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过去了半小时,西瑞莉斯·格林格拉斯才姗姗来迟。她穿着浅蓝色的缎面连衣裙,戴着白色的宽檐帽,独自从马车上下来。
“甜心,真抱歉我迟到了。我母亲上午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只好缺席。”她走上前给了你一个拥抱,低声补充道,“这是我母亲让我说的。但是事实上,她和我父亲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上午的架,现在谁也不想出门。”
“没关系,夫妻嘛,吵架是常有的事。”你体贴地说。
“他们可不是正常夫妻,”西瑞莉斯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说真的,要是相互憎恨,为什么不干脆分开?”
“怎么会相互憎恨?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多少有点感情。”
“感情?你可想错了。要是杀人不犯法,我敢说我母亲会很乐意往我父亲的酒杯里加乌头汁,毒死他好继承格林格拉斯的所有家产。”
你看着西瑞莉斯,感觉有点一言难尽。她今天明显比平时烦躁,言辞也十分犀利。你朝一边的家养小精灵皮克招了招手,示意他端一杯甜饮给西瑞莉斯,兴许能平复她的心情。
西瑞莉斯接过鲜榨石榴汁,问你:“怎么样,今天来了些什么人?”
你指了指二楼:“克劳奇太太、麦克米伦一家、布莱克太太,雷古勒斯和纳西莎·布莱克。”
“纳西莎·马尔福,”西瑞莉斯纠正你,“她是去年结的婚。她来做什么,你邀请的?”
你摇了摇头。
西瑞莉斯喝了一大口果汁,像是吞了一口新鲜的血。她的心情显然没有丝毫好转,眉头也皱了起来:“我可不上去,我们就在一楼看看画吧?”
虽然你很想去二楼监控沃尔布加·布莱克的一举一动,但还是觉得西瑞莉斯现在大约更需要你的陪伴。于是你们在稀疏的人群中漫步,一幅幅欣赏悬挂在墙上的活动画像或风景画。西瑞莉斯,像来到这里的其他纯血家族成员那样,心思并不在这些画上。
“亲爱的,你对社交圈怎么还是一知半解?”在一副描绘沙滩篝火舞会的油画前,西瑞莉斯突然说,“卡洛琳·格兰特不是应该帮助你收集这些信息吗,我最近听说她老跟施曼德呆在一起?”
你笑了笑:“是我安排的。”
西瑞莉斯点了点头,目光在眼前的画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垂下去看蕾丝手包里的怀表。
“你有心事?”你问她。
西瑞莉斯恹恹地看了你一眼:“我今天有了新的领悟——其实一切都没有意义。”她抬手指了指二楼。“在那些人面前,我软弱无力,是个木偶。不仅被他们随意摆弄,还要当格林格拉斯的棋子。我没有想法,没有声音,也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也许再过几年就要联姻,把日子过得跟我父母一样。我哪里都去不了,而约瑟夫哪里都能去——他今天就在对角巷,因为他想去。他不姓格林格拉斯,可他每天也过得这么愉快。“
少女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就问自己,当一位格林格拉斯有什么好处?我为这个姓氏牺牲了这么多,耗了这么多年,竟然连这个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这难道不是说明,我的人生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假如我失去意识,别人用夺魂咒控制我,是不是也能操控我的傀儡,完成我这辈子注定要完成的任务?”
你完全理解西瑞莉斯的感受。尽管你的父母并没有像格林格拉斯夫人那么严格,但你依旧能在纯血家族的社交当中,感受到他人对你的期望。你在自己无法选择的光环下出生,也天然背负了自己无法选择的义务。对此,你一直以来都选择逃避,最近却意识到这是最坏的办法。
不能服从,不能逃避。
“你想去对角巷,不如现在就去吧?也许约瑟夫还没走,还能遇见他呢?”你朝西瑞莉斯露出鼓励的微笑。
“这可不行,”她立刻不安地拒绝,“今天人这么多,我要是离开,消息有可能会传到我母亲那里。”
“她有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但假如什么也不做,这个下午就又会浪费了。”你笃定地说,“你不想待在这里,不是吗?”
西瑞莉斯抬头和你对视,眼中有光点闪动。
“坐我家的马车,在下午五点前回来。那时候大部分人都要走了,你刚好可以混在离开的人群里。在那之前假如有人问起你,我会帮你掩护。”
你伸手。
她握住你的手,于是你拉着她朝花园的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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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西瑞莉斯之后,你踩着小径上的花瓣和枯枝慢慢走回来。
推开花窗木门,经过厨房,在一楼走廊的那头,你竟然看见了雷古勒斯·布莱克。他没在二楼,而是站在那里,好像正在欣赏一副画。他看得全神贯注,甚至当你走到他身边时,他也没有发觉。
那是一副不大的动态油画,画着夏日绿草茵茵的花园。一个男孩肩上托着女孩,正趴在花园的围栏上,偷摘邻居越过围墙的樱桃。这是米娅近十年前的作品了,你全然不知她为何在这场画展上把这幅画找出来挂上。这幅画旁的铭牌上写着画的题目:《合作》,旁边贴着红色绸缎,示意是非卖品。
你在雷古勒斯身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你喜欢这幅画?”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朝你看过来。“艾德娜……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他友善地说,“这画的是你和巴蒂?画面很美,让我回忆起童年了。”
在小巴蒂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中,雷古勒斯是最神秘的一位,他极少像现在这样谈起私人话题。你点点头,有些尴尬又有些好奇地问:“小时候我们有点淘气……你也是吗?”
