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好胀好晕,确切说是全身都酸疼酸痛的,就好像昨天一下子跑完了几万米马拉松,跳了几千个蛙跳那样,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清晨的阳光穿过满是划痕的旧玻璃,调皮地跃到我的脸上,亮得我睁不开眼,我适应了一会儿,努力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房间,泛黄的天花板还在不断转着小圈,四周空荡荡的,艾米也不知一大早跑去了哪里。
我开始努力回忆昏倒前发生的事,但大脑仍处于过度加班后的当机状态,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讨厌的阳光越发刺眼,我尝试用一侧的手撑着身体起身,然而一瞬间发力后带来的酸麻让我又重新摔回了床上。可怜的硬床板发出一声凄惨的“吱……”,好像在控诉我,如果不好好珍惜它这个老伙计,就早晚会失去它。
我抬起手挡在眼前,勉强遮住了一部分阳光。碎花格子的窗帘被左右拉开,正在微风中悠悠地来回晃荡。“真希望能远距离遥控拉窗帘啊……”我轻轻嘟囔了一声,把脸埋进被子里,昏暗环境下,我的意识又开始涣散,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突然,耳边传来“刷”的一声,有点像拉窗帘时,帘扣与滑道摩擦的声音。我顿时清醒过来,睁开眼,心想这是艾米回来了么,但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呀。
毛茸茸的脑袋又重新顶出被子,我愣愣地看着熟悉的房间,刚还到处肆虐的阳光已经被帘子阻隔在外了,只有帘缝间努力想挤进来的光线在昭示外面的阳光有多刺目。
所以我这是产生了幻觉么,窗帘一开始就是拉上的,对吧,刚才一定还是在做梦吧。
我想得出神,无处安放的视线正好落在对面艾米的旧床头柜上,一只红色的蝴蝶结塑料发卡正安静躺在那儿。“如果我有魔法,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让这个发卡漂浮起来吧”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然而下一秒,我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对面的红色发卡,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微微一颤,晃悠悠但是坚定地往上移动起来,最后悬在半空中。我顾不得酸痛的肌肉,扑腾几下坐起身来,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发卡,它确实浮在那里,魔法真的存在,至少是在这个世界!
看着这一幕,我罢工许久的记忆终于开始回拢,昨天发生的一些事开始涌入脑海。昏倒前,我记得被汤姆唆使的蛇群围攻,然后在一头栽倒前依稀看到了汤姆一瞬间惊惧的表情,他黑色的瞳孔甚至因为出乎意料的恐惧而微微放大。虽然这臭屁小孩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很是让人赏心悦目,但是我现在已经顾不上细细品味这些了。一瞬间太多信息涌入脑海。首先,孤儿院的汤姆,还能命令蛇,这下是板上钉钉穿到某个魔法世界来了。而且,我掰着手指数数年份,这还是在前前传里,能打败大魔王的男主都还没影,最惨的是,一代黑魔王格林德沃此时还活跃在欧洲各处,这个时期黑魔法盛行,黑巫师则满大街遛弯跑酷,随便想想就知道,人身安全很没有办法保证的样子。
更何况我还跟二代幼崽期大魔王在同一个孤儿院,同一层楼,隔墙而卧……天呐,接连重磅消息的打击,让我连汤姆抢链子,还用蛇群威吓我的事都没法升起怒气了。为什么是穿到这个破世界,若是一定要是这个世界,穿到大战后也好啊!累了,赶紧毁灭吧,我了无生趣地倒头摔回床铺,面无表情地丧丧想着。
我饿了一天的肚子咕咕响起,害,天大地大,有什么事是比干饭更大的呢,有什么烦心事,等吃饱再来计较吧。我又乐观起来,调节好自己的心情,看了看日头,现在秒速起床应该还能逮住早餐时间的尾巴。
我腾坐起来,发现昨天把我抱上床的人只是简单帮我脱了外衣。我打开床尾的衣柜,在里面扒拉着找到我的小外套——一件针织毛衣开衫,两边被细心地各缝了一个小口袋,以供孩子放些糖果零嘴之类的。我一边想,一边穿上外套,扣上灰扑扑的扣子,路过艾米的床边时顺便将还固执地浮着的发卡摘下放回她的床头柜,以免小阿咪回来被惊吓到。
我急匆匆地奔下楼,跑过长廊,闪进餐厅,看到阿丽莎正在分早餐,小小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赶上了,我的好心情顿时恢复了一点。我熟练地排到不算长的队伍尾巴上,前面排着的高个男孩似乎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看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有理由相信是有什么人即将要倒大霉了。
