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雾气在一条窄窄的石子路上漂浮。这条小路顺着地势蜿蜒向上,两边低矮的房子看起来像是只用石头垒起来的,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地紧挨着。
我大口大口地吸着夜晚寒冷的空气,眨了几下泛酸的眼睛。连续几次的长途幻影移形加剧了它附带的后遗症。
落地后,胸口仍旧留着被几道铁箍紧紧勒着的感觉,几秒后才缓过来。
我发现我们正站在一条窄窄的巷道里,看不见尽头的小路倾斜着向上逶迤,两边的石屋挤得很近,使得头顶上的月光也只能浅浅地照亮一小片屋尖。
两壁都由粗糙的石头砌成,在浓重的阴影中漫布着疑似青苔的大片大片青黑。
这看起来像极了某个被遗弃的山村。
“别告诉我还要再来一次,”我的意识终于跟上了感觉,揉着鼓胀又嗡嗡响的耳朵,“从来没发觉幻影移形也能这么要命。没有壁炉可以让我们直接在目的地钻出来吗?”
“壁炉线路会在魔法部备案,没有黑巫师会光明正大地用它,除非你觉得行迹还不够显眼……我们到了。你跟卢修斯他们一样,浑身都是养尊处优惯出来的毛病,”黑魔王把卡莱尔脖子上散开的旅行斗篷裹紧,顺手将垂在脖子后边的帽兜按在她脑袋上,“少坐马车,多适应。”
“我们已经修改了容貌,为什么还要戴这个,”兜帽很深,帽檐一直垂到鼻尖上,遮挡住了前方的视线,我抬手将有点不舒服的帽檐往上抵了抵,将鼻梁完整地露出来,才勉强看清了走在前边的背影。
“黑魔法千奇百怪,能轻易看穿伪装的数不胜数。谨慎是作为黑巫师最需要恪守的。”
我们走出了狭窄的巷道,来到一个相对宽敞的缓坡上,一家空荡荡的小酒馆和几所房屋围绕着这个小广场。
我抬头往略远处眺望,教堂钟楼高耸着,从表盘上看时间已经很晚了。
“当黑巫师可真不容易,”我提了提又滑下来的烦人帽檐,小声嘟囔着,听见前边传来声嘲弄的轻哼,想必是又在嘲笑我的娇生惯养。
我还以为Volde会进其中一间屋子,然而他很快地穿过广场又拐进了另一条几乎一摸一样的的巷道,只是地势变得越加陡峭。
“我们要去哪里?”凹凸不平的石路加漆黑无光的环境给前进带来了极大地障碍,“还有,我们为什么要来赛兰……特?我没有念错吧。”
“总不能就这么闯进大森林里乱转,寄希望于好运能撞到对方的人吧,”黑魔王在一个拐角放缓脚步稍稍等了等后边气喘吁吁的人,“森林很大,还遍布数不尽的黑魔法和生物,提前获得一些信息会更有利。”
“你就这么肯定这儿能找到他们的人或……信息?”
“赛兰特是靠森林最近的黑巫师聚落,对方如果想要补充必需品,有哪里会比这更便捷又能掩人耳目的?”
我跟着他熟练地拐过几个巷角,在迷宫般的石房子间迅速穿行。月光偶尔会从密集的屋顶间隙间漏下,露在帽沿外的下巴时而被光照亮,时而又被黑暗笼罩。
“你从前来过?”进入又一条小路时,我左右看了看一成不变的房子、路和树,果断放弃了自己记路的念头,“这儿几乎都长得一摸一样的。”
何止是来过,黑魔王下意识回忆,这里是他来得最频繁的地方,往后十余年带着卡莱尔各处碾转,最后也是在这里机缘巧合下得知复活石的消息……
“我错了,”他停下脚步,被帽檐阻挡了视线,只顾着避开脚下坑洼的卡莱尔一时没注意,猛地栽进了他怀里。
“看来学会记路才应该是黑巫师该学的第一件事。”
“黑巫师该学的第一件事是,不要在漆黑的小路上突然停住脚步,然后误伤后边的无辜路人。”我揉了揉被撞到的鼻子,没好气地说。
“嗯……”这长长地调子像是从他鼻子里哼出来的,“误伤?我很确定这项指控来得毫无理由。”他说着紧了紧托住卡莱尔的手。
微凉的指尖恰好落在腰间敏感的那处,我生理性打了个颤。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我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
“因为我们到了。”黑魔王懒洋洋地说。
我这才发现路已经到底了,面前是一堵光秃秃的墙。被魔杖照亮的那一小块上布满了胡乱涂鸦的荆棘,凑近仔细瞧了瞧才发现,这荆棘涂鸦遍布了整堵墙。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敲敲哪几块砖……”我看着很具有暗黑哥特风的墙绘,因地制宜改口道,“或者是藤条?它们才会放我们过去?”