雷古勒斯摇头。也对,你也想象不出他这样谦和、妥当的绅士,小时候能怎样淘气。也许他在襁褓里就像现在这么安静,别的婴儿都是张嘴大哭,而他一看见接生的护士,张嘴就是:女士……
你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雷古勒斯扬起眉头,对你突兀的笑声感到惊讶。
“不好意思,”你尽力收敛,笑意却依旧在你的眼底荡漾,如同湖底飘摇的水草,“我只是想象不出你小时候的模样。”
站在你对面的青年没有回应,只是侧头再次看向那副画。
好吧,兴许你打扰了他的兴致。你后退一步,正想悄悄离开,雷古勒斯却突然开口:“是一种清晰感。”
“什么?”你没跟上他的思路。
“当我想起童年的时候,我怀念的是那种对自我一清二楚的感觉。笃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做。没有怀疑,也没有未知和恐慌。”
“因为小时候的生活很简单……”
“很简单,”雷古勒斯肯定你的话,“而且因为我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和我完全对立,只要看着他,我就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只需要做他不会做的事,而他是我永不会成为的人。”
他的话很含蓄,你却懂得他在说什么。“后来呢?”你问,心里已经预先知道答案。
“很可惜,后来镜子没了,清晰感也随之消失。但我想,人总得失去点儿什么才能成长,是不是?”雷古勒斯站在你面前,他的姿态、神情都没有改变,你却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孤单。
那时候你意识到,他说了这么大一堆复杂难懂的话,其实只是在表达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意思:
这幅画让他想起了西里斯·布莱克。
“也许他本来就不是一面镜子,”你说,“我们都不应该在别人身上寻找自我。”
雷古勒斯转头同你对视片刻,身上的疏离仿佛短暂融化。“你说得很对,艾德娜,”他真挚地说,“我完全同意。”
当天夜晚,在你疲惫万分地坠入睡眠之后,你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你没有使用芙蕾雅·道森给你的魔药熏香,也没有佩戴任何跟预言有关的配饰,但这个梦却和所有预言梦一样真实立体。
你梦见了一排装饰豪华、完全对称的乔治亚式建筑,其中一栋里挂着巨大的枝形水晶灯,迷离的光彩在深绿色的墙纸上折射。你站在一楼纵深的走廊里,地板一尘不染,却没有缘由地让你觉得历史厚重。仿佛这个建筑存在已久,你所处的时光也早已被封存在了过去,像是金黄树脂里的昆虫翅翼。
走廊的一头是大门,另一头是宽阔的楼梯,楼梯一侧的墙上整齐挂着一排造型奇特的装饰品。你的视线被那些球形装饰吸引,不禁走近细看。在水晶灯和煤气灯交错的火光中,你有些惊恐地发现那竟然是一排干枯萎缩的,家养小精灵的头颅。这些苍老的脸冲着你,双眼紧闭,表情痛苦。他们的长耳像蝙蝠翅膀一样垂着,干枯的皮肤贴着颅骨收缩上去,露出零星的牙齿和黑色的牙床。在这样一栋装饰典雅的房子里,竟然挂着这么野蛮粗鲁的东西,强烈的反差感让你汗毛倒竖。
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正当你这么想时,楼上传来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这声音自上而下,饱含恨意,几乎让墙壁和吊灯都震颤起来:“马上把这些肮脏的东西撕下来!我生你不是为了让你进格兰芬多,和那些不入流的泥巴种厮混。你的房间?这是我的房子,是布莱克家族的房子。如果你不遵守我的规定,那就滚出去,别再当布莱克家的人!”
楼上传来零散的脚步声,女人的怒吼越发清晰:“快滚!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肚子里爬不出你这种东西!”
片刻之后,你在楼梯尽头看见了西里斯·布莱克。
他穿着麻瓜式样的衣服,牛仔裤、黑色皮夹克、还有印着“硬石不死”的灰色T恤(石头怎么会死?你想),肩上甩着一个背包。和你想象中的不同,他的神色非常轻松,动作熟练地侧坐在楼梯扶手上,一口气滑到了一楼。
他的周围好像带着风,刮得灯光晃荡,驱散了空气中的阴郁。
“你去哪儿?”你下意识地问。
“出去。”他稀松平常地说,显得毫不在意。也许他打定主意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这栋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都变得无关紧要。包括你,还有你同他之间的恩怨,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即将被彻底抛弃。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跟你说话时表现得如此和善:“我决定让母亲如愿以偿——只要我一走,布莱克家族就会变得同她希望的那样纯粹。也许纯洁到可以养殖独角兽呢!”
“哦,不好意思,这笑话不妥当,”他皱着眉头补充道,“有点侮辱独角兽了。”他接着朝大门走去,右手在空中挥了挥,丢下了一句意大利语的再见:“Ciao!”
透过敞开的门,你看见他走出去,轻而易举地融进街道上往来的麻瓜中。
你朝着他的背影追了两步,最终停在门口。寒意笼罩了你,仿佛空间里所有的热量都已被西里斯带走。你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眼睛刺痛,才怅然若失地侧头。门边立柜的玻璃映出你的身影。
黑发,黑眼。
竟然是雷古勒斯·布莱克的脸。
你从梦中惊醒,发着抖从薄被里抽出手,唤来魔杖想要点燃壁炉。你一坐起来,才发现现在正是盛夏,金色的火球从树林背后缓慢升起。你晃了晃脑袋,甩开依旧在脑海里氤氲的梦中图景,把魔杖杖尖搭在心脏上方。
“阿马多,阿尼莫,阿尼马多,阿尼玛格斯。”
心脏在杖尖下重重一缩,多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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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画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