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睁开双眼,尽快摆脱惊慌失措的状态,放空大脑。
片刻后,他的呼吸平稳下来,并如他所愿几乎想不起梦境的内容了。但不需记忆也知道,他的身体和脑子刚才在重放从小巴蒂那遭受的折磨。这还只是第一场,这种情况将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反复发生,具体持续多久,得看他的运气。
他怀疑接下来梦境还会变得更生动具体,甚至添上许多当时根本没发生的内容,比如克劳奇表示要把他串起来的部分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他出院时在家门口还忍不住想象了那场景。可以预料,他的大脑会想方设法把这个塞进梦中,一个没有西里斯出现的梦境。
斯内普恼火地叹了口气,这类事情烦人,但它们通常都会过去,至多留下些痕迹、蛰伏在暗处等待某日再度偷袭,跟其他糟糕经历没什么区别;比起噩梦和闪回,他更讨厌自己此刻的冲动。他右手动弹不得的这段时间,布莱克会留在房子里,帮着他和贝茜应付种种不便,如果要斯内普实话实说,他觉得对方也有点儿心有余悸。于是现在,一个声音正在不停地提醒他,布莱克暂住的客房有多近。
这会刻在他本能里的,在Omega绝望将死那刻从天而降拯救他的Alpha,极其俗套但有效(后者或许正解释了前者)。斯内普大概这辈子也不可能忘记闻到布莱克信息素那刻的感觉了,此后数日被阻断嗅觉,只使得他对当时的印象更为深刻。如果接下来他要在每个脆弱的瞬间期待西里斯·布莱克的拯救……好吧,他仍然很高兴能活下来。
斯内普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声,这只是真的有点令人困扰,生活的烦恼诸如此类。
他闻到了布莱克的信息素,担忧而犹豫,这本身也能说明一些问题。Omega在生育后会有半年到两年不等的时期,拥有一生中最为敏锐的嗅觉,类似的情况会发生在与伴侣和幼崽联结紧密的Alpha身上,这是为了及时觉察下一代的需要。除此之外,嗅觉的强化也会发生在单相思和关系稳定前的阶段,出于小心留意对方需求的愿望。Beta诗人们钦羡和赞颂这一状态,视其为某种灵魂对□□的启迪。
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斯内普明知故问:“布莱克?”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布莱克沉默了一下,他知道斯内普的意思,梦魇与他也是旧识。与自己僵持片刻,斯内普走过去开了门,他意识到故意把布莱克关在门外这件事本身就很傻。
“我还担心打扰到你了呢。”布莱克说,他穿着睡裤和不匹配的外套,显然睡觉的时候上身是不穿衣物的。从外套领口能窥见他胸前刺青的一角,斯内普记得布莱克短袖袖口下也能看见青黑色纹样,可见纹身覆盖面积之大,他至今还未得见全貌。
“你怎么了?”斯内普问。
布莱克犹豫了一下,他局促的样子真是有趣,“呃,我睡不着。”
哈,他能闻出布莱克在说谎了。
“你的嗅觉恢复了?”
“没有。”布莱克扯了扯外套的下摆,“我就是醒过来,没什么原因,然后感觉你可能——不太好。遇到过那种事的人经常会不太好。”
他拙劣的解释可能是给自己或斯内普的,也可能两者都有。在斯内普听起来,这就像是他们之间发生了某种感应,布莱克原本要说的或许是——需要我,他试着不这么想。此类感应也不鲜见,通常发生在,唔,亲子(往往为单向)和联结伴侣(双向居多)间,至少他们可以排除前者。
听起来有点儿自相矛盾啊。
“我会没事的。”斯内普说,“不算特别糟。”
“真的吗?”布莱克语气略微夸张,“你过的什么日子啊,斯内普?”
“总比你强得多。”斯内普反击。
他担心自己过界了,但看来并没有,而且不知怎的他们就一块偷偷摸摸地溜到了露台上。经过夜风吹拂,布莱克闻起来更好了,他暗暗地记下所有细节:担忧褪去,平静且放松,有一点可爱的紧张。斯内普想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否也是这样,可惜布莱克没法告诉他。
“我,呃,处理过一些这种情况。”布莱克忽然说,“就是,从前如果詹姆和莱姆斯他们压力太大,我会让大脚板陪他们待一阵,听起来很扯,但这管用。后来他们会和哈利玩,但小婴儿经常特别叫人闹心所以——那个,如果你觉得可能会有帮助的话。”
斯内普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议。
“你会当——安慰犬?”
“可以这么说?”布莱克的微笑几乎称得上羞涩,他更紧张了,“我做这个比当人拿手多了,贝茜作证。”
“不是这样。”斯内普不假思索地说,布莱克作为人的安慰作用更大这个念头像粒葡萄一样堵在他喉咙口,“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更想做狗,但别把这推到贝茜身上,大脚板只是她Alpha父亲的附赠品。”
而且这名字蠢兮兮的。
“好吧,那就去掉贝茜的部分。”布莱克一笑,对他的指控不予回应。斯内普开始有点烦躁:布莱克承认自己觉得当狗更好,认真的?他们正面对面交谈,布莱克却惦记着四脚着地?贝茜告诉过他布莱克在阿兹卡班借助阿尼马吉变形术维持理智,但他已经脱离监狱近半年了,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还是这么糟糕吗?不过他是在无监管的情况下练成变形术,也有可能……
“放心好啦,做人有做人的便利。”布莱克又说,“我不会真把自己搞成条狗的,从父亲降级成宠物一听就不怎么样。”
“这听上去也不像是你很喜欢做人。”
“谁喜欢做人啊?”布莱克这一反问倒有点儿哲学气息,“只不过人们做不了别的,生来如此,没得选。”
“有时候我就挺喜欢的。”斯内普坦承,总有那么些时刻,贝茜使他觉得无论自己是付出了什么走到这里,都值得。
布莱克没出声,信息素表明他知道斯内普在说什么,而斯内普希望布莱克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世上有贝茜、卢平和波特家的孩子,有过詹姆和莉莉·波特,它值得布莱克再死上几次,但斯内普希望它也值得布莱克竭尽全力将自己拖回阳光下。
“你想让贝茜更改姓氏吗?”
