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准确地说,3月7日。苏格兰高地的冷风呼在每一棵树上,晴日,金灿的光勾描城堡,积雪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踪迹,黑湖湖面的冰层也彻底消融。是春天来了。气温也悄然爬到了一个较为舒适的高度,不必臃肿厚重的服饰和时刻粘在脑子里的保暖咒,就能——呼啦啦轰隆隆的响声,一群小巫师抱着扫帚窜了过去,眉飞色舞、腿脚轻快,活像是被关了两百年的。德拉科面无表情地坐在城堡的台阶上,被一条吹飞的金红色围巾正面甩着了脸。
他瞪着它以及它那冒失的主人足足十秒。
该死的愚蠢的格兰芬多!
德拉科嘴唇蠕动,面无表情地无声咒骂。尽管那条该死的条纹围巾根本无法给他一个巴掌——他坐在台阶上,没有躲闪,木着脸看着围巾以及它主人那只无礼的手穿过了他的头。不。不如说这更令人恼火。德拉科深吸了口气,无法对此无动于衷。第一万零八十三次,胸口攀升起熟悉的火气。
他已经醒了五天了。
但他的躯壳——或许应该这么说——还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
谁也看不见他。
他像是一缕幽灵,抛下了沉睡的躯体,自由游荡在霍格沃茨里。这听起来棒极了是吗?那些活动的楼梯和挂满画像的墙壁拦不住他,他钻进走廊的盔甲里不会有吱吱嘎嘎的响声,**区就差对他敞开怀抱,校长室的滴水嘴石兽则形同虚设……而这座全世界最好的魔法学校却没有一个巫师看见他的存在。连幽灵也看不见。
从此再没有教授能够逮住一个夜游的马尔福,并宣告斯莱特林扣十分。好极了!
那他还算什么幽灵?!他连幽灵都不是!
他没法不发疯。
他要怎么不发疯。
他在自己病床上的躯体上反复仰卧起坐,像个失了智的巨怪,梅林的吊带袜啊,巨怪都要比马尔福有脑子了;他旁观未来的救世黄金三角,像三只无头苍蝇在校医院嗡嗡乱飞,满脸忧愁,还要时不时发出无用的悲泣,仿佛在上演送丧的前奏;他站到休憩的凤凰面前,而那疯疯癫癫的老蜜蜂难得神色深沉、独自思索,从头到尾没发觉屋子里多了一位客人——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也帮不了他。哈,荒谬!
如果不是他实在自由,他几乎以为自己误闯了某个人的记忆,正在狭窄的冥想盆里胡乱打转。魔法当然在他的手中失去了效用,不说摸不到魔杖,哪怕是一丁点儿魔力他也无法调动——他该死的就像个麻瓜。
他,一个马尔福,成了麻瓜。还不如死了算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马尔福庄园。
出门前,他彻底关闭了马尔福庄园,哄住了母亲,并与她约定“保持沉默”。如今,没有人和消息能越过他进出庄园,所以母亲不会获知他昏迷一个多月的消息,更不会慌乱冲到霍格沃茨,拆穿他此前撒下的弥天大谎。
他的布局距离崩盘就差一步之遥。
德拉科又深吸了口气。
一个谎言总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他很清楚,也难免要为此压力倍增。
遑论此时此刻,一旦任何一个齿轮在他的沉睡里崩裂,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偏偏罪魁祸首还坐在那,慢悠悠地玩着枚破蛋,丝毫没有犯错的自觉,给他本就不多的理智雪上加霜。与此同时,下课了,那三只蠢狮子又见缝插针地及时赶到校医院——除了向全世界宣告他们之间有着过分不同的交情,难道还能帮助他从沉睡中清醒吗?好歹关心一下比赛啊!难不成指望躺在病床上的他来搞清楚这个从火龙巢穴里掏来假蛋有什么下个关卡的线索啊?
这不合理。
他们应该解决所有难题,而不是离开他就不转了!退一万步说,哈利·波特不是本届火焰杯的参赛勇士,不必为此牵肠挂肚,他们也不该日日夜夜围在这里。
未来的英雄黄金三角是一群蠢蛋吗?!
