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埃弗里第一次见到阿德瑞娅?罗齐尔是在他八岁那年。彼时这位未来的摄神取念大师还未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甚至还未学会如何掩盖自己的早慧与天赋——他只是站在母亲身后,帮忙拉住“因为有新伙伴要来而特别激动、满脑子新想法”的贝奥,注视着母亲繁复的发辫与她脑袋里微微显露的、对客人提前到来而感到的下意识紧张,包括站在玄关处等待客人到来的父亲,他也能看出这位刚刚结束“一场烦得吓人的出差”的国际魔法合作司司员心底的疲倦与强打精神。他的弟弟贝奥正因激动而不断尝试挣脱哥哥的手、试图向母亲询问客人里有没有跟他同龄的伙伴,雷蒙德见状只是屏气凝神,阖上眼,依稀能感受到更远的地方传来的那些念头们——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思绪跨越的具体距离,但他的确“听”到了一家人繁杂的心声。
“……很遗憾,罗齐尔家里只有与我同龄的一对双生姐弟,贝奥。”雷蒙德轻轻笑了笑,试图假装平静,但能力的透支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你可以跟埃文……跟埃文先生玩,但他也许——如若埃文先生累了,你就乖乖跟着母亲坐好。”
他的后腰抵上一侧的矮柜,未能错过母亲眼里的一瞬担忧。贝奥半懂半不懂地听着哥哥的话,稚嫩的声音在罗齐尔家的马车到来的同时轻声迸发:“但是哥哥,你看起来好……”
雷蒙德未听清后面的半句话,因为父亲已经跟罗齐尔先生开始寒暄,跟在罗齐尔先生后方的则是一位端庄大气的夫人,牵着不知是因为闹脾气还是不感兴趣而打着哈欠的一位小男孩,和一个跟在她身边、正好奇地打量着埃弗里庄园的小女孩。女孩烟波色的眼眸恰巧同雷蒙德略带倦怠的琥珀色眼睛撞上视线,而也许是因为好奇,亦或者只是习以为常,雷蒙德下意识发动能力,“听”到了那个小姑娘的声音:“你的眼睛好明亮……埃弗里先生。”
不,不是他一个人听见:八岁的男孩诧异地抬眼,看见那个小女孩仰起头、对着他父亲说出了这句话。恰好结束寒暄的罗齐尔先生与埃弗里先生、包括正靠近一步的埃弗里夫人,还有牵着孩子的罗齐尔夫人,甚至还有贝奥,都因为小女孩稚嫩的赞美忍不住露出微笑——埃弗里先生大抵以为她是在赞美自己,便含笑应答道:“感谢赞美,罗齐尔家的小小姐。”
雷蒙德眨了眨眼,良好的礼仪让他摒弃了这个小小的误会,对着那位小姐展露笑颜。他并没有忽视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此刻的表情:埃文?罗齐尔毫不犹豫地扭过脑袋,如同任何一个被宠坏的小孩一样开始对着妈妈撒娇,对着爸爸撒娇,甚至趁着埃弗里夫妇转身时挤到了前面来,把那位小姐甩在身后。雷蒙德瞥见罗齐尔夫妇脸上的不忍,却还是拉过埃文的手,不知从谁心里听见一声叹息。
于是他也慢了半步,悄然跟在罗齐尔小姐的身边,看见她脸上的无措一点点变化成一种低落,最终决定开口,像个主人翁一样自我介绍:“很荣幸能见到您,罗齐尔小姐。您可以称呼我为雷蒙德,雷蒙德?埃弗里……”他斟酌了一下,决定不谈及他的兄弟,以免让这位小小姐想起刚刚发生的事。
“我认识您,埃弗里先生——父亲提到过您。”她很快地调整好情绪,映入雷蒙德眼里的竟是一张笑脸,“我也很荣幸能来到这里、认识您的家人们。我叫阿德瑞娅,阿德瑞娅?罗齐尔,走在前面的是我的弟弟埃文,他或许可以跟你们一起在休息时候聊聊天。”小姑娘依旧保持着这种真诚的笑容,令雷蒙德忍不住去窥探她的内心——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确没有对埃文多过抱怨,只是在心里悄悄希望埃弗里们不要对她的父母有意见,和埃文的确在闹脾气的叹息。
“我……”意识到自己长久没回话,雷蒙德刚想说一句什么,却因为能力透支有一阵头晕眼花,等他缓过神来时,他的手臂已经被阿德瑞娅搀扶住,而她眼底的担忧和过近的距离也让雷蒙德忍不住皱眉,下意识伸手搭上她的手臂:女孩亚麻金色的发丝扫过他落露在外的脖颈处,那双灰色眼眸里竟被他看见了一抹浅蓝,又循着主人的担心和轻声安慰的心声一起传入他的耳畔,留在他的心里。阿德瑞娅一边安慰他,一边搀扶着他,直到他可以自己站稳脚步为止——担忧的心声被他屏蔽在外,一切到此为止,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孩实在是过于表里如一。
兴许他们并不会走上一样的道路,至少罗齐尔小姐还没学会怎么戴上面具。
“……你没事了,雷蒙德先生?太好了,是太疲倦了吧。”阿德瑞娅的声音里流露出喜悦,她刚想松开雷蒙德,却并没有意识到走在前面、带领罗齐尔夫妇和埃文参观庄园的埃弗里夫妇恰好带着一行人转弯,便这么看见了两个小孩手挽着手的动作:一身也许过于板正黑衣的雷蒙德正轻轻伸手,搭在阿德瑞娅白皙的手臂上,指尖甚至碰到了小姑娘珍珠白色的手套。黑衣配着白裙,黑发同金发交织,阿德瑞娅的满眼喜悦与雷蒙德此刻沉下的眼神,最终化作某人心里对这桩联姻的满意与支持。
他听见父母和罗齐尔夫妇坚定了让他跟阿德瑞娅?罗齐尔定下婚约的心思——于是他们的命运就此绑定。雷蒙德无从说出任何反抗的话语,只是在此刻顺从父母的意愿,主动示意阿德瑞娅挽着他的手臂:“我可以带你参观一下埃弗里庄园……”
“你还好吗?”阿德瑞娅压低了声音,将他的绅士手轻轻拨下,“你脸色一直有些苍白,或许,雷蒙德先生,请允许我失礼:我想搀扶着你,可以吗?”
