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假期的‘恐怖之旅’巫师儿童夏令营开始前,你的古如尼文课程会持续一个月,从后天起。”
自从把庄园那间默认家主专用的书房钥匙给了他,独自居于老宅的祖父便愈发糊涂和孤僻,这个暑假他随父亲的两次探视都被拒之门外,原本被父亲视作“浪费时间”的家族议会更加形同虚设。原以为老诺特会因此得空,但自从答应德姆斯特朗做下学年起为期一学期的魔药客座教授以来,西奥多已有几日不曾见到披星戴月的父亲——老诺特愈发忙碌——或许暑假原本便只是针对学生而言。
终于恢复正常作息的父亲隔日便给他下了暑期家教课程的通知——若非父亲依然日日出门,他猜极擅此道的父亲会在实践应用课程外亲自上阵。
对于提前接触本应三年级才有选修资格的知识,他并不意外——诺特对各行各业学识的灌输从来无视学校学龄的限制——但凡子孙能吸收。到他这代,老诺特更是近乎迫切,仿佛生怕来不及。
所以对于从坩埚烟雾间抬头接收父亲通知的西奥多而言,只是点点头便继续埋头在那锅肿胀药水的熬制里,同时在羊皮纸上利落地记录总结,完成他暑假的魔药作业。
顺便不着痕迹地改变了坐姿,好让翻折在连载《英雄莱特普的谎言》那一页的《唱唱反调》被他的腰臀挡得更严——毕竟《唱唱反调》是他一直被父亲明令禁止的“垃圾”。虽然在看到芭克的小说前,西奥多亦如此认为。
然而翌日看到那位被父亲亲自送来的古代如尼文家庭教师时,向来超越同龄人老成镇定的西奥多·诺特也忍不住眨了眨眼——尤其在看到熟稔的美艳女巫对自家向来生人勿近的父亲过分亲近的举止时。
那是好友布雷斯的母亲——某种程度上名声与美貌同样突出的扎比尼夫人,不论是积极的或消极的。《巫师周刊》学术版的精粹和八卦版的垃圾对她同样眷顾。
西奥多的蓝眼珠滑了滑,扎比尼夫人的身后并未有好友的身影。他在心底用理智的甘泉静静扑着一星半点拒绝接受的火苗,掀了掀唇,扬一个去扎比尼宅邸拜访时、客气有礼的笑:
“扎比尼夫人,日安。”
同因外表而易让人产生偏见的娆艳和起初在他眼里轻佻的举止不同,扎比尼夫人扎实的如尼文底子和对他难应付性子的耐心,以及花样百出哄孩子的手段——虽然西奥多完全不需要,原本可以让他和谐渡过暑假的私教课程——如果她没有同自家父亲眉来眼去的话,特别是在偶尔共进的晚餐席上,或是送别的壁炉前——当然在西奥多的眼里看来是这样,所以她对自己的容忍和温和也变成过分殷勤。
纵使早慧,欠缺的阅历或许让西奥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谙成年人复杂的交往,但还称得上纯粹的他们总有一种接近野生动物的敏感——哪怕只是空气中的荷尔蒙多一些,都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扎比尼夫人成为他的家庭教师后第二周,布雷斯第一次被带到诺特宅邸时,虽然好友对自己别无二致,但当看到扎比尼夫人转身时好友悄无声息熟练翻起的白眼,西奥多便知道自己的计划会成功——在布雷斯这个盟友的帮助下。
课间休息时,他没有一如既往带好友去庭院或他的房间,而是来到他房间的隔壁——一口坩埚架在地上咕咕冒着淡紫色的烟,却无甚气味,唯余家养小精灵新喷的空气净化剂的清香。
在好友四下打量各式各样的巫师画时,他拉开窗帘,明媚的夏阳迫不及待从落地窗挤进来:“采光很足,我记得你喜欢,布雷斯。”
因为生长环境自幼敏感的布雷斯·扎比尼立刻望向好友:“什么意思?”