假如醒来那刻看到床前三张喜极而泣的蠢脸,他一点也不感激涕零,谢谢。
德拉科闭了闭眼,不比一只敏感的火龙更冷静。
他该清楚是什么让他们忽略了比赛。
他让琉莉·斯莱特林轻松地从火龙巢穴里拿走一个蛋,尽管后来发生了一些错误,但那场意外显然和她无关。他为她作弊,让一场惊险的比赛平静得像是对角巷购物,千方百计试图令人们,无论是同学、对手还是裁判,都相信她是一个强大的、能搞定一切的女巫——仰赖于此,霍格沃茨所有审视的、嘲讽的、恶意的目光有所收敛,没有一个霍格沃茨的巫师崽子不渴求荣耀——在三强争霸赛中甩给敌手一个强力的巴掌,足以让所有质疑的人闭嘴——很难说他们不是也得到了一个巴掌。或许还在等待下一个让她死于赛场的意外,就连西奥多·诺特没有急于对落单的女巫出手,完美地保住了她虚弱的秘密。这一切也完完全全在哈利他们的认知之中,琉莉·斯莱特林本就该是个强大的巫师——假如她没有失去力量的话。
以此为前提,哪怕是这三个一点也不循规蹈矩的格兰芬多,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勇士应该独自解决她的比赛,他们的帮助应该是不被允许的,或许严重地说,无异于作弊。
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关心过。
毕竟琉莉成日里掂着那枚愚蠢的金蛋,总会得到格兰杰小姐忧心忡忡的询问。作为友善的回应,琉莉随手打开了金蛋。一种极为恐怖的、尖利刺耳的尖叫当场攻击了整个校医院——幽灵·德拉科当然也不能幸免。万幸,胡作非为的小巫师们得到了恰好回来的庞弗雷夫人暴怒地驱赶。
为这一时的迁怒,德拉科不确定他们离开后是否解开了尖叫的含义。
看起来并不。
否则格兰杰小姐应该在图书馆上蹿下跳。
至于他们的勇士小姐,依旧时时刻刻抱着那枚金蛋,就如同过去抱着骷颅头做的糖果盒,上课,下课,孤身一人,浑然不在意。区区火焰杯的输赢,也的确不值得她上心。而这个女巫活得足够久,也见多识广,未必解不开这道题。
这或许也不重要。
假如他还清醒,也不需要太费心去破解那枚金蛋的谜题。
他不清楚发金蛋里给了什么关于规则和赛程的提示,不过据他观察,在争霸赛上,历史的齿轮没有扭出太大的动静,第一个项目是火龙,第二个项目当然还是黑湖里的人鱼——从结果反推试题,实在简单,人鱼的语言与众不同,想必在水下才能听清金蛋里的尖叫究竟讲述了什么。尽管这个天气下水与人鱼共舞仍旧听起来和自杀无异,但三月底苏格兰的湖水不至于让人绝望。
假如他还清醒,这段时间里他会花费些许时间听一听金蛋藏着的规则细目,更多的去解决不用施咒就能让琉莉·斯莱特林在水下保持高效、持久的清醒和行动力,以及保护她不受黑湖里其他神奇生物的攻击,这才是金蛋谜题存在的意义,给勇士们充足的准备时间——据他所知,琉莉并不会游泳——当然也可能是错误的认知,女巫从来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但这不够,游泳和无氧潜水是两回事,梅林知道她连一个泡头咒也用不出呢。他得解决这个问题,不难,只需要一副魔药——他知道至少两种,其中一种就写在高级魔药制作第248页,拟态药剂,但熬制条件极其苛刻,无论是材料的获取还是熬制的手法,更重要的是熬制时间漫长——如果他亲自下场,泡头咒会更有性价比——但魔药难不倒他,更准确地说,完全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假如他还清醒。
但梅林正让他躺在那呢。
噢这个锅梅林不背,是他得罪了伟大的死神。而归根结底,原因还是时空旅行,是女巫在不知死活地挑战恶龙,是女巫捆在他身上的那张该死的契约。
是她的错。德拉科忍不住推卸责任。
不然他能怎么办呢?他就连给个“黑湖人鱼”的提示都做不到。
或许她能自己解决,这比巨龙简单太多了。
黑湖里的塞尔基只是长得不符合人类的审美,看似凶恶,实则是邓布利多的拥趸。在霍格沃茨,人鱼不会真的伤害巫师幼崽,甚至会免于幼崽受到黑湖的伤害——只是给勇士的一点小难题。
又或许,她会平平无奇地在第二个项目里得到零分。她可以认输,可以不跳下黑湖,又或者在比赛里表现得十分差劲,甚至,根本不知道第二个项目在黑湖边上举行,直接错过这场比赛。她不会在意。她不需要这场胜利。