“……听说那里的医生会割掉人的脑子……还有长长的钉子从眼框里进去……”高个子男生神秘兮兮地跟右边的同伴分享着自己浅薄的见闻。他的同伴明显胆子小得多,被这些话吓得一哆嗦,颤巍巍地说,“真的吗,那被割掉脑子的人会很疼吧……”我根据这小奶音认出来,这个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是丹尼斯·毕肖普,一个内向、乖巧的小男孩,在其他孩子喜欢高谈阔论、牛皮乱吹时总是安静听着并附和,因此大家都喜欢找他当自己的倾听者。
“没准那个怪胎根本感受不到疼。听玛丽老师跟阿丽莎阿姨私下说,怪胎从小就不会哭不会闹。嘿,还记得前几年我跟麦克拿石头砸他玩,他的额头被划伤流血,他都跟没事一样,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的样子……”左边的男孩声音轻快地说着,“现在好了,怪胎终于要被送去他早该待的地方了。”
从他们提到开脑子那块我就有所猜想,这个残忍的手术确切地叫前脑叶白质切除术,在我原本的世界二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的欧洲,真真切切存在过,最离谱的是,这还在当时十分盛行,主要用来医治一些精神类疾病。所谓被治愈的病人将终生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最讽刺的是这个发明者还获得了那一届的诺贝尔奖。
当听到前面这个男孩炫耀般地大谈特谈他石头砸人的“英雄伟绩”时,我的心略微一沉,听到汤姆曾经被划伤流血也不叫疼时,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无处安放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我想,只要是正常人就不会没有疼痛感,我所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被父母当宝贝一样呵护着,只有知道不会有人来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会在受伤时既不哭也不闹。我的心像是被风倏然吹皱的湖面,涟漪泛起,波纹错乱地交织在一起,不断扰乱我的思绪。理智上,我拼命劝告自己不要乱发圣母心,看看汤姆·里德尔的恶劣行径,不管是熟练地唆使蛇群威胁还是随意霸占别人的东西,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完全不值得同情。
但是我又想到,孩子们时常做出既天真又残忍的事,汤姆一看就是个不会服软的,长此以往,习惯了强硬霸道来保护自己,也不是说不通……
不过,俗话说得好,心疼男人就是倒血霉的开始,即使对象是只有10来岁的男孩,我面无表情地想着,余光瞄到几个白大褂从门厅进入,脚步不带停顿地匆匆路过餐厅门口,看方向似乎是往我们住的二楼宿舍去了。我的心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拧紧,纠结得胡乱蹦跶。
“卡莱尔,小可怜,你可醒了!”正在分发早餐的阿丽莎终于看到了被前面高个子挡得严严实实的我,“亲爱的,瞧瞧你的小脸蛋,还是这么惨白。”阿丽莎说着从磨得有些粗糙的棉质围裙兜里摸出一个鸡蛋塞到我的毛衣口袋里,前后看到的孩子略显羡慕嫉妒地瞧着,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孩子眼里鸡蛋算是顶好的东西了,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像是有点发育不良的迷你鸡蛋。“听说孩子吃这个顶好了”,阿丽莎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
“谢谢阿丽莎阿姨,”我努力从刚才的杂乱情绪中抽离出来,腼腆地朝阿丽莎笑笑,轻声道谢。我端着盘子在往日习惯坐的僻静角落坐下,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早上的食欲仿佛飞走了一般,完全没有心情吃饭。我的手插进口袋无意识地掏出鸡蛋,慢慢机械地剥壳,一边思绪纷飞。
突然一个脚步匆匆掠过,一把抢过我手里已经剥了一半的鸡蛋。我被背后的掠夺者推得身子一歪,单手按在隔壁的椅背上,好险没有跌到地上。我皱着眉头,转过头看着麦克迅速而粗暴地剥完蛋壳,和约翰、卢克斯一起嘻嘻哈哈地分了我的鸡蛋,就好像一群终于找到腐食的鬣狗,我心情恶劣地想着。
“听好,胆敢跟阿丽莎阿姨或者其他大人告状,你就死定了。”麦克三人围着我威胁说,他们三个都偏壮实高大,围在一起投下的阴影能将我的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里面,显得压迫感十足。不过我并不害怕这三个外强中干的家伙的威胁,我的小报告技巧熟练得一告一个准。我现在心情十分不好,实在懒得理人,冷冷地扫了这三个恶劣男孩一眼,利落地扶着桌子站起来,端着餐盘走向餐具处理点。我瞄到餐盘上还没动过的小面包,这是早餐里唯一一块面包,我刚才似乎无意识地没有去动它。我随手将它揣进了口袋里,好像觉得应该能派上点用场。
