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我循声望去,没有了浓雾和篱墙遮挡视线,才发觉一大片淡绿色的湖泊就坐落在不远处的林间。晨曦穿过稀薄了不少的雾气洒在水面上,湖面如金加隆般反射出冰冷而炫目的粼粼金光。
几队巫师泾渭分明地站在宽阔的泥岸上,领头的都是之前在会场见过的几个熟面孔。亚克斯利家族的人也在其中,他们此时正安静而训练有素地跟在管家后面向着我们的方向疾步过来。
“管家?”我有点迷惑地招呼道,瞥见他一脸严肃地绷着,望过来的目光格外地严厉,心里立即咯噔了一下。
“你们怎么来了?”我小声呐呐地问道。
“如果您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我能听出管家声音里克制不住的责备,“就不该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如此行事对于一族之长来说太轻率了。而且如果您出事了,我该怎么跟夫人交代……”
眼看老爷子的训话逐渐有滔滔不绝的趋势,我发怵地小声辩解道,“这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管家满是质疑地问。
“是黑魔王的命令,”我理直气壮地甩锅,“事发突然,才来不及仔细交代……”
管家望向听完其他巫师带来的消息,慢慢走到卡莱尔身旁的黑魔王,脸上闪过刹那的戒备,随即敛去。他恭敬地弯了弯腰,身后的莱利·艾伯特以及随行的巫师也跟着微微侧身,低声叫道,“主人。”
“我可使唤不动你,”黑魔王显然也听到了刚才利索的甩锅,嘴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笑,“你不添乱就是最好的了。”跟在他身后的黑压压的巫师里发出一阵低声的哄笑,管家偏过头,投来一个严厉的眼神。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拆台,立马扭过头,目光恶狠狠地剜着他,随即又想到自己现在披着影子的身份,他跟她一向不合,这嘲讽倒是说得过去,我瘪着嘴自认倒霉地想。
然而他投过来的目光,却让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我默默思忖,原来他一直是用这种眼神看影子的吗?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眸子里却淌着种让我格外不舒服的温和。
与从前不同,现在当影子驱使身体时,我不再是毫无意识,而是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动静,但视线却像是透过水看出去一样,画面仿佛在摇摆,一片虚晃的模糊不清。
是以我只听过他对影子不假辞色的斥责,却从没见过他们接触时互换的眼神。逐渐有一阵淡淡的悔意开始在心底蔓延,我不知道自己跟影子做的交易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她现在能够更自由地出入,也意味着他们有更多接触的时间。
我想到了昨晚暧昧的撩拨,想到了他们之间更加相似的共同之处,想到了他们更加相投的志趣……
犹如黑曜石一般美丽的眼睛是我从前最喜欢注视的,现在却刺痛了双眸,我烦躁地扭回头,乱糟糟的猜想搅得心烦意乱。
“大小姐,你明白了吗?”
我抬起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跟着管家来到了湖边一处僻静的泥岸上。这里远离扎营的众人,风和树叶的沙沙声模糊了远处熙攘的声音。
“明白什么?”我抬起头问,管家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您很喜欢黑魔王……”
“谁很喜欢他了,”我撇撇嘴否认。
“不管您喜不喜欢他,都不该到这里来,”管家顺着改口道,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严厉,透着种长辈对晚辈无奈的包容,“格林德沃很久之前就在这里布局了……”
“门……”我轻声喃喃,脑海里立即浮现了书页上的那片帷幔。
“没错,他几十年前就想借助门的力量制造阴尸大军了。”管家说。
我用手指卷着一缕发丝,若有所思地揣度着格林德沃的布局,随即思绪一顿,“你怎么知道?”我狐疑地望向管家。即使这是格林德沃几十年前放弃了的计划,也不该泄露得广而众知。
“因为亚克斯利家族,确切说,”管家压低声音说,“您的父亲曾经参与了这个计划,并在家族纪事上简单备案。”
“迈恩哈德,”我轻轻哼了声,“格林德沃的第一走狗,确实很有可能参与……那么,他有说这个计划为什么搁浅了么?”
“既然称之为门,”管家对自家小姐不合礼仪的遣词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但他很快舒展开,接着说,“自然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钥匙?”我愣了愣,试图重新理解这个熟悉的词。
“或者说祭品,也许您更能理解,”管家说,“献上祭品,门才会升起。”
“门,升起?”我能听懂管家说的每个词,却不明白这些词连成句后的含义,“我以为它会跟英国魔法部里那个一样,有个大石头垒起来的固定门框?”
