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是今天,最迟明后天他们也得谈的。再往后是斯内普的发情期(对,他们已经熟到这份上了),接着就差不多该开学了,时间上未免紧张。西里斯便跟斯内普回到餐厅里坐下。
他原先考虑过用上掩盖剂来进行这次谈话,倒不是有什么难为情的,只是西里斯不清楚斯内普通过自己的信息素能了解到什么程度。不管是斯内普因为他说谎而生气,还是他不得不告知斯内普全部实情、导致赫敏因为烧了斯内普的袍子下学期被找茬关禁闭,都不是西里斯乐于看到的结果。但仔细想想,突然重新使用掩盖剂这件事本身就够招人怀疑的了,谁让他非得跟这么个多心又小心眼的家伙打交道来着。
西里斯采取了另一种方案,他尽可能使用两可的措辞,例如他“知道”斯内普和另一个人在同时对哈利的扫帚施咒,以及“有人”撞倒了奇洛并烧掉斯内普的袍子,把这些片段掺进事实里:他当时的确在场地边缘观看比赛,也的确在发现异常后快速接近了教工席。看看他为了在教子和,唔,抚养搭档之间取得平衡作出的努力吧,西里斯都要被自己感动到了。
等他讲完,斯内普的神色变得阴沉沉的,与平时很相似,但并非那种刻意为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自然流露的不爽。西里斯当然想过斯内普会觉得自己怀疑他或者识破自己在语言上玩的花招而生气,但斯内普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失望,仿佛他期待的根本不是这个。
“你是在玩我吧。”斯内普相当不“斯内普”地咕哝,弄得西里斯迷惑不解。
“你以为会听到什么?”
“奇洛有问题,但我们暂时还无法确认他是为谁工作,以及他们是如何联系的,正在密切监控。”斯内普直截了当地说,大出西里斯意料。
“把这个告诉我合适吗?”
“显然,邓不利多认为你足够谨慎。”斯内普特地把最后一个词咬得很重,让平平无奇的词汇一下子变得充满讽刺意味,他应该就此开一门专业课的。
“你还特地问了邓不利多?”
斯内普露出了相当接近牙疼的表情,告诉西里斯他说对了,“我不觉得邓不利多在有关波特的话题上会漏掉你。”
“所以,你发现奇洛在对哈利的扫帚搞小动作,就念反咒为哈利争取时间。”西里斯放过了他。
“然后就有人毁了我的袍子,现在你欠我二十加隆。”斯内普给了他一记眼刀,“我猜在你看来,我和奇洛蓄意杀害波特的可能性同样大,这点接近事实。但我得说如果我要策划一场谋杀,会比这周详得多。”
“我想也是。”西里斯不禁好笑,斯内普的重点还真落在有人居然如此蔑视他的头脑,“早知道你这么喜欢那件袍子,我就该直接去脱凡成衣店买十件给你当圣诞礼物,还省得费力去了解什么药剂师用具了。反正听说你也不喜欢自己这份工作。”
“听波特说的?”
“啊,怎么说呢,”西里斯说,“如果一件事在整个霍格沃茨都不是秘密,它传进我耳朵里也不算太奇怪吧。”
斯内普露出了牙非常疼的表情。
“你是那样想的吗?”他忽然问,“你觉得我也有可能加害波特,才会同时干扰我和奇洛。”
“事关哈利的安全,必须排除任何可能的风险。”西里斯回答,“那不代表我就怀疑某个特定的人。”
“也就是你认为我和奇洛在进行诅咒和念反咒的可能性一样大。”
不,其实烧着你袍子的人干扰奇洛只是个意外,惊喜吧。
“如果我真的怀疑你,就不会当面跟你对质了。”西里斯摊开双手,“我会告诉所有能放倒你的人,再把贝茜带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好让他们把你打包带走。”
显而易见,他话里描述的图景令斯内普相当不快,意外的是这对西里斯来说也是同样。要是他不得不把贝茜骗走,以便其他人逮捕她的Omega父亲……他真不知道这种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贝茜。想到这节,西里斯非常庆幸念恶咒的那个人不是斯内普,甚至与他是否信任眼前人都无关。
而且,西里斯意识到,他的确不认为那是斯内普干的。他第一反应就是哈利弄错了,此后的谈话更多是给教子定心。他本能地相信斯内普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尽管他见过斯内普左臂上的黑魔标记,尽管……
“你真的认为——我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斯内普带着隐隐的怒意说,“我有一份稳定且受尊敬的工作,足以带给我女儿体面的生活,你觉得开出什么条件能让我冒失去这个的风险?”
“我不知道,贝茜的健康?”西里斯叹了口气,“我都说了——”
剩下的话卡在他喉咙里,因为斯内普脸色大变,嘶地抽了口气,仿佛西里斯在他肚子上狠揍了一拳。西里斯立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话,贝茜的健康?贝茜怎么了?