“原谅我的自作聪明。只是,”他转身,披了半面暖光,另一只蓝眼睛跟着半边瘦削的身子隐在贴花墙壁的翳子下,明晦相融,达成诡异的共存,“也许你马上就可以住到我隔壁这间屋子了,所以……”
明亮的蓝眼睛被日晖濯个透彻,在意犹未尽任君脑补的尾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探询。西奥多·诺特看上去只是个真诚无辜的孩子,在同挚友分享珍藏。
布雷斯却忍不住在他人畜无害的目光中拧了眉头:“嘿,哥们儿,你的心意我很荣幸——我很乐意跟你做兄弟(bro),但我不想跟你做兄、弟(brother),一点也不。”
西奥多眨眨眼——生怕心底那点升腾的窃喜蔓延到眼底,出卖他的蓄谋。
“想个办法,你也一起,”布雷斯一把扯回窗帘,宽敞的大屋立刻暗下来,“你也不想我妈妈变成你妈妈吧?我更不想你爸爸变成我第八个爸爸,不久后我们再一起去拜祭他——”
“当然不,”西奥多斩钉截铁,而后沉默片刻,“办法倒是有……没记错的话,几乎是一人带大你的扎比尼夫人向来对你有求必应。所以如果你生了病……”
“装病?”布雷斯略有迟疑,“别看我妈妈那副样子,但眼光犀利得很。你爸爸也是吧?”
“装?当然不,”西奥多搅了搅那锅魔药,轻声细语仿佛在抱怨自己的粗心,“这锅通泻药水不够完美,我的松子仁磨得太碎——本来应该有类似青草香气的味道,但如你所见……”
西奥多给坩埚熄了火,待那锅魔药慢慢冷却:“它的味道几乎无味,没法作为暑假作业的观察对象了——所以我想,不造成多余浪费的话,是否可以顺便利用这个……”
“通泻药水?”布雷斯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认真的?”
“这是光明正大写在二年级魔药课本里的、斯内普教授留下的暑假作业之一,”西奥多的微笑带着安抚,循循善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布雷斯——除非你还想再等一周,等生米煮成熟饭……”
“你能确保这锅‘不够完美的’药水没有副作用?”布雷斯冷冷打断他,仿佛想象一下都是玷污了自己的脑海。
“放心,不够完美只是意味着它不会以那么强的药力把一切正常的你送进圣芒戈,药效也会随时间自然减弱消失,甚至不会影响到你的食欲——只是你的症状看上去极具欺骗性,”西奥多摆摆手,自动扇风的十八世纪妖精特制折扇便自行合起置于一侧。他将冷却的药水倒进两只水晶瓶,递给好友,“记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向你妈妈撒娇。”
布雷斯翻个白眼对他最后的用词表示不屑,撇撇嘴后皱着年幼的脸舔了舔,发出一声干呕。西奥多已经将水晶瓶放在唇边,看上去在小口啜饮——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液体只是蹭过唇际。同样,他亦没有告诉好友这锅“不太完美”的药水除了松子仁磨得太碎,还多加了喷嚏草——切丝后兑水消去毒性,却让药剂本身具有一定的稳固性和抗解药性。
最终好友厌弃他慢性处刑一般的“斯文”,仰头一口饮尽,水晶瓶被扔开。布雷斯接过他递来的红茶在反酸中大口喝着,而他趁好友的注意都被味道过差的药剂吸走,将自己那份倒回坩埚。
毕竟计策分对象——对于在母亲面前装病有十二万分功效的布雷斯而言是有效的,但对于精通魔药和自家儿子心眼的老诺特而言,无限趋近于无效的手段,他不会刻意受罪——毕竟,诺特都不愿以委屈自己的代价达成毫无价值的目的。
当天下午,在确认有家庭小精灵的照料无碍的他仍可“自理”、并在拒绝她通知老诺特的提议后,扎比尼夫人便匆忙带布雷斯飞路返程。
西奥多本以为翌日起总算有段安静的时间可以完成暑假作业,在乌尔达尔潭旁的温室里清收为了二年级魔药课提前准备的、能力范围内的草药时,亲爱的父亲却意外早归,并恢复了每日的实践应用课程,从晚上提早至黄昏——好在作为父亲,老诺特还记得他天生敏感于环境温度,畏热惧冷,若在近日蛮横攀升的高温晌午活动,不需要魔药辅助,他也可以跟后一周的课程道别。
当他的“掩目蔽视”终于能在自家父亲双眼生成持续两秒的眼罩时,猫头鹰送来的香笺捎来扎比尼夫人辞去家教的消息。
一晌沉默间,只有他躺在沙地上的呼吸声,混于乌尔达尔满潭蟾蜍的鸣响。
老诺特将那封信燃尽之余,西奥多陡然一划魔杖:“掩目蔽视!”