“据我所知,这一扇绝不是这样,”管家说。
我深吸了口气,烦躁地说,“先不说祭品是什么,门又在哪里?我们走到现在,除了接连不断的袭击和陷阱,连格林德沃的一根头发都没见着。现在连邓布利多也不见了……迈恩哈德还留了些什么吗?”我望向管家问道,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除了字里行间透露的,祭品似乎跟本家有关,”管家轻声说,话里渐渐显露难掩的担忧,“这也是我不赞同您到这里来的原因,祭品跟本家血脉相关,这足以让您陷入险境。黑魔王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跟他没关系,”现下一提起他我就心烦意乱,“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那么还请您加倍小心,”管家又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有必要还请紧跟在黑魔王的左右。”
管家需要安排手下的人,嘱托完便先行回去了营地。我坐在湖边粗糙的岩石上,伸着靴子尖无意识地摩擦着因为长满青苔而滑腻腻的石块,双眼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出神。
所有事都像碎裂的玻璃片似的,乱哄哄地划过脑海,我说不上自己为什么留在这里,既无法静心地思考管家带来的大量信息,又没法理清心里充塞的情绪。
也许单纯只是为了暂时远离人群,远离众人关注的视线,远离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啧啧啧,”回神瞥向声音的来源,影子正浮在水面下笑眯眯地望着我,“不用太感谢我。”
“感谢你?”我冷冷地哼了声,“我跟你的交易里可不包括分享爱人。”
“说实话,我对他不感兴趣,”影子抱着胳膊,嫌弃地说道。
“不感兴趣,却又偏要撩拨他?”我压抑着怒气,厉声反问,“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小小的试探罢了,我可爱又单纯的卡莱尔哦,”影子的手搭在被湖水浸没的沿岸岩石上,“试试他,是爱你更多一点还是私欲更胜一筹。”
“他当然爱我,用不着你的无聊试探,”我冷声说。
“哇,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欣赏湖景?跟好姐妹聊天?你心烦意乱难道不是因为经历过幻境后,自己也对他的爱把握不准了么?”
影子抬手抚掉随着水波飘过来的落叶,却反而被划开的涟漪弄皱了倒影,她打量着皱巴巴的手,皱了皱眉,“回去的门只会打开一次,还记得吗?”
我的呼吸顿了顿,听着她继续说道,“做选择,最怕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最好先弄明白有什么,再决定选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让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原本不愿理他,但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挤出几个字,“我在自言自语,”随即又提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自言自语,这也给你添乱了?”
黑魔王瞥了眼又莫名开始生气的卡莱尔,干巴巴地说,“不过一句玩笑话。你现在的脾气越来越……”
我想到之前的梦境,既恼火又心梗,僵硬地说道,“那就不要跟我说话,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耳朵尖被身后人在说话时的温热吐息喷得发痒,我将脑袋猛地往一边避了避,扭过脖子,帮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的某人回忆,凉凉地说道,“在你把我当成检测生理功能的试剂的时候,亲爱的。”
果然万事开头难,我盯着黑色的眸子默默想,喊这腻味的称呼一回难,二回顺,以后想恶心大魔王可就熟练多了。
然而黑魔王并没有露出往日的厌烦和恼怒,甚至称得上是愉快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少见地眨了几下,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虚心的味道。
“我说过这话么?”他一本正经地蹙了蹙眉,脑袋微微偏到一边,像个全然无辜的孩子,略长的发梢软软地扫过脖子一侧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说没说过不重要,”被他气壮理直的抵赖惊了一瞬,我瞪着眼,慢慢地说道,“重要的是,我可不想变成伤心欲绝的怨妇。”
他一时没有说话,敛去了轻快的表情,薄薄的双唇抿出一个浅淡而自嘲的笑容,“要说我们之间有个人被伤透心的话,那也不绝不是你。”
“一次又一次离开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他的话像是某种无端的指责,我控制不住抬高音量喊道,“梦境虽然让你忘掉了一部分记忆,但它并没有左右你的选择。也许我该感谢自己在五十年前死得恰是时候,”我轻轻吸了口气,“不然,那些就不会仅仅是梦里发生的了。”
这话像是把双刃剑,既伤害着对方,也刺痛了自己,痛苦像湖面的涟漪一样在身体里一阵阵地涌动。
“但事实是,那就是梦里的事,一切都是虚拟的,”他的眼色阴沉下来,“你不能用假设的事作为指责的佐证。”
“魇兽创造了幻境,但做出选择的仍旧是你,”我仰面凑近他轻声说,“你心里明白,情爱于你是种束缚,于你的大业是种阻碍,才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你才是那个在没有我的生活里能过得更好的人!”