不行。
他需要。
琉莉说的没错,是他想要这场胜利。该死。德拉科板着铁青的脸从台阶前愤而起身,试图摆脱焦虑和暴躁的摆布。他默数着,在转身抬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第一,做个活人。
第二,一种或多种保持长时间水下呼吸的魔法——总不可能搞一套麻瓜的潜水装备来,就算规则允许,作为一个巫师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他能解决,只要他先从病床上起身。
而前者,他当然不是毫无……德拉科雷厉风行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迟疑的目光陡然转向台阶一侧——有个小东西正在昏暗的墙角慌乱地探头,短手短脚光屁股,光溜溜的头顶有个冲天炮……什么怪东西?德拉科愕然地瞪着那个原地打转的玩意儿——小孩儿?不,神奇生物?他好像见过……他忍不住走近了两步,吓得那小东西泪眼汪汪,急得一脑门撞上了墙,眼冒金星地躺倒在地。
这下,德拉科彻底看清楚了。
不是人类,更不是什么小孩儿。
大约一英尺长,虽然长着手脚但更像是一种植物的根系,光溜溜的,却没有人类的雌雄之辨,身上还有很多细细的根须,冲天炮,或者说冲天辫则是绿色的茎叶扎成,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个头小且胖乎乎的,比起曼德拉草又身形苗条、且安静得多——令人怀疑是否被金蛋夺走了嗓子,但有哪种魔法植物能够自个儿到处乱跑的?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发福的……“护树罗锅?”
“你才护树罗锅!老子是你人参大爷!!”胖崽老气横秋、恶声恶气道。
“你……”德拉科不敢置信。
这灵活的胖崽子后知后觉,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假装自己是一株不会动的植物。
“你看得见,也听得见。”德拉科说。
胖崽子不说话。
“喂。”德拉科伸手去抓那冲天炮,不出所料地抓空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挫败,另一只手逮住了它,就像他的打算那样,一把揪住了胖崽的冲天炮,熟练地如同要给曼德拉草换盆。
“我说好几次了,索索,不要在霍格沃茨瞎跑。”一个男孩说。
他穿着暗蓝色的、毫无花哨的巫师袍,身量不高,有着乌黑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了丸子,整个人不礼貌地穿过了德拉科——很可惜,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他对此也一无所觉,只有被提溜起来的胖崽瞪大了眼睛。
似乎是个亚裔,有着典型的东方血统特征。
这很好辨认,和秋·张一样,他的眉眼不够深遂立体,脸型显得扁平柔和。就连他的咬字与声调,似乎带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异样。
但那双蔚蓝的眼睛和冷白的肤色证明他是个混血儿。
真有趣,一个字面意义的混血巫师,而非指麻瓜和巫师的孩子。以及,他的、不太广为人知的、神奇生物宠物,显然也来自东方。
德拉科退开一步,没有为自己被短暂分成两截发怒——这五天他已经,足够,无能狂怒了。而这一刻,漆黑的、密闭窒息的屋子里仿佛透进来一缕微风,蔫巴巴的花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他平静地眯起眼,仔细审视这个陌生的男孩,看起来和他的年纪差不了多少,有着东方人的纤细清秀,虽没有拿着魔杖,但想必绝非麻瓜。这不是一个霍格沃茨的巫师崽子。他过去——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未见过,也不认识。唯一的印象,或许是一两个月前,他模糊地瞥见过这个人——他曾以为是个女巫。
这是谁?
