天狼星对视的漆黑眼珠中,映出一道一闪而过的绿光。
那是终于摆脱了两只石犬纠缠的埃弗里,从他身后射出的死咒。
小天狼星没来得及惊讶,也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在电光火石的短暂一霎,他脑海中所浮现的唯一一个念头是——邓布利多到了,不知道伊芙会不会得救。
然后他仰面倒了下去。身体落地时,独眼还未闭合。
视网膜中映出大步流星走来的老人的灰白身影,可那只深灰色的眼瞳早已涣散失焦,一切光彩都在其中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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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狼星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格里莫广场12号卧室里的大床上。
卧室的色调如往日般晦暗,窗帘和墙壁都是灰扑扑的。即使伊芙住进来之后他们已经把整个房间彻底打扫过一遍,早就清除了所有积灰、害虫、蛛网和霉点,也修复了卷边的墙纸和歪斜的窗棂,但这老房子仍然显得破旧萧索。
在多雨多雾的阴冷伦敦,常年透不进阳光的布莱克老宅,总像是死寂而森然的阿兹卡班。
然而此时,在满目衰败之中,却有一束清凌凌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日光落在地上,形成一小块菱形的灿金色光斑。光柱清澈而柔和,却如同一往无前的利刃,决然地在阴云中劈开一道缝隙。
在倾泻而下的这束阳光里,伊薇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望向窗外。
她穿着常穿的黑色长袍,长发编成蓬松的麻花辫,柔顺地从肩头垂下来。因为坐在日光里,她的身周笼罩着淡金的光晕,侧脸被日光勾勒出恬静温暖的轮廓,几乎具备某种近乎圣洁的超脱美感。
小天狼星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
伊薇特察觉到了床上传来的动静,就回头看向他,弯起嘴唇,对他露出一个安定而柔和的微笑。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小天狼星打了个冷战。
她的神情和往日一般沉静温和。在耀目的光线下,那双漂亮的蓝灰色眼瞳呈现出一种接近透明的质感,反射出晶石般的璀璨色泽。
小天狼星翻身下床,赤着脚朝她走过去。
地板不凉,也不粗糙,反而像是被烈日晒得暖融融的石板。察觉到这一点的小天狼星惊异地低头看向脚下,却发现小腿以下都被乳白色的浓郁雾气所淹没,看不清踩着的是格里莫广场12号的地板,还是霍格沃茨走廊里铺着的大理石。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忽然认不出所处的房间了。
这里有床,也有沙发、书柜和壁炉,像是极光二手书店楼上那个小阁楼;同时却开阔、明亮而宽敞,又有点像拉文克劳河原旧居那个面朝悬崖的圆形露台;铺着浅灰色织花桌布的小桌上,一枝青翠的月桂枝插在细颈花瓶中,正像是佩尔顿街那个小公寓中摆放的那样。墙边倚靠着一排歪歪斜斜、七零八落的飞天扫帚,这又使小天狼星觉得,这里好像是六年级的第一次高等魔咒课之后,他和伊芙被关禁闭的那个被反锁的扫帚间。
伊薇特面对的那扇窗子敞开着。
从外面涌进来的风拂起轻薄的纯白纱帘,偶尔会掩住她摇椅上的身形,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朦胧的影子,无风时又飘动着慢慢落下,露出她如圣女般的沉静侧脸。
小天狼星走过去,撩起白色的纱帘,站到她身边。
“嘿,伊芙。”他低声说。
伊薇特坐在摇椅上仰起脸看着他,双手交叠,神情平静安然,眉目间笑意柔和。
“你来了。”她微笑着说。
小天狼星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发顶,从喉咙中含混地“嗯”了一声。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伊薇特出神地说,接着抬起眼睛,朝小天狼星展颜一笑,“你来了,这也不坏。我原本打算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走的。”
“去哪里?”小天狼星问。
“去另一边。”伊薇特说。
她转过头,视线落到窗外,这让小天狼星不太确定她说的“另一边”,指的是窗户的另一边,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另一边。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也很熟悉,但同样说不清是在哪儿。
他们似乎在高塔之上,脚下则是辽阔而广袤的原野。
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得见远处灰绿色的山峦轮廓。水面上铺洒着浅金色的夕阳碎片,反射出璀璨而夺目的梦幻般的光线。高处的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带着来自海上的清新潮气,畅快却不激烈,扑在脸上,有丝丝缕缕的润泽凉意。
“这是哪儿?”小天狼星喃喃问。
“我不确定。”伊薇特若有所思地说,“但我猜想,应当不是终点。”
小天狼星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猜也不是。”
伊薇特从摇椅上站起来,撩开飘动着拂过手臂的白纱,和小天狼星并肩而立,眺望着窗外的山峦、原野和湖泊。
良久之后,小天狼星低声开口:“……我原以为你没死。”
“我原以为你没死。”他无措地重复道,话语因为喉间的哽咽而有片刻的凝滞,“我认定你还活着,因为牢不可破誓言并未向我示警。
“嗯。”伊薇特轻声说,“我猜到了。”
“什么?”
“因为是我自己选择了死亡,”伊薇特没有看他,用轻快而不以为意的语气解释道,“而非被外界的力量强行结束了生命。牢不可破誓言能分得清楚——主动走向死亡的人,并不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是选择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
“可你原本能好好活着。”小天狼星难过地说,“你原本可以不用选择这样一条路。”
“活着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伊薇特说,“活下去,但是永远逃避、永远恐慌、永远不快乐吗?如果我满足于那样的活着,就不会在二十年前牵住你的手——我选择了你,小天狼星,不是为了苟延残喘地生存下去,而是因为你能给我希望,给我勇气。还有爱。你不知道这些有多宝贵。”
“我知道。”小天狼星喃喃说,“……这些都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
伊薇特含笑俯视着广袤的原野。高塔的风拂起她松散的鬓发,她的侧颜在浅淡的日光下如同史诗中的女神,恬静、庄严,而无所畏惧。她伸出手,指向外面的世界,那里天地宽广,海风自由。
“这就是我们即将踏上的旅程。”她说,“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都在那里等待。”
小天狼星却在这时回过头,望向身后的一扇黑沉沉的大门。
这扇门是漆黑的、厚重的,沉默地伫立着,与这个轻灵自由的空间格格不入。门后似乎有轻细的窃窃私语,仿佛既期待又急切,像是身在远处的某个人,正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我还是很担心哈利。”小天狼星困惑地盯着那扇门,看上去有点茫然和不确定,“我或许不应该……离他太远。”
伊薇特笑了。
“你会再见到他的。”她含着这缕宽容而笃定的笑意,沉静道,“正像是爱我们的人会在前方引领我们走下去,那时,你也会引领他走下去。”
小天狼星回头向妻子的眼睛。
她的眸光柔软而真实,像是过去和未来之间一个永恒不变的信标。视线相触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变得安定、清楚。他仿佛在那个瞬间融进了她眼中的宇宙,漂浮到时间之外,看到了那个不是尽头的尽头。
是啊。小天狼星想,他还会在那里再见到哈利的。
他不再看那扇黑门,转而向伊薇特伸出手,在她把自己的手搭到他手上的时候,又上前一步,揽住了她的腰。
就像是二十年前的圣诞晚会,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露台,细雪静谧地落在他们肩膀。乐队奏起最后一支舞曲,将他们送上一段崭新的旅程。他们在极近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似乎能够透过彼此的瞳孔,描摹出最契合的灵魂形状。
“在那之前,”小天狼星说,“先跟我跳支舞吧。”
—TRUE ENDING【应许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