“那是因为我被迫忘掉了很多,”他沉声说,“这就是魇兽左右我选择的计谋,卡莱尔,忘掉所有梦里发生的事……”
“我不是卡莱尔!”我想大声喊,但发出的声音哽咽地像小兽的呜咽,眼泪仿佛卡在了喉咙口,使我痛苦不已,但仍选择坚持着不哭出来,“你真的能分清我是谁吗?”
“反正,我不是靠发色才能辨别出哪个才是你,”他声音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将我鬓间一绺乱了的长发别到耳后。
“是吗?”发丝上的银色慢慢褪去,露出原本的乌黑,我抿着嘴咽下哽咽,努力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你难道没有遗憾过自己喜欢的不是另一个我吗?影子的行事作风更符合你的胃口,她也更明白你,更愿意支持你,而且,如果易地而处,她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你。她总是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望着我阴沉的神色,轻轻笑了声,这更加激起了我的怒火。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要丢下他,然而扭过去的腰身却被紧紧扣住。
“这点上我倒是同意你的说法。”
“你喜欢她!”我忍不住叫道。
“卡莱尔,如果你想恶心我,那你已经成功了,”他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我跟她都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行事更符合你的胃口,比我更明白你,更愿意支持你的男巫也不在少数,也不见你就爱上他们了,”他垂眸望着还在怀里挣揣的女巫,话音顿了顿,“你应该没有爱过吧?蓝眼睛或者绿眼睛的?”
”如果你想气死我,“听着他话尾毫不掩饰的质疑,我深吸了口气,“那你已经成功了,汤姆·里德尔。”
“我只是提出一个合理的猜测,”他轻挑着眉说,但显然另一方坚定地否认让他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那我也是只是提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我双手抵在他胸口,不忿的说,“毕竟你昨晚抱着影子,心跳得可比现在快多了!”
“唔……”他看着我没有说话,高高地扬起眉毛,堪称愉快地弯了弯嘴角,慢慢地说,“所以……你是因为昨晚的事在闹情绪?那个专门形容这股情绪的词叫什么……”他故意拖着长长的话音,里面满是忍不住的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吃醋?”
“我,没,有,”我掷地有声地回道,用哈利的魔杖抵着他的下巴,一脸的不善。
“卡莱尔,不是所有时候心跳都是因为高兴的事,它同样也会被难过的事牵动。我知道她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他低头靠近我,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间,“我好像总是在逼你做一些痛苦的选择,所以,如果坚信梦里丢下你的我才是真实的我,这么想能让你在离开之后能更好受一点的话,我也不是那么介意。”
我被他不同寻常的大度发言弄得愣了愣,抽开魔杖,轻声试探道,“我可以离开?以后还能通过腹诽你来减轻自己的内疚?”
漆黑眸子里的目光闪了闪,目光染上了探究的意味,有股愈来愈激烈的情绪涌动在眼底。
“你还真的想走?”他很慢地问道,仿佛刚才的假设发言是证据确凿的罪大恶极,“究竟是谁总是选择离开?你让我等你一年,结果让我等了你承诺的五十倍,”他的胸膛迅速地上下起伏着,“这次你打算让我等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永远,你的心可比我狠得多,卡莱尔·亚克斯利。”
“我的心跟你的一样,”我的声音有点颤抖,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的侧脸
“像我恨你的铁石心肠一样恨我?”他冷笑着说,搂着的手臂紧了紧,像是怕怀里的人下秒就会被自己的吓跑似的,“听着,你哪里也不许去,我知道许多灵魂咒语……”
“我哪里都不会去,”我的双手改而环住他,轻抚他宽阔的肩背,“梦境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是你的遗忘,是和你的离别。这里从来没有什么选择题,Volde,我的心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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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