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流萤觉得,小巴蒂有事瞒着她。
圣诞假期,巴蒂选择留在霍格沃茨,毕竟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去处。
他用一个药水瓶装好新熬制的复方汤剂,流萤困惑地看过去,他眼睛转向一边,拄起拐杖出门,“去霍格莫德逛逛。”
“这本书很稀有的!你从哪里得到的?”走廊里,格兰芬多的几个学生聚在一起闲聊。
“是圣诞礼物,但信上没有署名,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可能是我……家里人的朋友吧。”
纳威开心地小声回答,巴蒂缓慢走过,没有停下脚步。
“神秘人先生?”流萤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他微微抬起眉头,没有搭话。
他是送了纳威一个礼物,但不是因为他们之间复杂的过往,也不是他产生了什么额外的感情,而是因为他是纳威的老师。
这只是扮演穆迪时的下意识之举,符合穆迪的行事风格,和他小巴蒂没有关系。
——
二人来到霍格莫德,穆迪的形象和蜂蜜公爵糖果店格格不入,但巴蒂还是秉承着每家店都逛一下的理念,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流萤停在薄荷冰淇淋前,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个味道!巴蒂见她这样,语调上扬地开口,“想吃?”
幽灵扔给他一个谴责的眼神,巴蒂胸腔鼓动着笑出来,从货架上拿走一个,晃动两下,冲她挑起眉。
他心情不错,准备去柜台结账,余光却扫到了另一面墙的特效糖果——吹宝超级泡泡糖,能让房间里飘满蓝铃花颜色的泡泡,数日不破。
他当然会记得,小时候,母亲寄来的每一个零食包裹里,都放有这种糖果。
但最让他忘不掉的,是糖纸,成年后他一共见过两次,一次在一个月前,一次在十三年前。
巴蒂眼神微动,结账后离开了蜂蜜公爵糖果店,确定了某个摇摆的答案。
流萤见他机械地吃着冰淇淋,十分不解,有那么难吃吗?
街上风大,路过尖叫棚屋,巴蒂走了进去,棚屋里没人,他魔杖一挥升起炉火,施展了个屏蔽咒。
“很难吃?”“不如柠檬味的。”变回自己的巴蒂摇摇头,向后一撩风衣下摆,盘腿坐到地毯上。
流萤白他一眼,“难吃就扔,少臭显摆你的挑剔味觉。”
巴蒂歪着头看她,左手撑在地毯上,右手举着冰淇淋时不时舔一下,睫毛缓慢地眨着,弯起两边嘴角,十分纯良。
流萤转开脸,越过窗户去看村庄的风景。
“上次来尖叫棚屋时我还没成年,”几分钟后,巴蒂突然开口,“算起来,也十三年没有自在地在外面闲逛了……”
流萤看过去,发现他低垂着眼帘出神,仿佛要把自己看进融化的冰淇淋中去。
“这十三年来,我一直在尝试反抗父亲的夺魂咒,偶尔可以暂时摆脱他的控制,但更多时间,都像做梦一样。
有时会梦到过去,有时只是飘在空中,看和我有同一张脸的人麻木地进食、安寝。
如果他是小巴蒂,那我是谁呢?”
融化的冰淇淋流到他手上,巴蒂忽然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拿出手帕替他擦干净。
“再不快点吃,冰淇淋就流到地上逃走了呦。”她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巴蒂听到自己发出咯咯的笑声,稚嫩、清脆。
那时他六岁。
他现在,六岁吗?
流萤发现巴蒂挤动着双眼,却没有闭合在一起,酸涩的眼底泛起一层水雾,上下唇轻微抽动,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这副样子,她已经见过太多次。
幽灵不需要睡眠,巴蒂睡着后,身体的每一次抽搐、含糊不清的每一句梦话,她都看在眼里。
她记得来到霍格沃茨时他眼中的光芒,也记得批改学生作业时他眼中的认真,还记得晚霞下他眼中的柔和。
但那双茶晶般的眼中最常出现的,是厚重的迷茫和悲伤。
他总以为自己是个长满了仇恨的人,可流萤觉得,他只是不快乐。
流萤不得不承认,悲伤是他的底色,不管他做出哪种选择,他都不会快乐。
不快乐的人很容易沉溺于什么,无论是什么,这棵救命稻草只要能把他从私人的感情中解救出去,什么都好。
试问,还有什么宏大叙事,能比得上伏地魔描绘的美好愿景呢?