德拉科毫无头绪。
但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个男孩身上,此时此刻,很难不产生一些小小的念头。德拉科难以抑制自己的战栗,有一刹那里感觉自己浑身发麻。一刻也不敢停的思绪陡然寂静。
峰回路转,他的灵魂竟然隔着时空的壁垒,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
男孩一无所知,温声教训着他那目瞪口呆的小宠物:“就算在英国没有人知道你是珍奇草药,把你抓去炖汤,但也没有巫师会把你当作宠物。”
或许是主人来了,又或许是意识到面前的“鬼”无法对它产生任何伤害,这根行走的人参又支棱起来。它收回了自己慌张失措的目光——在德拉科看来,那变化的神色称得上有恃无恐、得意洋洋——既不遮掩自己能看到这桩鬼事,也不对德拉科有所反应,只在男孩手中猛烈挣扎,不高兴地哼哼,仿佛在含糊嘟囔着什么。
德拉科没听明白。
男孩大概听懂了,高高提起它,仍是不赞同地接着批评教育:“再说了,我还不是霍格沃茨的学生,只是得幸于父亲的请托和邓布利多先生的宽容,才能有机会作为‘游客’自由在城堡内出入——最好不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那根名为索索的灵活人参不服气地蠕动着嘴巴。
从它的灵性而言,似乎称之为“小宠物”实在有些侮辱。尤其是它还能和它的主子无障碍沟通——这并非接收简单的指令,而是复杂的语言交互。它会说人类的语言。
换句话说,你瞧,一般情况下巫师也不会养一条人鱼,或者一只妖精、一只吸血鬼,当作宠物。
但这显然不是眼下的重点。
它还没来得及嘀咕什么,先听到意味深长的一声轻哼。它不禁抖了抖,似乎被不祥的预感俘获了。
“原来如此。”德拉科说。
他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它,精致苍白的面孔上勾出了格外嚣张的弧度,“珍奇草药。”他说,犹如恶魔低语,“一株可以自己跑动的珍奇草药,这很魔法。我猜,你可以用来炖汤,想必也可以和曼德拉草一样被制成魔药,对吧,人参宝宝。”
人参索索僵了一瞬,乌黑的眼珠又一次惊慌失措地乱转,得到了男孩茫然又诧异的目光。
但它很快又想起这个“鬼”根本碰不着它,重新了有几分底气——它完全可以当做他不存在——当然是,不可能的——诡异多端的小马尔福抱着胸,剔着一边眉毛,以他自己最熟稔的混蛋语气,拖长了声调道:“真遗憾,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并非一个货真价实的幽灵——其实我还没有死。”
“真高兴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如你所见,我只是暂时的魂魄离体,一点魔法的小意外。”他以一种颇为幽默的语气好心提醒道,“如果你在霍格沃茨多转转,还能瞧见我的躯体活生生地躺在床上呢,这位,霍格沃茨的客人。”
索索颤抖。
索索不能控制。
“或许你知道,我是一个霍格沃茨的学生,一个三年级生,瞧瞧,货真价实的一个幼崽。”德拉科雪上添霜道,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灵魂也保持年少的模样,但不妨碍他利用这一点——相当卑鄙地向它强调,“而霍格沃茨理当避免任何学生意外身亡。任何。”他看到这胖崽人参用脸写出了“所以”的字样,真高兴客人们还不知道桃金娘的故事,他微微一笑,愉快地,瞧不出丝毫谎言地,解答了它,“所以,我迟早,哦不,以庞弗雷夫人的能力,应该是很快,我就会回到我的身体里。”
德拉科顿了顿,在男孩低声询问索索是否生病了声音里,佯装好奇道:“想必你们还会在霍格沃茨呆上不短的一段时间,是吗,客人?”
现在得意转移了,从胖乎乎的人参崽子脸上来到了恶劣的小巫师马尔福脸上。
“索索?”
索索不敢吭声,唰的拍开男孩的手,紧接着却老实钻进男孩宽大的袖子里,缩成一团。
但这并不能拦住恶魔的低语钻入它的耳朵:“你猜,到时候我能不能避开耳目,逮住一根人参,将它切成薄片,加入坩埚里?我很好奇,人参的效用——嗯哼,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挑战,我喜欢魔药,尤其是一张全新的魔药配方。”
索索弱小。索索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索索抖如筛糠。
“很抱歉,我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一无所知的男孩将索索拢起,面露愧疚,鸡同鸭讲地心软道,“好吧,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我也对这座城堡充满好奇——”说到这里,这个男孩叹了口气,柔和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愁绪,“爸爸的新工作恐怕短期内是不会有变动了,毕竟是升职,他很难拒绝。我想妈妈或许不日就会飞来英国,转学的事几乎铁板钉钉。说老实话,我对此并不排斥,霍格沃茨看起来很有趣,但我的确吃不惯英国菜,你说霍格沃茨的小精灵有没有可能……”
德拉科眉毛微跳。
他的注意力短暂地挪到了这个男孩身上,脸上的笑容也更盛了一些。
他似乎猜到了男孩的底细。
最近,和霍格沃茨有关的“职位调动”的男巫,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位。
难怪。他过去没见过这位小巫师,因为当时没有这样一场调职,等到需要的时候,神秘人卷土重来的消息沸沸扬扬,这个在东方扎根已久的巫师家庭又怎么会赶来送死。
也不必为此惊奇。三强赛都提前到他的三年级了,还能有什么不会发生呢。
他就是拨动蝴蝶翅膀的人,是历史里最初差错的齿轮。
这让他发出了微妙的笑声,面庞却好似被阴云压住了,“原来如此,”德拉科又一次说,“看来,就算离开霍格沃茨,逮住你也不难。”
索索猛然从男孩宽大的袖子里抬头,惊恐地瞪着德拉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男孩被它吓了一跳,皱起眉头忧愁道:“你想回去?哦不,索索,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好吗?”
