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比平时提早了一个小时起床,她订购的食材已经到了,于是多花了些时间做了两人份的早餐。福吉满是牢骚的回复冲淡了她对请假两天的愧疚,第四季度刚开始,这会是最忙碌的一个季度,要偷闲也只有趁十月了。
下楼去问问布莱克喜欢什么样的煎蛋,这个念头令她心烦意乱。她好些年没给别人做过饭了,给自己做都是偶尔,购买食材下厨太耗费时间。当下她的厨艺尚可算差强人意,那股怪异感却挥之不去。说她是非法拘禁者也好,执法者也罢,她与布莱克的关系都不该是为对方做饭时还过问对方口味的样子。
两天后是周末,她给自己争取了四天时间,对如何达到目的尚无头绪,隐忧却越来越清晰。布莱克是否掌握着其他能使他从囚牢中逃脱的方法,她一无所知。若是无法阻止布莱克再度行凶,她会确保自己成为第一个受害者,但相较没有及时将他送到傲罗司可能导致的后果,这没多少意义。布莱克自夏季被捕又离奇消失后就杳无音讯,主流观点认为他还在寻找下一个杀死哈利·波特的机会,阿米莉亚认为这个理论漏洞百出,但她已经亲眼见过布莱克的状态有多不稳定。
另一方面是关于她自己的状态。在审判前就认定嫌疑人是无辜的,几乎与在审判前就认定其有罪同样糟糕。在她从业的这十多年中见过许多令人惋惜的例子,执法者被布莱克这样的人毁掉。这类人的人格具有侵略性且不易预测,当他们成为罪犯,时常能从某些意想不到的角度动摇执法者的信念。
比起布莱克救了她这件事,想起他对格兰特舅舅那种不经意的愤怒,阿米莉亚反而更感踌躇。要说服一个司长级的人物,棋完全可以下得很大,这整场见义勇为都可能是精心策划的结果,但瞬间的反应却很难作假。那并不全是对人的,他看不惯一个孩子受到那样的对待,仅此而已。
她绝没认为布莱克不会杀人,恰恰相反,阿米莉亚相信布莱克会为任何他认为合适的理由展开杀戮。危险之处正在于,她开始想要探索那是什么样的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能赋予一个人杀死十几名无辜者的资格,但她觉得布莱克有那样的能力,使人在某个紧迫的瞬间相信那是值得的,一念之差犯下大错。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阿米莉亚会将整个案子移交给可靠的同事(她确实有个名单),并在一个阶段内停止关注,直到能够完全信任自己的状态为止。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她没有其他选项,福吉已经被布莱克的二度脱逃弄得恼火万分,谁都不可能劝他收回成命,她要么自己继续,要么将布莱克交给部里——等同交给摄魂怪。她不允许任何一个稍有疑虑的案子以这种不可补救的方式收尾。然而布莱克的案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有定论,此时还在部里的涉案者大都身居高位,即便是她在拿到足够的证据前也没有话语权。
而她正在做的事,阿米莉亚想,也很可能只是在给政敌提供扳倒她的机会而已。布莱克的案子现场一片狼藉,提取到的物证却很少,绝大部分有用的东西都在爆炸中毁掉了,包括当事人的魔杖——至少结案报告是这样写的。阿米莉亚对此存有疑虑,佩迪鲁粉身碎骨,魔杖毁掉也就罢了;但她想象不出有什么理由发明会毁掉施咒者魔杖的咒语。伏地魔邪恶是一回事,想来还不至于如此愚蠢。可是十几年过去,现场和证物早已消失,人证都被修改了记忆且不明去向,除非彼得·佩迪鲁死而复生,否则不论布莱克给出怎样的故事都是孤证,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而她私留通缉犯,却是板上钉钉。
这不值得……但是有意义的。身为孤儿,能在三十岁的年纪登上高位,阿米莉亚自认并非清白。整件事甚至可能与布莱克这个人都没有关系,只是她需要被提醒,而这个人闯进了她视线里。当你走得太远,时间和风景很容易湮没最初的意图。
打开地下室的门前,阿米莉亚对餐盘用了一个悬浮咒,好给自己余裕迎接可能到来的袭击。内心深处她并不认为它会发生,实际上它确实也没有发生,布莱克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用旧床垫和衣物临时给自己做的窝里,尽管从眼里的血丝来看他可能都没真正睡着过。昨晚她只关灯了十分钟,他就几乎在恐慌中窒息,如果案子真有问题,布莱克的后续恢复会成为相当棘手的麻烦。
男人则对阿米莉亚内心的盘算毫无兴趣,他以与身体状况不符的活力一跃而起,奔向她——拿来的食物。面对她举起的魔杖,布莱克非常厚脸皮地笑笑,老老实实等着她将托盘放到自己砸碎过一次的桌子上。
“巧克力酱,认真的吗?”他往烤吐司表面抹上厚厚一层,咬了一大口,“不是因为摄魂怪吧,啊?巧克力能治绝望到底是哪来的偏方?”
“我是从我哥哥那儿知道的,有一次报上写到摄魂怪袭击的事,他在信里告诉我他吃了巧克力,已经没事了。”阿米莉亚把视线从布莱克嘴边的一圈巧克力胡子上挪开,“我当时回信告诉他这是一派胡言。”
布莱克若有所思地舔舔嘴唇,“我有个哥们也总这样干,遇到摄魂怪了?来吃块巧克力吧。我记得他俩走得也不算近,你说,会不会是邓不利多编出的办法?我觉得他干得出这种事,用龙血清理烤箱的能是什么正常人?”
他认识埃德加,这还真是,一点都没让事情变好办啊。
“我怎么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还在上七年级呢。”阿米莉亚说。
布莱克眨眨眼,将半块吐司卷成一团塞进了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那时候你有什么感觉?”他问。
阿米莉亚看进他眼里,但布莱克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煎蛋上,就像眼睛后有百叶窗关闭了,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觉得不甘心,我想。”她回答,“我感觉自己是唯一不为此高兴的人。他们都在庆祝,他们的家人不会被杀了,离开学校不再危险了。可是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我下定了决心要完成哥哥没做完的事,我盼着毕业的那天,如果我无法继续幸存,那么就为了和他一样的理由而死。到头来这一点意义都没有,战争不需要我也会结束,没人需要我。”
“有时候活着会更糟,但死永远是唯一没有意义的事情。”布莱克说,透出少见的温和。
阿米莉亚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问问对方,埃德加曾对同伴提起过我吗?你看过我寄给他的照片吗?你们是不是曾经坐在一起,取笑我傻兮兮的梦想?
这很傻,因为埃德加从未在信中提到过布莱克,即便他们相识,最多也仅是同僚而非朋友。她只是太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哥哥们了,埃德加死时23岁,布莱恩27岁,她现在已经比他们都要年长。布莱恩的妻子玛丽娜十年前改嫁,女儿苏珊根本不认识他,她漂流在遗忘了博恩斯一家的大海,突然遇见了另一尾可能记得他们的鱼。
“我不算认识埃德加。”布莱克忽然说,“但詹姆佩服他,所以我猜我也是吧。”
“是吗?”阿米莉亚说。这是个测试,他想看看她会不会借机继续问关于保密人的问题,她不打算接招。
“如果是邓不利多,会告诉你布莱恩会以你为傲。”
“我不会知道了。”
“没错。”布莱克赞同地点头,叉起一根香肠,“那都是骗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