“巴蒂……”
巴蒂屈腿抱头缩在角落,恍惚听到远方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首先看到地上的冰淇淋,化掉的液体渗入地板,消失不见。
巴蒂想,如果他也能这样渗入到哪里去,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很容易?
又有人喊了他一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口中了然地发出一声气音。
尽管摆脱了摄魂怪和夺魂咒,但他还是会在醒来的一瞬间感到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
但此刻他知道,他在尖叫棚屋,现在是圣诞假期,他还有一份礼物没有送出去。
巴蒂突然发出一声苦笑,他竟没有发觉,竟没有发觉。
流萤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锚点。
——
新复方汤剂的疑问很快解开了,惯偷巴蒂顺走一套学生的衣服,走出霍格沃茨的禁制区域后,幻影移形到了圣芒戈。
“纳威,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奶奶呢?”医护人员询问,巴蒂微微低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偷偷来的……”
医护人员点点头,想必是以为圣诞的原因,纳威想父母了,所以带他前往了病房,“爱丽丝,你最喜欢的小访客来啦。”
巴蒂抓着衣角,首先看到了第一张病床上纳威的父亲,弗兰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又转身去抚摸枕头,口中念念有词。
已经疯了,这是他作的孽,他早该想到的。
巴蒂站在原地,却突然听见一句惊呼,一个圆脸女人跑过来,把他拉到窗边指着树篱中觅食的知更鸟。
“鸟!”
巴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看着爱丽丝。
十三年过去,岁月也没有因为她的苦难而优待她,如今她的头发灰白而凌乱。
巴蒂睫毛微颤,他其实,从来没见过她整洁体面的样子,记忆中,她的头发同样被折磨得凌乱不堪。
当初,这对夫妻不愿透露伏地魔可能潜逃的地点,抗下了极大的折磨和痛苦,如今却变成这副样子。
巴蒂想问她,为了一个和平的魔法世界,失去理智、无法陪孩子长大,值得吗?
那些宏大的、崇高的理想,真的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吗?
每个人都是这样,为了什么东西而活着,以为是自己的追求,其实只是被这东西困住了。
巴蒂想到自己,他又是谁的奴隶?
“鸟飞走了!”
爱丽丝抓着他的袖子,跺了几下脚,拽着他看,巴蒂顺着她的手臂望过去,看到一群红胸知更鸟飞向了远方。
体型娇小的、叫声清脆的、勇敢坚韧的知更鸟。
“嗯,鸟飞走了。”
知更鸟消失后,爱丽丝的注意力回到巴蒂身上,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吹宝超级泡泡糖,撕掉糖纸递到巴蒂嘴边。
“你喜欢的!”
流萤知道,巴蒂是个爱干净的人,每天都要在盥洗室忙很长时间,别人碰过的东西他从来不吃。
但此时他没有迟疑就含住了那颗糖,脸颊两侧鼓动了起来,片刻后吹出了许多蓝铃花颜色的泡泡,飘满了整个房间。
弗兰克举起食指,戳破了眼前的泡泡,爱丽丝拍手叫好,抓住巴蒂的手臂让他抬头看。
而她抓住的,正是刻有黑魔标记的那一只手臂。
巴蒂突然大笑起来,他双手反抓住爱丽丝的手臂,眼神诡异,眯着眼睛问她,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所支配。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吗?巴蒂克劳奇,你记得这个名字吗?我是个食死徒!当初折磨你的食死徒!你知道吗?!”
流萤喊他停下,她知道他内心挣扎,但这不是他唤起受害者痛苦记忆的理由,可巴蒂紧紧盯着爱丽丝,一时听不进任何。
爱丽丝双眼迷茫,摇头说不知道,巴蒂突然卸了力,他松开爱丽丝,垂下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他作的孽还不够多吗?他还要把这个人折磨到什么地步?
巴蒂揉搓着心脏,却见空着的一只手被爱丽丝拉起,她摊开他的掌心,放进一张糖纸,又将他的手掌折成拳,用自己温热的手轻轻握住。
“好孩子。”
爱丽丝不年轻了,笑着看向他的眼睛旁,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就像当年他的母亲一样。
十三年了,巴蒂再没有见过母亲,也再也见不到她老去的样子了。
巴蒂闭上双眼,两行眼泪顺着脸庞流下,心脏不再抽痛,而是以他为原点,像射线一样离他而去,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忽然之间,他看穿了自己的虚伪。
他是主动来到这里,故意来受罪的。
他以为来这里能得到什么?