崩溃的索索张着嘴巴,欲言又止。
“告诉他。”德拉科高高挑着眉毛说,注意到人参索索偷偷瞟来的目光。
他慢条斯理地给了它一个方案,“告诉他,你正被一个看不见的灵魂威胁下坩埚。虽然他看不见,但好在我,”德拉科佯装用手指掏掏耳朵,“听得见,也不介意交一位新朋友。”
这幽灵是个魔鬼。
索索用手——如果能称之为手的话——抱住了自己的头,来回搓着,似乎试图搓出一个办法,这个场面说来有点滑稽。它慌张瞪着德拉科,终于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但牙齿磕磕碰碰像是在打碟,听不出哪怕一个音节。
这让男孩误会更深,疑惑地低下头。
而这回,德拉科听明白了。
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迅速在博取同情获得帮助和继续戏弄威逼利诱之间,选择了后者——尽管前者也在他的拿手范围内,只要卑微讲述一个悲惨故事和恰到好处的恭维,甚至不需要哭丧着脸、掉几滴眼泪——刻薄的德拉科语气和善地说:“我想做什么?哦,现在你承认你能看到我了是吗?”
“……”索索微弱地哼哼,态度含糊,不像是一种正面的回应。
德拉科的眉毛挑起一个讥诮弧度,淡淡把话接了下去,“对,我确实想做点什么,如果你配合的话……”他的余光很轻易地捕捉到瑟瑟发抖的冲天辫,“我不惦记你的效用,人参,如果你帮我完成一件事的话。”
冲天辫不再迎风摇晃了,高高竖着,活像是耳朵长在辫子上。
是的,一件事。德拉科停了下来。没有人察觉他的迟疑,好似他开口之前根本没想过这是一件什么事。好似,他不知道拦住它、吓唬他、威胁他,是要做什么。
他盯着陌生的男孩和陌生的神奇生物,目光发虚,有一瞬间的走神。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走神。
窒息的黑暗里透进来的风没有形状,抓不住也看不见,让蔫巴巴的花忍不住展开枝叶深深呼吸。但这终归不是海里的一根浮木。他迫不及待地、不假思索地去抓了一把,证明它确实存在,得到高高在上的声音淡淡嘲弄。
还有,寂静。寂静里回响着恐怖的意志。
根本不必装可怜。
得承认,这就是困境,是事实,可怜的自尊精准地吊住了他,无法去真的撕开伤口展露弱势,只能色厉内荏地梆梆挥出两拳。他听见高处的声音笑哼,格外刺耳。
所以,他能让它帮什么呢?