“这后面不是对角巷,卡莱尔,黑巫师聚落往往不是无偿进入的。”
“有偿?”我想大概类似进黑市要交保护费,“明白,所以……我们该把加隆塞哪?这些藤蔓的小缝隙里吗?”
“对于巫师来说,最没有价值的就是加隆,”黑魔王从长袍里掏出一把银质的小刀,看起来像是平时用来切魔药配料那种。
“那它想要什么?”
“魔力,因为魔力流淌在巫师的血脉里,所以简单来说,就是血液。”
“让我来吧,”我看到他举起了短刀,赶紧阻止说,“这趟旅行总该让我体现点价值。”
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听见黑漆漆的兜帽下传出一声很轻的哼笑。随即银光一闪,喷溅的血液洒满了光照亮的那一块。
“你已经体现了价值,卡莱尔,”黑魔王用魔杖点了点手心上的那道深深的伤口,后者立刻就愈合了。
“什么?”
“给这趟无聊的旅行增添了不少乐子。”
他真是无时不刻不在找机会阴阳我,我撇着嘴想。
血珠慢慢渗入墙体,看起来就像是被荆棘们吸收了一样。片刻后,它们抽动着活了过来一样,错乱交缠的枝条向两边收拢,露出后边跟墙体一样颜色的冷灰色石门。
“你应该让我来,”我跟在他后边走进推开的石门,“我对放血很熟练,你知道的。”
“也许你不该熟练,”黑魔王知道她说的是血咒,轻声说,“你不该习惯于伤害自己。”
我感觉到一股暖流淌过心间,冰凉的夜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我走上前跟他肩并肩,五指插进他掩在宽大袖口下的指间晃荡了两下。
“听起来真暖心,你要是能一直好好讲话就好了。”
“为了不让你的嘴角抽筋,还是免了,”黑魔王捏着卡莱尔的帽檐,将她头上又歪七扭八撩起的兜帽一拉到底。
我撇撇嘴默默腹诽两句,把被兜帽带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抬头四下里张望。
街上人气旺了点,来往的巫师装扮都跟我们大同小异,身形隐藏在又长又宽大的黑袍子下,拉得很低的帽檐阻挡了大部分窥探的视线。
眼前的巷道跟之前差不多,只是更加宽敞和脏乱,两边林立的全是黑魔法店铺。
我们正好路过的一家,昏暗的橱窗里陈列着一排排萎缩的人头,隔着岔道口,另一家门店前摆满了微微颤动的铁笼子。
走近时才看清,颤动的不是笼子,而是上面黑压压的长着细细绒毛的肥硕蠕虫。
不管是密密麻麻还是蠕动的软虫,都戳中了我的死穴,让我浑身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赶紧捂住嘴巴,好像那些虫子会马上顺着风飞进嘴里似的,胃开始不自觉痉挛,搅得人想吐。
我努力按下原路返回的念头,竭力保持冷静,但身子还是下意识往Volde身边挨近了点,想离两边一看就不正常的店铺尽量远一点。
我听见旁边黑漆漆的门洞里传来窃窃私语,两个衣衫褴褛,两颊不正常凹陷的巫师相互抵着头小声说话,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目光像是审视猎物似的紧盯着我。
“甜心,是不是走错路了?”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朝外一侧的肩膀猛然被钳住,肩上的五指干瘦得像分杈的树枝,仿佛薄薄的皮直接贴在了指骨上。
我赶紧后退,但肩上的手像是长在上面一样,紧紧箍着,望见对面深陷在阴影中的脸时,我的心立即怦怦地跳起来。
对方的脸皮也跟手一样紧绷在头骨上,乍一看像极了会呼吸的骷髅。
“放手!”我凝视着没有眼皮的怪异大眼睛低呼了声。
骷髅巫师动作顿了顿,随即顺从地松开了手。
然后他细长的脖子突然咔嚓一歪,倒下的躯体在肮脏的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四周暗里打量着的人这才发现这只猎物的不好惹,立即收回了探索的目光。
“有必要杀了他吗?”我沉默了片刻,等离开那具尸体几步远了才很小声地问道。