出了餐厅,我踱步往二楼宿舍走,穿过走廊时,我在科尔夫人的办公室门前听到了隐约的谈话声。科尔夫人一向矜持,现在的声音却难得显得有些激动,“这个坏孩子从小就不正常,我一直知道的,他暗地里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孩子,”科尔夫人像是完全没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了,我听见厚重的木制办公椅在陈旧的地板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她忍不住站起来,好表达内心的怒气,“他从小就知道怎么骗取我们的信任,在他还不会耍那些个奇怪的小把戏之前,他甚至能故意划伤自己来嫁祸给别的孩子,特别是可怜的小杰克那次!”我愣了一下,刚才在我面前像蠢熊一样对自己欺凌别人而沾沾自喜的高个子,丹尼斯似乎正是叫他杰克。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个孩子还这么小,精神病院并不是一个适合孩子待的地方。还有我们的手术,虽然十分有用,但还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孩子能挺过去的……”一个男人犹疑地说道,应该是那几个白大褂里的一个,“而且这也许只是孩子间的打闹,没必要非得……”
“不,您不能理解,”科尔夫人的声音猛地拔高,很难想象这个将礼仪刻进骨子里的妇人能发出这么尖锐的说话声,“之前没有孩子受伤,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就在昨天,有一个新来的小女孩受伤了,就被发现晕倒在他面前,周围一圈的树木都枯死了,我可以带您去看。我怀疑汤姆用奇怪的巫术伤害了她。可怜的女孩,幸好及时被发现没有生命危险,然而她从昨天开始一直昏着还没有醒来!这次我绝不能姑息,汤姆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那三个白大褂似乎在估量这个事情的真伪和轻重。
科尔夫人根本就没想过也许那圈枯树和灌木是我造成的,习惯性地将其归咎到汤姆头上,想必是以前有些人惯用恶人先告状的这一套。一旦发现自己的正义没法被伸张,那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替自己伸张正义。即使汤姆·里德尔将来会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王,但是现在的他还罪不至于被送去挖脑子。
我被心中的一股不知是怜悯还是怒气鼓动着,当下便敲了敲门。听着里面科尔夫人的回应,我又懊恼于自己的鲁莽,不过我还是硬着头走了进去。
“卡莱尔?”,科尔夫人惊诧于我的到来,“有什么事吗,孩子。”说着,科尔夫人跟另外三个白大卦介绍道,“这就是昨天昏迷的女孩。”我在办公室里站定,余光瞄了瞄四周,三个白大褂坐在办公室的客椅沙发上,其中一个大络腮胡子的大叔看起来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因为另外两个年轻小伙不时看一眼他,似乎在时刻观察他的态度,好来判断对当下谈论事情的支持还是反对。
我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嘴,顶着四个大人询问的目光,注视着科尔夫人灰色的眼眸,轻声说道,“夫人,昨天的事是一场误会,我昏倒有其他的原因,并不是汤姆的错。请不要将他送走。”我怕这些话没法动摇科尔夫人的决定,又违心地补充道,“汤姆,很照顾我,他并没有那么坏。”是的,好到用蛇群照顾我,我在心里默默补刀,不过昨日我们针锋相对,确实不全算是汤姆的锅,现在为他平反,算是对这个小屁孩仁至义尽了。
我说完后,办公室内又是一阵让人坐立不安的沉默,最终续了大络腮胡子的医生大叔打破沉默说,“看来是一场误会,这个孩子我看还是继续呆在这里吧,您怎么想,”说着转向科尔夫人。
科尔夫人灰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好像只要我有一点畏缩和犹豫,她就会戳穿我的谎话。我努力放松自己,尽量表现得坦然,耐心地接受她的审视,仿佛我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都是千真万确的。科尔夫人终于还是松了口,叹了口气道,“既然是误会,那么他可以继续留下,不过他还是必须关一天禁闭,并且直到解禁都不允许吃饭!” 我想这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了,饿他三顿,也算报了我差点被蛇群吓升天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