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学校,普里姆就将桃金娘拉到一个僻静角落,告知了她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假期里桃金娘寄出的小说稿纸,不小心被留校的普里姆落在公共休息室,回去找的时候,发现几个拉文克劳女生正读得津津有味,最后甚至将它们全部拿走了。
“你肯定想不到,你的新小说如今在所有留校的人手上传来传去,简直快风靡整个霍格沃茨了!”普里姆竭力压抑着自己嗓音中的兴奋,眼睛闪闪发光。
桃金娘几乎要晕厥过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佩妮也一样,在她看来,桃金娘的小说能够在同学之间流行,只能说明巫师界的文学领域一片空白。
新学期开始后,桃金娘就发现普里姆并没有说谎,“秘密稿纸”实打实地成为霍格沃茨的一股风潮,课间不时能听见有人在讨论情节。在这样的激励下,她更加刻苦写作。
“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能吸引人们眼球,”普里姆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你在小说完结后再公开作者身份也不迟。”
桃金娘接受了她的建议,在日记里倒数着那一天的到来,同时废寝忘食地移动着手中的笔。起初桃金娘还会幻想自己功成名就后的生活。但写着写着,佩妮忽然发现她已经全然沉浸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了。
她关注笔下每个人物的命运甚过关注自己,她知晓她们的来龙去脉,在环环相扣的情节发展中探寻着故事每一种可能的走向,并推演出结局,她就像一个创世神,引导每个人通往命定的终点。
佩妮对于桃金娘是个拉文克劳这件事,终于有了些许实感。
然而,眼见故事越来越精彩,可小说在人群中的讨论度却忽然销声匿迹。不明所以的桃金娘只好熬夜赶出新的一章,和普里姆在钟摆广场的长廊里秘密交接。
奥利夫·洪贝率领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走来时,桃金娘的稿子还放在普里姆的膝盖上,见到众人走近,普里姆下意识站起身来,退开几步,好像打定主意与谁划清界限似的。
桃金娘愣住了,约翰·特拉弗斯向前大跨一步,抓起飘落在地的那张稿子,草草地扫了一眼,狞笑起来:
“好哇!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除了你还有谁会写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回过神的桃金娘愤怒地号叫一声,冲上前想抢回自己费尽心血的作品,却被粗鲁地推搡在地。
“等着吧,泥巴种!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特拉弗斯是对的,桃金娘期待已久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风靡学校的小说出自她手,只不过,结局和桃金娘预想的截然不同,没有荣誉,没有艳羡或是崇拜。
她被排挤得更加严重了。
不时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在佩妮的身后响起,还有一些人会在路过时故意用肘撞她,或是将她绊倒。普里姆私底下找过桃金娘几次,被她一言不发避开了。
霸凌愈演愈烈,桃金娘悉数忍受,可显然,她并没有被厄运放过。
“腿立停僵死!”
桃金娘应声栽倒在第四温室后面偏僻的小道,书包因惯性甩飞一旁。
“缄口结舌!”
一道光闪过,佩妮感觉口中的舌头像被火撩过的藤蔓一样向后卷缩,五六个斯莱特林从隐匿的墙壁后面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其中一名男孩抱着双臂上前,极不情愿地用脚翻动桃金娘的书包,墨水汨汨从摔破的瓶子里流出,羽毛笔、课本、写满论文的羊皮纸散落一地,被像垃圾一样踢来踢去。
忽然,他“咦”了一声,从中拣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厚本子。
自从与普里姆断交后,桃金娘就将随身携带的稿纸换成了日记本,因为没有人会看她的小说了,但她还想说说话,哪怕是和自己。那里头密密麻麻塞满了桃金娘的抱怨、辱骂、希冀与痛楚,偶尔也会写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而现在,她的日记本正被一群陌生人大肆翻阅,像鬼飞球一样抛来抛去。桃金娘和佩妮的愤怒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共鸣,她撑着沉重的上身,抽出魔杖想要冲他们扑过去。
“统统石化!”
又一道魔咒眼疾手快地打在桃金娘身上,看见她彻底动弹不得的窘迫模样,相互嬉笑起来。
紧接着,人群分开两列,一个黑头发的高个子男孩走上前接过日记本,看了一眼扉页上的名字便合上了它,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说自己找不到任何发笑的根源。
其他人见状也不得不将讥笑声吞进肚子,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男孩轻轻走近桃金娘,佩妮发现自己认得这个人,因为每次偶遇桃金娘都会躲在角落,偷偷用目光描摹他,作为灵感来源之一,她的阿波罗。
桃金娘硬挺挺地仰面躺在碎石路上,羞愤和恐惧包裹着她整个身体。
男孩拔出魔杖,随意一挥——
全身的束缚都松开了。
无声破解咒,佩妮震惊。
阿波罗居高临下地向桃金娘伸出手,苍白细长的手指拿着本子。
“这是你的日记?”