“我觉得等她上了学,贝茜·麦格和贝茜·斯内普在引人注目的程度上没两样。”布莱克往护栏上一靠,“哦,前提是她会去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院长,家庭教育的悲剧啊。”
“她产生去其他学校的念头是在认识你之后。”斯内普立刻道。
准确地说,是在认识珀西·韦斯莱并听说了许多霍格沃茨第一手情报之后,贝茜意识到两名家长同时担任任课老师很可能并不令人愉快,但布莱克没必要从他这儿了解前因后果。
“还有,我指的是布莱克。”他又说。
布莱克身体后仰,一副好像斯内普失心疯了的表情。
“你问我要不要改成她的姓氏,我还会考虑一下。”他说,又皱了皱脸,“听着会像我嫁给了米勒娃。”
“布莱克是英国巫师界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我觉得你也许……”斯内普打了个模糊的手势,这话说出来就显得有点荒谬了——觉得布莱克或许还在乎家族的荣耀。
“那就让它断在这儿好了,成为巫师世界古老的标本。”果然,布莱克说,“伊丽莎白·莉莉·麦格,我觉得挺好的。”
斯内普不由紧绷,但意识到布莱克不打算就贝茜的中间名发表任何意见时,他感到牵起的心脏重重摔回胸腔,不由一阵失落。如果布莱克是有意捉弄,斯内普真会发火的,但对方转身用胸膛靠住护栏,闻起来更多是心乱如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关于布莱克知情的信念,也许那晚布莱克压根没听懂他的意思,那样就太糟了,他根本没法再告诉对方一次。
布莱克提到自己从前陪伴波特时声线柔和,斯内普只在关于贝茜的话题上听到过。如果青少年时期波特是他的光,现在只会更甚,对于人的大脑能够如何美化一名深爱的死者,斯内普再清楚不过。他们在涉及波特的地方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没准这就是为什么布莱克连对贝茜都很少说起那位好友。
“你刚才说会变形安慰你的朋友们,也包括她吗?”他试着踏出第一步,吐出那个名字时仿佛它会碎,“莉莉?”
“哦嗯,对啊。”布莱克向着夜色伸展了一下身体。
“波特不是也能变形吗?”如果布莱克再逼着他这样挤牙膏似的提问,他就要放弃了。
“但是一头巨大的牡鹿不算特别合适的陪伴动物,尤其是詹姆那家伙还粗心大意,每次在家里变形角都会撞坏东西。”西里斯耸耸肩,“总体而言,莉莉更喜欢他作为人而不是鹿。她生下哈利之后有一阵情绪特别坏……詹姆对此总有点不爽,因为他就是只占有欲过剩的公猫,但谁叫他是尖头叉子呢?”
她当然会情绪很坏了,斯内普想,如果贝茜成了黑魔王要杀害的头号目标,他只怕会发疯。
“她幸福吗?”在她死之前。
“总体而言,是的,她和詹姆简直是‘天生一对’的代言人。”布莱克的胳膊搭在护栏上,“看看他们从前的样子,简直难以置信。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斯内普点点头,尽管对方没在看,“听到这个真好。”
他对莉莉那份朦胧的情绪在他们先后分化为Omega后便无疾而终,他们的友谊也被他自己断送,与其说他嫉妒波特得到了莉莉,不如说他愤怒于她选择的是波特。斯内普试着去想至少莉莉拥有一段短暂的幸福,即便是因为波特,也好过一无所有地死去,像他母亲那样。
波特理所当然会得到全部的幸福,对斯内普而言遥不可及的一切美好事物,波特习以为常,他们初次见面时斯内普就知道这点,他那时便恨透了对方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后来波特证明了自己与他同样卑鄙、恶毒,但不知怎的,他在所有人眼中仍然光芒万丈,斯内普恨的人纷纷聚集到他身边,斯内普爱的人亦然。如果这样一个人对你而言却是挥之不去的暗影,人们会觉得是因为你只配得到这些。
“你得去陋居吃顿饭,上回的事把莫莉他们也吓得不轻,要是你不去,她会一直跟贝茜念叨。”布莱克岔开了话题,“不过我建议等你的手好全,你大概不想知道莫莉会怎么照顾一个受伤的Omega。”
这在斯内普胸腔里激起一阵温暖的烦躁,他从前对于被当成弱者的反应很激烈,但怀孕和产后一段时期内身体不便,被迫接受了许多此类照顾。尽管不喜欢,他还是学会了感激这种善意。
“我听说那孩子现在住在陋居。”
“是啊,邓不利多说他不是非得一直住女贞路不出门,哈利可高兴坏了。”布莱克回答,“你住院的时候他提出去探望你来着,我觉得他是想见识一下巫师的医院。反正开学以后总能见到的。”
“我在想,”斯内普决定不如就现在提出,“你或许也愿意在这里暂住?”
“我已经在这里暂住了。”
“我是说长期的,在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布莱克的身体侧了过来,“像从前米勒娃那样,她有空时经常到这里小住,跟我轮流照顾贝茜。”
主要是让布莱克分担麦格那部分抚养职责,斯内普没让这带有太多其他意思,贝茜的事是首要的。但他的心跳加速了,尤其是在闻到对方的期待与渴望之后。
“那……很好。”布莱克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