此刻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他渴求的惩罚,他巴不得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他,仿佛别人骂过,他的罪孽就清了。
他没有逼迫别人原谅他,而是在心里给自己洗罪。
极尽自欺欺人之态,这和他自诩公正又以权谋私救下他的父亲有什么两样?
他从坑底爬出,扒烂的双手血肉模糊,也不过是仿照父亲为自己又挖出了一个深坑,他从来都没有真正逃离父亲的阴影。
到头来,他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克劳奇。
巴蒂苦笑着,却突然发现有人擦去了他的眼泪,是爱丽丝,她又掏出几块糖给他,轻声说道,“吃糖,不哭。”
他怔愣地看着她,一个不再清醒的人,一个母亲。
他才发现,爱是不需要理智维持的。
巴蒂扶她坐下,从抽屉中找到梳子,学着记忆里母亲的动作,一下下梳顺爱丽丝凌乱的头发。
虚伪可以传承,他明白了。
但他不只是父亲一个人的孩子,不是吗?
——
回到霍格沃茨时已经天黑了,巴蒂登上天文塔顶楼,在黑色掩体后坐下后,他施展了屏蔽咒,尽管是放假,也不能确保没有学生过来观测星象。
这里属于天文塔相对隐蔽的一个空间,在他的学生时代,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之一。
复方汤剂已经失效,巴蒂靠在掩体上,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眼神微动。
翻看过书本的手、把持过飞行扫帚的手、搀扶过母亲的手,这双瘦长苍白的手,如今却已经背负了一个家庭的痛苦和一条人命。
不,他难道忘了,母亲的生命,也应该算在自己头上吗?
为了什么?反抗父亲?他竟不知道,自己的理由居然这样可笑。
自圣芒戈回来后,巴蒂一直保持沉默,流萤没有说什么,此刻见他紧盯自己的手,知道他又陷入了挣扎。
她忍不住开口,“好学生,你的天文学成绩不错吧?现在星象怎么样?”
巴蒂仍然低着头,机械地回答,“你们麻瓜世界不教这个吗?”
“可我想听你说,”流萤抬起他的下巴,看进他在月光下颜色更加浓郁的眼睛,“巴蒂,给我讲讲天上的星星吧。”
流萤强迫他抬头,透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巴蒂看到了夜空中闪烁莹亮的星星。
“明亮的那颗是火星,现在正是观测的最佳时机;金牛座和白羊座交界处的是天王星,你可以使用望远镜更仔细地观测;位于金牛座的是木星,在木星冲日会格外明亮;最近有机会看到象限仪座流星雨……”
在能够思考之前,巴蒂就脱口而出了此刻的星象,这感觉,就像中了夺魂咒一样,让他只能对她的指令作出反应。
唯一的不同是,他并不排斥,甚至渴望更多。
流萤的手指冰凉,托在他下巴上,不知为什么,让他想起她抚摸自己心脏的那一次,那时候,她还致力于让他痛苦,而现在……
巴蒂知道,她之所以提起星象,不过是看他难过,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嘲弄起自己,想不到在这么透彻了解他后,还有人愿意开解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他想起母亲,又何尝不是在明知他的罪行后,还愿意拼死救下他。
这两个人,都对他倾注了某种无条件的感情。
母亲对他,是爱,巴蒂望向流萤,那她呢?
“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替我死在了阿兹卡班。”
巴蒂紧紧盯着流萤,将母亲是如何哀求、父亲是如何松口、两个人是如何调包的故事,像背书一样讲给她听。
“摄魂怪是瞎子,它们嗅到一个健康人和一个将死的人走进阿兹卡班,又嗅到一个健康的人和一个将死的人离开阿兹卡班,这就是我现在能站在这里的原因,我杀死了我的母亲。”
这就是接近他的结局,谁对他倾注感情,谁就会不得好死。
巴蒂讲述时头微微侧着,眉头皱出细纹,嘴角抽动,似乎在控制讲出的话,又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可那根本不值得!这十三年来,我甚至忘记了她的死亡!不,不是忘记,是刻意忽略,就像我刻意忽略她一直以来的付出一样。
长久以来,整个家都活在父亲的控制之下,母亲只是在迎合他,她不能为了我顶撞父亲的责骂,只能在事后默默安慰我,
这就是大部分家庭的缩影不是吗?一个男人,只要做事不出格,嘴上说说,就成为了一个爱妻子的丈夫。
所有人都说,父亲爱母亲,可如果那算爱,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隐忍和妥协?