桃金娘僵硬但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接过日记本后火速收回手,不敢与他对视。
“是、是我的。”她嗫嚅道。
“我也有一个日记本,”阿波罗说,“入学那年在伦敦购买的,到现在一个字也没有写。”
他的嗓音低沉轻柔,语气寻常,桃金娘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鼓起勇气抬头认真道:“你的日记本一定很期待被写满的,这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
男孩微笑:“你说的对。”
不知为何,佩妮本能地感受到有些东西在那双漆黑的瞳仁下暗流涌动。
那天之后,桃金娘的生活出现了转机,手段恶劣的欺凌大大减少,她在日记里写阿波罗是救星,但佩妮却不那么想,纵然桃金娘懦弱、粗笨、怨天尤人,但她从未向那些人渣低头求饶。佩妮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己拯救了自己。
奥利夫·洪贝依然将桃金娘视为眼中钉,煽动周围所有人孤立她。在众目睽睽下,普里姆走到了桃金娘孤零零的桌边。
“怎么!又想去当‘麻子二人组’吗?”洪贝威胁道。
“对不起。”普里姆的声音发颤,“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迟了,但我依旧要向你道歉,我曾经以为讨好大多数人是正确的,经过这么多天我才发现,那只是我为自己的虚伪和自私找的借口……”
桌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桃金娘搂住普里姆的脖子,在她耳边说。
“我的第一个忠实读者,我最好的朋友,我早就原谅你了。”
普里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回抱住她。
两人的友谊愈合如初,晚饭后,普里姆提议在公共休息室聊会儿天,于是她们堂而皇之地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经过的拉文克劳学生越多,两人挨得越紧。
佩妮知道普里姆是想赎之前的“罪”,但桃金娘很快就昏昏欲睡,像是紧绷许久的弦终于松懈下去。于是普里姆想要喊她回去寝室。
眼前模糊而朦胧,佩妮看见女孩的脸近在咫尺,嘴巴开开合合。刹那间,记忆像闪电一般划过佩妮的脑子,她上次听见这个名字,也是在这样一个半梦半醒的时刻。
那是上学期离开医疗翼那晚的卧谈会,后半程佩妮困到不行,只听到有人提起什么幽灵,哭泣的桃金娘……没错,她曾经听说过她,哭泣的桃金娘,和无头尼克一样,是游荡在城堡某处的幽灵。
幽灵。
佩妮的心如坠冰窟。
再次睁眼已是次日早晨,桃金娘与普里姆手挽手走下旋转楼梯去上课。
“你昨晚是怎么将我送回寝室的?”
“漂浮咒。”普里姆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得意。
“我猜也是,你可抱不动我。”桃金娘咯咯笑,“但你怎么说服格雷丝和康妮让你进屋……”
幽灵。
两人叽叽喳喳地走过长廊,廊外是新绿盎然的初春。
原来这就是**上的黑魔法,等到桃金娘死了,灵魂变成幽灵,自己就可以占据她的躯体,拥有她的魔力,将她取而代之?
最多不过等待三十年。
能让她拥有魔法的器具,就是别人的身体。佩妮几乎要笑出声来,她被奥雷留斯彻彻底底地耍了。
两人刚到教室,斯拉格霍恩教授托人喊普里姆去帮忙配药,变形课的老师由邓布利多换成了迪佩特教授,霍格沃茨现任校长,不过现在两人都不见踪影。
城堡这几日似乎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件,教室里议论纷纷,恶毒的声音在佩妮身后清晰地响起。
“被丢下了,蠢姑娘?”
奥利夫·洪贝扯着她的头发,逼迫她昂起头,正如佩妮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眼,女孩尖尖的下巴,可怖的冷笑,深入骨髓的恐惧。
桃金娘还了手。
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与洪贝扭打在一起,撕扯她引以为傲的长发,抓她不停吐出污言秽语的嘴唇。混乱中,桃金娘的眼镜摔飞了。
世界忽然模糊不清,桃金娘慌忙低下头,四处寻找着眼镜,头顶却又挨了重重一下。
“你怎么敢对我动手?”洪贝几乎失去理智,“你这该死的四眼狗,泥巴种!”
她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桃金娘的头上身上,桃金娘不得不用胳膊护住自己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洪贝夺门而出。
她像无头苍蝇一般在长廊里横冲直撞,最终摸进一个小隔间,轻车熟路地反锁了门。
这里是城堡二层的女生盥洗室。在三十年后它被废弃了,佩妮从未踏足过。
所以佩妮从来没有见过幽灵桃金娘。
回忆的最后一个碎片终于拼完整了,她无需再等待三十年,死神已经翻滚着黑色的袍角,手持镰刀慢慢走来。
佩妮曾经不止一次躲在盥洗室,看着手背上亮晶晶的泪水,脑海里训斥桃金娘胆小懦弱。但今天,她只是松开被洪贝扯散的两只发辫,用手重新梳理。
放我回家,佩妮想,我不要什么狗屁魔法了,放我回家。
扎完头发,桃金娘又开始整理身上的袍子,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也许是想等到普利姆回来。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桃金娘停下动作,将耳朵凑到门上。
不要,不要出去。
没了眼镜,听觉好像也随之下降了,门外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桃金娘皱了皱眉。
不要开门!你会死,你会变成幽灵的!
滑稽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有几个音节格外低沉,像是男孩发出的。桃金娘双手叉腰,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于是将手伸向门闩。
这个胖乎乎的、梦想成为一名浪漫主义小说家的巫师女孩——明明不久前才终于停止哭泣。
佩妮头疼欲裂,灵魂仿佛被撕成两半,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桃金娘的身体,去阻止她的死亡。
求求你!不要打开那扇门——
救救她!救救她!救救我!
“啊——啊!!”
佩妮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坐起身,双手凄厉地在空中抓挠,额头的毛巾掉到床下。
床边的两人吓了一大跳,莉莉脸上的表情转惊为喜。
“醒了,佩妮醒了!”
伊万斯夫人张开双臂,将佩妮紧紧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亲爱的——”她哽咽道,“那只是个噩梦。”
熟悉的味道充斥佩妮的鼻腔,她扭头剧烈地干呕起来,整个心脏像被无形的大手攫住,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抓莉莉的衣角。
“找邓布利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