雷蒙德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绅士的礼节让他下意识要拒绝,可是面对小姑娘的一颗真心,他最终只是妥协一步,将这个动作简化成了一种看似亲密的手挽手——希望父母不会觉得自己忽然爱上这位陌生的小小姐,他只不过是不想看见阿德瑞娅提出更多奇奇怪怪的要求而已。
小姑娘的确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前进着,遇见好奇的东西也会斟酌着开口询问身旁的小主人,一双烟波般的眼眸里一直闪烁着好奇与友善,还有对雷蒙德隐隐的担忧。埃弗里少爷对这位姑娘仿若与生俱来的关怀只得照单全收,尽力做出一幅乐于解答的喜悦表情,直到他们结束参观、回到了花园处:那里已经为大家布置好下午茶桌椅,就等着主人客人落座。贝奥正坐在母亲边上满足地吃着肉桂苹果派,埃文则漫不经心地戳着盘里的小三明治,两对夫妇倒是洽谈的很是深入,甚至施加了一层魔咒隔绝声音。雷蒙德只是简单吃了点东西,帮忙照看着贝奥乖乖吃下一整块肉桂苹果派后对着弟弟“我还想吃”无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再吃你就要撑坏肚子了,贝奥。”
无视弟弟委屈巴巴的求饶,雷蒙德抬眼刚想再说几句,却看见坐在他对面的阿德瑞娅正温柔地打量着他们兄弟二人的互动,面前的盘子刚空,骨瓷杯里的红茶还冒着热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罗齐尔小姐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亲和,甚至有些羡慕?
“您如果有需要的话……”雷蒙德开口,而阿德瑞娅如梦初醒般红了耳根,却因为礼仪而依旧看向他们兄弟二人——他甚至看得清小姑娘卷翘的睫毛与那双眼睛里的蓝色,说出来的话语也不由得拐了个弯:“我可以陪您在花园里走走。”
“不麻烦您的话……”阿德瑞娅显然有些踟蹰,“而且贝奥——抱歉,贝奥沃夫先生也需要您帮忙看顾?”
“悉听尊便,我的女士。”雷蒙德被她脱口而出“贝奥”后不知所措的眼神还有无处安放的手逗乐,决心帮她化解这个尴尬,以免大人们要计划的东西节外生枝,“贝奥可以自己表现好的,对吧?”