不说凭什么保证它会去做到,难道让一个神奇生物四处宣告德拉科·马尔福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吗?又或者,抢先向那些格兰芬多们报丧?得了吧。
让它做一个纽带,来获取邓布利多的帮助倒勉强是个好主意。可惜,造成他这副模样的本质是一个契约——这恐怕不能让外人知晓,不说邓布利多,光是这个神奇生物就毫无保障。
又或许,直接通知女巫,让她来解决麻烦。
他早该这么干。如果不是她为了救他,成了一个虚弱的洋娃娃。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很简单,我想了解一种,或者多种魔法……”德拉科心不在焉地继续说,试图从空空如也的脑子里掏出一个主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变得干巴巴的,“噢放心,不是什么致死的黑魔法,绝对不是,我对此没有兴趣,嗯……”他说到这里,很难不想到那个制造恐怖的魔头,只能在心里补充“暂时没有”。
“总之,是一个关于水下呼吸的魔法,对,”对,还有这个,聊胜于无,“能在水下保持长时间——至少该有一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能力,没错。”感谢梅林,他眩晕的脑子还没忘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尽管他几分钟还判断先得解决另一个,事实上也应该如此,他不醒来,可以说是有辙也没辙,“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回事,“我当然不是说泡头咒。别的什么,更方便的,或许,一种魔法物品,当然不能是存在于传说……”
它未必有办法解决。
但他也不介意这会儿把待办事项的顺序调换,先来聊聊这个,勇士的小烦恼。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同时听到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但依旧不是英语。
德拉科投去目光,惊讶地意识到那是一个果断的回答——它知道,关于长时间水下自由呼吸的魔法。它不是在作答,而是非常清楚,以至于被询问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让他火速逮住了自己四处乱跑的思绪,如同被冷不丁踢了一脚,在精神上,“一种……魔法物品,如何得到……不,”他抛开了紧紧盯着人参索索,命令自己的脑子运转,并笃定地陈述,“你有。”
索索捂住了自己光亮的脑门,下一秒,又捂住自己的嘴——令人遗憾,太迟了。
德拉科已经转过头,更笃定地得出下一个结论:“他有。”
“是什么东西?”他快速问道。
恰好,男孩疑虑地重复了人参索索的话:“避水珠?”
就是这个。
索索绝望地翻了一下眼皮,歪倒在男孩的怀抱里。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里,男孩眨了眨眼,好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个,但来到英国之后才谈条件是不是迟了些?而且你准备在哪潜水,黑湖吗?那可不行,校长先生说里头十分危险。”
避水珠。有点古怪的说法。
德拉科全无狂喜,垂目思考着,猜到这很可能是一件东方的魔法物品。显然,带着它,就连这根人参也能在水底下来去自如。如果是这样,想要短时间里从别的渠道弄到这样一件魔法物品,哪怕它不违反任何魔法条例,也是极为困难的。
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却是已知条件下的唯一选择,至少解决了一大半麻烦。假如他能通过这根人参借到这件魔法物品,他或许就能安稳地躺过第二个项目。
太让人心动了。
可惜。德拉科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自说自话的男孩和他的神奇生物,很难去推翻那些不择手段得到避水珠的谋划——毕竟这件魔法物品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他没有必要为了解决一个麻烦给自己制造出未知的另一个麻烦。这很危险。在魔法的世界里,意愿是很重要的成分。
他深吸了口气,开始后悔一开始没有装可怜,撕开伤口的痛苦在达成目的的结果面前微不足道。他又不是真的十三岁。他该死的就像是只有十三岁。
瞧瞧,傲慢又操控了你的人生。他听到轻哼,不出所料。
德拉科的脸跟暴风雨降临的夜一样沉,但还是缓慢地吐出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气。想想别的办法,德拉科。不要看到绳索就扑上去。
比起在这里虚张声势,他更需要苏醒。
而这件事,他并非全无头绪。
冥想盆给了他一些灵感。既然躯壳躺在病床,而这又不是一个梦,不难判断自己这种灵魂出窍的状况,或许是时空的差错——正确的时间,但是错误的空间。总之,他就像钻入了冥想盆,人与过去的记忆有壁垒,他的灵魂也被滞留在壁垒的另一边。这也意味着一旦两个时空的磁场波动一致,他清醒过来是迟早的事。
或许他只是回来早了。
而此时此刻,他的灵魂飘荡在外,病床上的躯体仍在沉睡呼吸,没有死去,可见两者之间依旧存在着联系——只是这个纽带变得微弱,难以被感知——毕竟他的灵魂都踏上了死生之间了,就差推开门,让灵魂在那一边扎根;他还和死神叫板,在灵魂上刻下了代价的印记。
但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梅林知道他是否应该沉睡一百年,来偿还他的冒犯。
这几日,他当然不是仅仅在暴怒而已。
关于灵魂的魔法最为奥妙,但一般可以粗浅地分为两种,生灵和死灵,而生灵、活着,根据魔法理论,就绕不开情感。尽管留在世间的幽灵依旧拥有喜怒哀乐,但点燃情绪往往是灵魂最快感受到“生命”的方式。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个过程,他在寻找一种足够强烈的情绪,去感受生命的纽带。
他的灵魂必须找到这个微弱联结,才能钻回躯体。
他平静下来。
但阴郁还是轻易俘获了德拉科。他被一点甜头蛊惑了,不足为奇,他的理智清楚他从来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不过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令他跳脚、恼羞成怒。
德拉科克制自己从那根人参上收回自己的目光。
清空大脑。
很好,去做你该做的事。德拉科无声地命令。
然而在他转身前,那根过于灵活的人参大叫起来,这回用的是英语,“让我想想——不是避水珠,除了避水珠——还有——还有——”焦躁不安的人参索索似乎被这个“鬼”的冷酷神色吓到了,顾不上一旁主人的惊疑,绞劲脑汁地说,“我记得,一种植物——吃下它就可以保持一个小时以上的水下呼吸——……”
“索索你怎么了?”男孩将它拎起,露出它惊恐的脸。
很难想象一根人参的脸会变得惨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厥。它尖叫道:“我记得——我马上就会想起来——是一种水生植物——”
鳃囊草!