爱是什么?
谁才是这个家里被爱的人?”
巴蒂拼命睁大着眼睛,但泪水不被他的意志所左右,义无反顾地顺着脸颊滴落,眼眶中还在酝酿更多。
流萤已经死了,她变成了一个幽灵,本不该拥有任何感受,但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内馅则是巴蒂的眼泪。
现在她认识了巴蒂的母亲,像任意一个父权家庭中无数的妻子一样,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在典型的父权家庭中,父是掌控一切的天,无论粉饰得多么冠冕堂皇,家庭的权力结构始终是失衡的。
父亲表面在场,实际上是缺席的,母亲则相反,但正因为家庭权力始终握在父亲手中,所以孩子会更加需要父亲的认可,甚至于被动地接受“隐忍的母爱没有价值”这种说法。
巴蒂对他父亲的成瘾性反抗,从他父亲本人延展到了更强大的伏地魔身上,这是一场弑父仪式,伏地魔则刚好填补了他精神弑父后的空洞。
纯粹的母爱难以提供超越权力叙事的生存意义,她的牺牲并没有让巴蒂真正看清母爱的形态,而是划开了一道爱的口子。
这是如黑洞一般的情感缺口,而他来不及识别的母爱,已经随着他母亲消亡了。
流萤托起巴蒂苍白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擦着每一处纹理,眼神哀恸。
“巴蒂,是你,这个家里,是你在被母亲毫无保留地爱着。”
巴蒂的眼泪大颗滴在流萤手上,沉重、滚烫,像从心中泣出的热血一样,差点叫她承受不住。
“那她呢?”
他瞳色中是无尽的哀伤,星光映在他眼中,流萤看向空中,不知哪一颗是他说的木星。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电视剧《西瓜》,两位母亲针对木星有过一段讨论。
“我曾经听说,如果没有木星,陨石全部都会掉落在地球上,正因为有木星,人类才能生存,但谁也不会感谢木星。
如果温度再高一点,木星就变成太阳了,但如果有两个太阳,人类就不能生存了,于是它接受了自己不能成为太阳的朴素人生。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木星是这样一颗值得让人流泪称赞的星球。
但自从知道后,我每次在夜里抬头,都会一颗颗星数过去,想哪一个是那颗寂寞又伟大的木星呢?
爱虽然不计较得失,但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巴蒂,你母亲的爱既然保护了你,就必然也照耀了她。
有些时候人就是后知后觉的,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你说,这片夜幕中,哪一颗星是你母亲呢?”
巴蒂双眼聚焦到夜空某处,妈妈,他在心里默念着,恍惚间,仿佛真的了看到母亲的脸。
她在笑。
巴蒂摸索出身上的伸缩自如袋,从中掏出了一个做工精美的八音盒,他打开盖子,柔美的光亮透过镂空的盒体投射在小空间里,一个天使影像曲膝行礼,曲子《La Strada》响起,天使随音乐跳起了舞。
这是母亲的东西,早在他出生以前,就属于她。
母亲说这首曲子来自一部意大利麻瓜电影,她和朋友偷偷去麻瓜世界看了电影,回来后念念不忘,她买来麻瓜的八音盒,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把它改造成这个样子。
讨论起这件事时,母亲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兴奋之态,那时巴蒂只是含糊地点头。
他从来没有问过,除了做他的母亲之外,她都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又被迫失去了什么?
“好漂亮的八音盒,哪里来的?”
一曲终了,天使再次行礼,摊开双手显露出更多曲目,流萤看得惊奇。
“你的圣诞礼物。”
巴蒂轻轻出声,他没有说谎,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但这件礼物已经在他手里握了很久。
“真的?我很喜欢!谢谢你!不过我没准备你的礼物……”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送个迟到的圣诞礼物,但流萤还是被喜悦包裹起来了,毕竟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八音盒。
“我也没指望能从一个幽灵那里得到什么。”
巴蒂轻轻摇头,也许她已经给了他礼物,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流萤仔细瞧着八音盒,见没人动作,八音盒又开始演奏同一支曲目。
巴蒂看着她绕着八音盒飘了一圈,双眼亮晶晶地,他想,只怕最明亮的象限仪座流星雨都比不上她眼中的光芒。
如果他早一点遇见她就好了,巴蒂垂下头,在他的每个人生节点,如果有她在,会说出什么聪明话来指引他呢?