指节敲敲弟弟的脑袋,贝奥捂着头远离盘子,同时乖巧地蜷缩在椅子里点了点头。一旁的埃文早就不知下桌去了什么地方,于是雷蒙德在大人可以看见的角度,对着阿德瑞娅伸手:小姑娘的手掌隔着手套轻轻蹭到他的手心里,然后是整个人跟着他一起,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谢谢,雷蒙德先生。”距离大人远了一点后,她红霞般的脸颊终于有些恢复原样,但是耳根还是泛着浅红,“我——你和你弟弟关系很好。”
“叫贝奥就可以了,你的发音很好听,有一股法国那边的味道。”雷蒙德已经学会怎么顺着对方的心思往下说,却没料到阿德瑞娅眨了眨眼:“因为爸爸妈妈在法国那边工作过——虽然不太清楚雷蒙德先生为什么知道这些,但还是感谢您。”
“口音而已。”
“您很擅长推理,也见多识广,甚至很成熟。”阿德瑞娅笑道,站在花园的红玫瑰藤旁好奇地打量,“而且您也知道我们今天为何而来,我看到您主动接受了这件事。”
“没必要打哑迷,阿德瑞娅小姐。”雷蒙德站在原地,悄然欣赏着这一抹景致:微风吹拂,玫瑰也好似有了生命般,与一身白裙的罗齐尔小姐交相辉映,倒像是一幅古老的油画,“我或许只是出于好心。”
“所以我也接受了这件事,因为我喜欢好心的人。妈妈说我们不能确定自己遇上对的人,但我好歹可以选择一个好心人,雷蒙德先生。”她眼波流转,最终只是叹气,“兴许这也不能算选择,可能只是因为我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些很好的家人……而已。”
雷蒙德不予置评,哪怕对方在隐晦地赞美他和他的家人——这毕竟是一件有些私人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罗齐尔小姐选择向他倾诉:他看向对方澄澈的眼睛,从里面的确看出几分迷茫和试图消解这份情绪的决心,只能无声接受阿德瑞娅此时的信任。
她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发丝,最终笑道:“还有你庄园里的红玫瑰,很漂亮——你刚刚站在那里的样子也很漂亮,雷蒙德先生。”
“我?我只是随意地站在这里,欣赏这里的美景。”他挑眉,正打算开始赞美罗齐尔小姐人比花娇转移话题,却没料到阿德瑞娅还有后半句话:“可能因为你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想,所以显得很漂亮……抱歉,是不是不能用漂亮形容一位绅士?要不你还是忘掉这些吧……”
那天余下的事情已然模糊,雷蒙德只是后知后觉地记住了她觉得自己最美好的一刻——只是随意地、什么也不在乎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女孩和她身边很多很多的红玫瑰。
也许她的确适合红玫瑰,可惜在未来的大部分时间,人们更倾向于称呼另一位罗齐尔小姐为“罗齐尔家族的红玫瑰”。当谈及阿德瑞娅?罗齐尔时,也许是三流的小报总喜欢对仗,大家开始称呼她为“罗齐尔家族的白玫瑰”,丝毫不在乎当事人不仅与白玫瑰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还被分入了“红玫瑰”最该归属的学院:金红相间的格兰芬多。
雷蒙德对阿德瑞娅的看法并没有错,这位在同学与教授之间友善、热情又爱笑的罗齐尔小姐被分入了格兰芬多,而她的弟弟却去了斯莱特林。彼时坐在长桌旁的雷蒙德听见埃文拿腔拿调的调笑与奉承,不由得低眸,试图阻止自己听见埃文脑袋里对阿德瑞娅的不满。
“雷,你不会因为阿德瑞娅去了格兰芬多就不跟她结婚吧?”埃文忽然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笑得不怀好意,“谁知道她脑子里装着什么……”
“我不太习惯舍友管我叫'雷',埃文。”雷蒙德轻声道,一双明黄眸子像是响尾蛇正注视着猎物,“而且,婚约是我们父母定下来的,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无故作废……不过,你只是开了个玩笑,对吧?我可没听说过谁因为未婚妻跟自己不是一个学院就拿婚约当儿戏的,亲爱的罗齐尔先生。”
埃文磨了磨牙,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后挪开视线,不去看身旁笑面虎是否还在注视着他。雷蒙德在心里鄙夷埃文的沉不住气,却也挂上一抹假笑,在恰当的时机加入了同桌斯莱特林们的话题,赞同了一两个学长学姐的主张,又对着那些纯血统熟人们温柔笑着。
他同阿德瑞娅说上话时甚至是在晚餐后。他们跟随着级长朝着公共休息室走去,恰好与格兰芬多的队伍擦肩而过——阿德瑞娅率先叫住了前面的埃文,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却见罗齐尔少爷粗鲁地挤到另一边。雷蒙德皱眉,而阿德瑞娅并没有露出任何受伤的表情,像是习以为常般耸肩,在看见埃弗里先生的出现后很快地露出一个浅笑:“恭喜你得偿所愿,雷蒙德。”
他们已经熟悉到可以互称教名了,而雷蒙德也没有过多时间反应,只是遵循本心道:“也恭喜你,格兰芬多是个很优秀的学院,阿德瑞娅。”他顿了顿,也许是因为城堡内部的氛围太过旖旎,也许是因为初入霍格沃茨时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亦或者是看见那双灰蓝色眼睛里迸发的笑意,雷蒙德继续道,“你不用在意他人,罗齐尔小姐。”
“谢谢你,也希望你能够遵循本心,实现梦想……雷蒙德。”她如此轻声祝福道,很快跟上队伍——而雷蒙德也随着斯莱特林的队伍缓慢往下,直到位于湖底的公共休息室。他早就知晓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在一座塔楼上,距离自己很远,所以不必担忧过多碰上自己的未婚妻——但是阿德瑞娅,他想,我们总归会在课堂里遇到的,彼时便避无可避了,我只能同她说话和多加关怀她,让她觉得我喜欢她。
毕竟那是他的未婚妻,承载了埃弗里与罗齐尔两家的意愿与合作,也承载了几分自己未来的保障。他没法用摄神取念的能力看透两家人各异的心思,只是循着本能戴上面具,尝试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认可他、支持他,最终才能青史留名,成为最为杰出的巫师。
他只希望那时,他的未婚妻不会是阻碍——就看阿德瑞娅?罗齐尔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纯血统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