他的父亲这次却没有先前那般轻轻带过,而是用力一劈,杖尖随力道晃过半弧,挑走他的魔杖,并将他重新按回沙地。
诺特的现任家主缓缓走到不成器的儿子身边,用那根属于他的山楂木魔杖指着他,一字一句道:“诺特的家教教过你自信、自尊甚至自傲,却从没教过你自命不凡——以这样龌龊狭隘的心思揣度你朋友的母亲,一位纯血统的女巫,西奥多。”
“纯血统……”西奥多仿佛听到了精妙的笑话,翘起的唇角满是讥讽,撇头翻身而起,径直回视,毫不退让,“就是因为她是布雷斯的母亲,我才会这样做。否则你们暧昧到令人作呕的合照早就登在《巫师周刊》八卦版那堆呕吐物上!”
老诺特的眉心因少见的激烈情绪褶出三道“I”,唇颤了颤,鼻翼被怒火怂恿着不断翕张,碾出来的字句咬牙切齿:“我从未背叛过姬莉叶,从过去,到现在,从未。”
“你没资格喊妈妈的名字。”
“永远不要对你不甚了解的事妄加置评——你的脑浆被蟾蜍吃了吗,西奥多·诺特?一个十二岁的小……”
“但凡你对妈妈有一点那样的用心,在她病入膏肓时——像对扎比尼夫人那样——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西奥多不甘示弱,湛蓝的眸子里是如出一辙的倔强和愤怒。
——“以前……我总认为……是你羁绊了我赎罪的脚步。但……看你一天天长大……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是我舍不得……我的西奥。是我……苟且偷生。对不起……对不起,西奥……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以为……我在惩罚自己、惩罚他,但怀着私心的我……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向梅林忏悔……”
“别再说话了,妈妈,你躺下,睡一觉,会好的。”
“西奥有没有遵守约定……有没有对他保密呢?”
“我答应你的,妈妈。我什么也没有告诉爸爸。”
“西奥……真是乖孩子……”
“如果你对你之前的主子真那么忠心——哪怕他变成那副鬼样子都要助他一臂,当初又为什么娶妈妈——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叛逆,为什么反应如此迟钝——”
“西奥多·诺特!”
夏风含着浓云滚滚而来,到庄园上空时一气倾吐,猖狂赶走所余不多的余晖霞彩,给老诺特盛怒的脸打下一片更具威慑力的阴影。
瓦莱瑞恩·诺特抬起的手臂都是颤抖的——仿佛在拼尽全力克制着不给亲生儿子一个恶咒,指向宅邸偏侧的梅林神殿,以震怒为信,引爆眸中血丝,目眦欲裂:
“现在,滚去梅林神殿,把整座神殿清扫干净前,不准出来,不准用魔法。”
……
“滴答。”
大理石砖缝间钻出浅浅的野草,一丝不苟地合抱着新聚的小洼。神殿角落里沿石隙溜进来的雨滴,鼓足勇气顺着精妙的建筑曲线滑落,用绝响迎一圈欢迎加入的涟漪。
“滴答。”
西奥多后知后觉地拉起眼睑:终于不负酝酿许久的湿气,被密云过保护的雨终究淅淅沥沥迎来叛逆期。
白壁之上,古画之间,栩栩如生的梅林与亚瑟并肩一心的瞬间生动已极,有幸被伊格德拉希尔高深的保护咒维护至今——甚至还有余裕笑着打量闷声劳作的诺特后人。
似被潺缓雨幕浸麻了劳作许久的筋骨,他将湿抹布丢回水桶,将所谓的家教修养抛去脑后,自顾自坐在神像下的阶梯上,随躯体生长愈显纤瘦的手撑着下颌,任视线在清雨和神像间逡巡,漫无目的,亦无焦距。
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三次亲手打扫梅林神殿。
上次是他“请走”第一个不讨喜的家庭教师后。
上上次……是在儿时母亲去世后不久。
对母亲而言,她的内疚终身不止,愆尤始终存在。
直到西蒙内塔肖像修复完成,她仿佛卸去心底某种长久以来紧持的执着般迅速黯淡,迎来最后的时日。西奥多亦难得有了不被限制跟她亲近的时光。虽从种种迹象看来,他的母亲在那段光阴里的记忆依然时而残缺,但不再神智混乱、自残自伤;亦不再一头扎进色彩和线条的世界,不顾一切。