“如果不杀了他,赛兰特新来了个能心灵控制又疑似非黑巫师的消息不出半天就会传到那个老头耳朵里,”黑魔王拉着卡莱尔越走越深,在路过一个荒凉的岔口时拐入,“这就是黑巫师的世界,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遵循的法则。我们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呆几天,希望你能快速适应。”
“你不用为这感到愧疚,”他瞥了眼垂着头陷入安静的卡莱尔又低声说道。
卡莱尔的帽兜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她脑袋上软软地歪着的帽尖,“瞧见他的脸了吗,修习一些残忍的黑魔法会极大地改变施法者的面貌,刚才那个死得绝对不冤。”
“我没感到愧疚,”我低声回道,只是这条街给我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来来往往摆动的黑袍,还有在漆黑路上蔓延开来的鲜红血液,总觉得这个画面曾经见过。
“那就好。”
Volde突然停下的步子打断了我的思索,我们似乎走到了一条冷清荒僻的长街上。
这里杂草丛生,两边都是一排排死寂的石屋,房子上的窗户在夜色里显得空洞,毫无生气。
我们面前的似乎是一家售卖黑魔法杂货的店铺。磨损严重的木招牌已经看不清上面歪七竖八地刻着的店名,且只有一端还固定着,松动的一边在夜风里啪啪地拍打着门框。
弥漫着雾气的幽暗中,唯独这家店还亮着灯,点点昏黄的暖光看起来像极了引诱无知路人进入的陷阱。
“我们缺什么黑魔法物品吗?”我很小声地问道,有点怕惊动躲在这片光亮后面捕食的怪兽。
“这里不止卖实体的物品,也贩卖消息,”Volde说着已经随手推开了布满脏污的玻璃店门,清脆的响铃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更添了几分诡异。
我裹紧袍子,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侧身从他身边的门缝里抢先挤了进去。
屋子里非常拥挤,陈列着各种奇形怪状人骨的橱柜,排满被锁链紧紧扣着的古籍书架,一卷血迹斑斑的羊皮纸和裹在玻璃球里的新鲜眼球搁在近处的货架上……
我一边小心避开货物,一边慢慢地浏览着,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间暗黑版的魔法古玩店。
“晚上好,美丽的小姐,”一个头发稀拉的驼背老头陡然出现在昏暗的货架间,“欢迎光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拿着掸子拂尘的店主冲我投来个阴森森的笑容,裂开的黑洞洞的嘴巴里只摇摇欲坠地嵌着几颗泛黄的牙齿。
“不用,我只是随便看看,”我慢慢后退半步,拉开跟这个古怪店主的距离
“这熟悉的容颜,我好像从前见过您。”佝偻的老头仰头一步步迈近误入陷阱的猎物,两只皮肉松松垮垮坠着的手在胸前慢慢搓着。
“很遗憾,你想必是认错了。”因为我脸上的容貌经过魔法物品的修饰后,已经与本来的迥然不同了。
“不不,”老头像是看出了面前女巫的想法,眯着狭小的眼睛,让开身子朝柜台边矗立着的高大铜框镜子摊了摊手。
我顺着望去,惊愕地看见里边倒映出了一个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女巫,用同样吃惊的表情望着外边。
“这面镜子可以照出我们本来的容貌?”
“远不止如此,小姐。您一定知道厄里斯镜吧,”看着被镜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女巫,老头的脸上露出抹狡诈的笑容,掩在暗影里的手慢慢伸向她,“它就像厄里斯的孪生姐妹。厄里斯可以倒映出人心中中虚假的**……相对地,它则可以展现出人真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