他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吗?
几乎是在瞬间,巴蒂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感到有些慌张,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也许这只是扮演穆迪时的人格残留,叫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感受,等完成任务后一切都会消失的。
对,任务,巴蒂抚上自己的手臂,衣料下黑魔标记在微微发烫,提醒他的身份。
隆巴顿夫妻叫喊的声音响起,波特按他的计划参与火焰杯的身影闪过,还有第一次见面时,流萤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尸体。
巴蒂紧紧按住黑魔标记,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但从走错第一步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合理化自己的罪行。
无论他如何逃避,无论他如何折磨自己,无论他如何尝试放弃,他都无法泯灭自己是个食死徒的事实。
谁会接受他?接受他的全部?
“和我一起侍奉伏地魔大人吧。”
流萤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看向巴蒂,只见他紧紧抓着魔杖指向自己,眼神狂热而兴奋,呼吸急促。
她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巴蒂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流萤发出一声苦笑,就算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就算两个人互相袒露了那么多心声,就算她……
他还是执意要选择这条路吗?
“如果我拒绝,你要怎么做?”
流萤冷然出声,难道他还要再杀她一次吗?还是使出其他折磨幽灵的招数?
她果然无法接受全部的他,巴蒂的唇抿在一起,悲伤又愤怒地摇头,抓着魔杖的手上下颤抖。
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他的一切挣扎都是无理取闹一样,巴蒂突然自嘲地笑了。
她从来,都只是个看客。
巴蒂突然将魔杖转向自己,施展了摄神取念咒。
他一遍遍审查自己的记忆,现在,过去,他要找到让自己动摇的瞬间,流萤的身影出现,他将魔杖逼近自己,想要将它暴力剔除出去。
但他到底该剔除哪些记忆?
流萤每一次出现,都叫他的心颤抖不已,他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理智的瞬间。
同时,海量的记忆翻涌起来,他过去三十二年的记忆搅动着冲击他的太阳穴,让他本就无序的头脑更加混乱。
“巴蒂,你怎么了?快停下!”
巴蒂的魔杖掉到地上,他抓着自己的头喊叫,眼睛一会儿大睁一会儿闭上,身体摇晃起来,猛地跪了下去。
流萤上前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试图敲打头部的行为,她不知道他刚刚施了什么咒,但知道他在折磨自己,只希望他快点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后,巴蒂眼神逐渐清明,他睁开眼看到神色担忧的流萤,忽然发出一声气音。
他当了那么多年好学生,当然知道删除记忆最好的咒语是遗忘咒,而不是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的摄神取念。
他根本就没打算忘记她。
巴蒂清醒过来,但整个人却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流萤托着他的脸,眼中充满担心。
“停下来吧,巴蒂,无论是什么,停下来吧,好吗?”
无论是他施的咒语,还是让他挣扎的自虐行为,停下来吧。
听到流萤的话,巴蒂脑中闪过一张张脸,他苦笑出来,如今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停下来?你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吗?你不是说过我有罪吗?你觉得一个罪人还能做什么?我还要等待属于我的审判呢。”
巴蒂被她捧在手心,满脸疲惫,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流萤为他拢了拢头发,经过刚才的折腾,他身上的衣服也起了褶皱,她用力推平布料,却只是让看起来锋利的褶皱变得圆润了。
就像巴蒂的心,无论变成什么形状,都无法改变它苦涩的内核。
八音盒还在一遍遍播放着音乐,无忧无虑的天使还在一遍遍重复着舞步。
流萤突然离开跪在地上的巴蒂,她飘到空间另一角背过身去,无力地望着天上叫不出名字的星群。
巴蒂说他在等待自己的审判。
但流萤知道,他其实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来了!
写这章的时候很难过,而这居然只是第三篇章的第一章啊救命,我感觉后边基本没有特别开心的片段了( ; _ ; )
开始还以为只能用三万字,没想到现在就四万了,不过总体下来也不会太长,可能七万左右?
这章提到的电影是费里尼的《大路》,很久前看的了,很多情节忘了,但还记得一些瞬间:真的不和我走吗( ; _ ; )
另外提到的日剧《西瓜》超级好看,很日常平静的一部剧,适合咱们女人看。
好困好困,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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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3-1 Climactic Trac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