他一厢情愿以为,母亲那看似并不严重的病情,哪怕不是圣芒戈,只要父亲肯认真看一看,不会是多么值得困扰的问题。
但从未。
明明生活于同一座宅邸,却仿佛苏格兰到威尔士的距离。
后来的母亲亦从未离开阁楼那间冬冷夏热的小屋,父亲也从未探视。
一门之隔,至亲至疏。
遗忘比报复或宽恕更有效吗?年幼的他不知道。但在浅薄的阅历中他已明了,人本就是由遗忘构成——一捧记忆的死灰,任时光之风随意拨弄至天涯海角,谁的身外,谁的心底,谁的墓地。
曾经,仿佛没什么能占有母亲那双时时望向空处的深灰色眼睛。
除了满屋那些会动的、不会动的画。
更小一些的时候,尚且惧高的西奥多曾躲在庭院里苍郁的水青冈间,隔着窗玻璃望到向来寡言少语的母亲拿软毛刷仔细擦拂那张呆板静态麻瓜画上的灰尘,一举一动近乎谨小慎微。甚至随画作本貌渐显,他看到了母亲百不一遇的笑靥。
母亲对麻瓜文化的喜爱和对麻瓜的亲和,一度让他一厢情愿地误会是这些分走了母亲对于父亲和自己的注意,曾导致他非常憎恶麻瓜。
然后,那幅画突然起了火。
那亦是彼时年幼的西奥多,魔法能力的初醒。
——“喂,你为什么总在上面?看起来总比我们高,真让人不舒服。”
“……只要知道从上面摔下来有多疼,心理有过预期,我就不会再害怕呆在上面了。现在我连自己的问题都处理不好,哪顾得上体谅你们的不舒服。”
“他在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但不是故意的。”
“酷——上面的风景好吗?”
“有很多下面看不到的东西。与其道听途说,不如你们也上来看看?”
他不再畏高,虽然他几乎没体验过从高处摔下来的感觉——因为每次跌落,西奥多都仿佛接纳了一场高处的滑翔,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般轻盈、新鲜、刺激。
母亲最后的年岁里,慢慢让他初谙一个“母亲”原本的含义和样子,也曾为他有了德拉科和布雷斯两个发小而欣慰——她不是未曾对他在一群玩闹的孩子间爬上树躲清静的不合群行为表露过担忧。
后来哪怕读上了母亲曾挂在嘴边的“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学校”,但坐拥远超同龄人的庞大知识量而在课堂上不主动、无所谓那近乎冷漠的态度,受到斯莱特林学院荣誉感极强的德拉科抨击后,一贯我行我素的小诺特亦难能可贵地给了好友的指责一个跟他的本性对决的机会。
最后他在一堂草药课上举了手,第一次为斯莱特林赢得十分。
感觉并不坏。
只可惜母亲看不到了。
他也曾在母亲弥留之际纠结是否要违背承诺,像个真正的孩子不管不顾,把父亲找来。
他听母亲的话,他明白母亲的遗憾和悔恨,但他读不懂母亲的眼神和泪水。
——“西奥有没有遵守约定……有没有对他保密呢?”
“我答应你的,妈妈。我什么也没有告诉爸爸。”
“西奥……真是乖孩子……”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哭——紧紧盯着不远处茶几上冷却的红茶,不同于他见过的悲哀啜泣或歇斯底里,无声无息,静静任凄清的水汽再也无法被眼眶束缚,寂然涌落又绵绵不绝,仿佛永远无法流尽般在枕头上团栾出显而易见的泪泊。
他是个乖孩子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圣诞,西奥多给繁忙的父亲留了信,第一次尝试独自去对角巷购买家教课所需的材料。但急着收店回家过节的气氛让这条历来热闹的巷弄提早安静。他拎着包裹与行色匆匆的巫师们擦身而过,不时回绝几句提供帮助的询问。走到弗洛林冰淇淋店门口时,也只剩一条空落的长凳在寒风中与他相对而立。
对于母亲,西奥多·诺特起初自认为并无太深的感情。那双总是带着愁绪的眸子里有满满的色彩和线条,有形态各异的宝石颜料,却从来没有爸爸。
没有他。
——“你真的好点了?”