德拉科的脑子像是凭空挨了一棍子,既头晕目眩,又格外清醒。
是鳃囊草!见鬼,他竟然会忘记它,一种不算特别珍贵的草药,生长在地中海的神奇水生植物。尽管它在作为材料时熬制的是与水下呼吸毫无关系的魔药,但它本身就有让人拟态、在1-2小时内长出鳃和蹼状的手指脚趾的特性。对于一个药剂师来说,它很常见。
德拉科在晕眩里,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要摔坐在地。不对。旋即他好像被什么一把抓住,陡然拖进了黑暗。
他没有注意到,惊恐的人参索索忽然收了声。它啪嗒啪嗒地落着泪,错愕地看着这个“鬼”在它面前嘭的消失了,无声无息的。而德拉科在熟悉的黑暗里飞速下坠,好像一只穿过时光的箭——而他的思绪却变慢了。他好像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看到了自己,千千万万个自己倒立在黑暗里。
“在霍格沃茨,斯内普教授的办公室里,就常年备着一大把鳃囊草。”德拉科说。
“一株神奇植物,为什么会具有动物的活性特征?”德拉科说。
“暴怒是最鲜活的情绪,理论上愤怒和憎恨也是最深刻、最有力量的情绪,为什么行不通?”德拉科说。
“琉莉·迪洛·斯莱特林。”德拉科说。
“为什么没有那个诅咒?”德拉科说,“那股力量到底去哪里了?”
下坠的德拉科望进黑暗深处。
突然有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在千千万万的声音里吸引了他:“她如何知晓是在三强争霸赛上,两个时空会发生同频?”
对,她并不能预言。德拉科也想道。
上一次她还毫无所知地等候着,正如她所说,时空失去了稳定,但与她无关,她不能操纵这个。那么这一次,她为何能够笃定是在三强争霸赛的赛场上,并亲手推动一切条件成立。他想起女巫编织的歌谣。他们这短短的会面不足以让她预见这一切……
这趟旅程没有结束,他应当再见到那个琉莉·斯莱特林。
因为他也是促成因果的人。他不该忘记,在玩弄时间魔法的一切课题上,闭环法则是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否则秩序永远无法归位。
他会亲口告知女巫,1994年1月24日,成为勇士,去和恶龙搏斗。
德拉科睁开眼,对上了女巫的目光。
啊哈,还是来了。
距离我上次说要来已经隔了……456789个月?呃不记得了,断更已经一年半载是真的。
真可怕。
感觉这篇文永远都写不完了……这原来就是面对坑的心情吗。好大一个坑啊(崩溃)(此处并没有我要坑的意思)
主要不可置信的点在于竟然还会有人在等吗?
愧疚感增加了(抱头)
老实说自从多了个崽子,我的精力已经无限下降,效率也是。写不出来啊。虽然这不应该作为理由吧,但还是在这短短的四年里感觉到了原来真的长大成人是这样的,面对生活久了就会想要无限摆烂。人生真是迷途啊。这就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吗。
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比德拉科还要迷茫。因此也十分感激还有人在这里。谢谢,太谢谢了。
总之我们下次见吧,希望不会隔得太久。
下回预告:又见面了,死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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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多选题 Test thirty-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