“四楼走廊里有什么?”他不假思索地抛出这个问题,下一秒,斯内普的脸色简直不能变得更难看了。他掀起嘴唇,露出那种尖刻的、用来伤害别人的冷笑,西里斯好长时间没成为这种表情针对的对象(就他所知,斯内普这么做的时候也比从前少多了),不由怔住。
“为什么不去问邓不利多?他能给你更可信的答案。”斯内普冷冷地说,“你们还可以就我是个多么不值得信任的人进行一些交流。”
“什么?”西里斯简直摸不着头脑,“我已经说了我没认为——”
“并非基于我是哪种人,而是基于我作为Omega还算合格,一切以抚育幼崽为先。”斯内普用一种戒备、受伤的口气说,“弱点明显,非常容易控制,不是吗?”
“这件事跟贝茜有什么关系?”西里斯下意识地朝斯内普踏近了一步,后者当即全身紧绷,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他刚出狱的时候,“有人用她威胁你了吗?告诉我如果——”
“放一百个心。”斯内普断然道,“要是贝茜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不会羞于向任何人求助。”
他拂袖而去,躲开西里斯伸出的手,也罔顾对方的呼叫,径直上了楼梯。西里斯没听见摔门声,大概得归因于斯内普不想吵醒女儿。他像个白痴一样站在原地,瞪着斯内普背影消失的方向,拼命想搞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斯内普谈到西里斯对自己可能的怀疑时相当冷静轻松,他还以为最困难的部分差不多过去了。贝茜的健康?然而他跟斯内普讨论贝茜的病情也不止一两次,在到达治疗师划定的十五岁的年龄线之前她始终面临着脆弱心肺带来的威胁,这点他们四个人都心知肚明。
“谈得真不错啊,布莱克。”他嘀咕道,“你真是个聪明鬼。”
斯内普靠在门上,抹了把脸,贴着门滑坐下来。对这次无理的爆发,过后他恐怕有得解释了,但他实在无法……那条走廊,那些机关隐藏的东西是魔法石,借由其酿制的长生不老药维持了尼可·勒梅和他妻子六百余年的寿命。它无法治愈先天性疾病,但那种药,如贝茜有什么不测,它能延续她的生命,直至她可以自己决定应当停止为止。没有任何其他药物或咒语能做到这个,一旦命定的终点到来,他拼尽一身才学也只能将它推迟几个小时,至多数日。
那不够,人终有一死,但他的女儿只能是死在享受过世间一起美好之后,在他撒手人寰、无能为力之后。不能是因疾病早早夭亡,他造成的、原本完全可以避免的疾病。仅仅因为他在无知的片刻选择将生下与布莱克的孩子的可能性推开,就必须承受拥有贝茜后再失去的痛苦,斯内普拒绝接受。
得知那东西是魔法石后,有一瞬间,斯内普真的想到……但他自知没有力量保住它,连尼可·勒梅都需要求助于邓不利多,更不要说他了。将魔法石留在身边只能是对他和贝茜的致命威胁,消息总会走漏出去,到那时,他们将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若就在明天,贝茜倒下,被再次送进重症病房,斯内普真的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出什么。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眼看到贝茜时她的样子:一个小小的婴儿,面色微微发青,沉睡在治疗师精心维持的气泡里,因为她的肺没办法正常工作。那时他束手无策,只能在那层将女儿与他和死神隔开的脆弱气泡外祈祷,祈祷上天对他至少留有这一丝慈悲。可现在一个能让贝茜活下去选择摆在他面前,他知道其他教师设置的所有机关,只除了邓不利多自己的那道。
这是原因吗?邓不利多看穿了他的忠诚是脆弱的,斯内普会为了贝茜的平安喜乐多尽心尽力,就会在她面临威胁时多不择手段。他的底线由莉莉的死亡构建,莉莉的鲜血和她在他记忆中微笑的模样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使他无法越雷池一步。但如果是为了贝茜呢?
布莱克如此轻易地指出他的软肋,口吻随意得像这理所当然、连瞎子都能看到,因为它的确如此。斯内普可以为贝茜做任何事,同时他了解黑暗,有足够的能力做出善良的人想都想不到的一切。也许邓不利多信任过他一小会儿,信任他为莉莉赎罪的痛苦与绝望,然而这在贝茜渐渐成长时就改变了,那个“意外”变成了一个会说会笑的孩子,他的底线被划在了新的地方。
布莱克没有怀疑他,仅仅因为他不知道邓不利多要保护的是什么。他认为斯内普不会谋杀波特男孩,是由于他清楚这对斯内普来说不值得,而不是他相信斯内普是他那种人——有底线的、愿意保护一个与自己相互厌憎的孩子的人。布莱克的话是怎么说的?人们永远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就是他所相信的,波特是那个永远都会去拯救无辜生命的人,而斯内普,则永远都是那个急于邀功结果愚蠢地害死了他们二人的好友的人。
“操。”斯内普低声咒骂,不知是针对他自己或布莱克,还是某个狞笑的神明,“□□的。”
连他自己或许都不相信——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布莱克会交付后背的人,所谓的“好人”,在经受过真正的考验之前,甚至为之死去之前,斯内普自己都无法信任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可他却怀着幻想……希望西里斯对他抱有信心。
他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