“谢谢你的关心,西奥。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拥有了不能丢弃、却也不想再见到的东西。”
“我讨厌自作聪明的麻瓜,他们总会让父亲生气,甚至让他跟你吵架。”
“哦,梅林——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西奥。”
她走后,在不知不觉的回想间,在见缝插针的记忆里,西奥多才撷拾出一星半点因年幼或生疏而遗落的、母亲原本的样子。
笑的、忧的、冷漠的、怨恨的……
纵容他在珍贵的画里藏起幼稚玩具的……
轻声细语同他说话的……
与他拉钩的……
夸他乖孩子的……
神游天外的西奥多坐去空荡荡的户外长凳上,放空的视线呆呆转向对角巷的砖砌入口,形形色色的巫师穿梭来去,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回一——十个来回后,灰色的人群中依旧没有他心底上过色的熟稔。西奥多慢慢松开在膝盖上紧握的五指,五个指印簇拥着掌心的花叶指环——仿佛被咒语加固过,一枝一叶带着精致的花蕾微缩在指环大小的天地里,时隔多年犹鲜活——是在母亲枕头下发现的,被他悄悄收起来,贴身放好。
在方才拥挤的药店里,他的外袍口袋被碰撒的原液腐蚀出漏洞——幸好他及时发现,没让母亲的遗物随飞路粉的袋子一齐溜走。
一时丧失回家之路的西奥多·诺特在起初若有似无的沮丧后,唇齿相碰,将不适于“诺特”的情绪泯于两千秒的计数和不抱期待的等待里。此刻,他只是望着掌心仿佛还带着母亲温度的指环出神,又鬼使神差地往自己的手指上套;但即使是拇指,亦无法撑起指环的尺寸。
圣诞氛围浓厚的对角巷今日并没有多少传单。当第二张疾书文具用品店新到货自动速写墨水的宣传卡片被递到眼前时,他看着卡片右下角一只被墨水勾勒、笔触尚幼的卡通麋鹿正不断用鹿角顶着优惠三纳特的礼券标识,仿佛在引起注意——巧妙的用心很轻易勾起他今日略显凌乱的回忆,西奥多掏了掏另一只完好的口袋——是一张同样的宣传卡片,角落里的麋鹿稚嫩却生动。
他将两张卡片合起,抬眸,递给那个派发的宣传员,刚想礼貌附一句:“谢谢,没有兴趣。”
但眼前戴着驯鹿角墨镜的女孩,将他那句客套卡在嗓子眼儿——比起卡片或麋鹿,女孩本身更能勾起他一些弃置脑后的感触:或是排斥、或是羞耻、或是厌恶、或是一些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东西。
他开始痛恨自己杰出的记忆力太过没出息,风吹草动足以惊皱脑海,助昔时翻波。
——“咩咩~黑绵羊,你有羊毛吗?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
三袋满满的!
一袋给主人,一袋给夫人。
还有一袋送给那个
住在巷子的小男孩。”*
稚嫩的女声踏着音符,让随手敲打玻璃杯的节奏亦卡上动听的旋律——虽然他绝不承认,但相隔许久后随本人再次冒失地出现在眼前,首先惊扰他的,便是那段清亮明快的清唱。
噪耳的……
悦耳的。
是啊,这个几乎没变的女孩除了不再梳起马尾、多了一只耳钉,连那副可笑的墨镜都跟那日一模一样。
*为英国知名童谣《鹅妈妈童谣》的一首,原文如下:
Baa ! Baa ! Black sheep!
Have you any wool?
Yes, sir,Yes, sir !
Three bags full.
One for the master.
One for the dame.
And one for the little boy
who lives down the lane.
——————————
第二卷开启!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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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