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文台的螺旋楼梯又长又陡,运动量都没那么丰富的二人一口气爬上去,再小心翼翼也免不得头晕脑胀气喘吁吁——却不约而同没有分毫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仿佛三头犬咆哮出的又臭又热的气息还追在颈后。
阿雷奥兹软到巨型望远镜旁的矮座上,忍不住松了松领口。西奥多随之以手撑着膝盖,在不远处弯身,急促呼吸着。
“我知道……魔咒打在巨怪或巨人身上容易失效……”她的手撑在矮座两侧,仰头,试图让胸口的起伏更加顺畅,“没想到对那大狗也无效……”
“毕竟不是普通的狗……”他慢慢直起身子,理了理疾速奔跑后凌乱的发丝和长袍,“三头犬……可是稀有生物。所以即便藏在隐形衣下……能躲过洛丽丝夫人的鼻子,却躲不过它的。但我没听错的话,也并非所有的魔咒都失效了。”
西奥多·诺特的喘息基本平复,轻光一跃,漾开在他的眸子里:
“‘举步成石’——也只有这种几乎快失传的古老魔咒,才能对三头犬有一毫的效果:攻击它的舌头而让它肥厚的脚掌僵停瞬间,让我们有合上那扇门的机会——如果不是我恰巧在祖辈的旧日志里读到,并出于好奇考证过,我大概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甚至会以为那只是又腥又臭的大家伙过于笨重。”
她缓缓回视,月华在他瘦削的肩头打了滑,卷进她的眸光里,与浅灰色的轻雾共舞。阿雷奥兹不退不避,甚至唇角轻轻翘起,听他侃侃而谈:
“也多亏祖辈那点跟北欧的渊源,才让这句如尼文咒语在旧日志里留存下来。而你用如尼文……或者古斯堪的纳维亚语,虽然不见得深入,效果也有限,但已经是我们这个年纪、本土出身的巫师很难做到的,”他尾音轻勾似朗诵诗歌,“我之前就有些联想,你姓氏的结尾恰巧是‘son’,在北欧的古老巫师家族,确实还留存着生子继承父名加‘son’以作姓氏的规矩——虽然你是女孩——当然,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有‘猜想’。而且,伊格德拉希尔的姓氏也是这样的结构——看上去没什么名堂,但他还有个不太为人所知的中间名……”
““阿尔普塔。””
“好的,很好,”阿雷奥兹·安格森睫毛忽闪着,真心实意鼓起掌来。她无意隐瞒这些,更何况以诺特家族跟那位大艺术家的交情和她至今显露出的蛛丝马迹,以小诺特的聪慧并不难猜到,“说实话,虽然血缘上有那么点关联,但从我爸爸逃离那里又被除名开始,我们与那个家族的关系早就名亡实亡。我的姓氏也是一样,没有按那个家族的命名法则,而是单纯继承自我爸爸——我想你的‘猜想’就是这个?”
他默默一点头,还未将《现当代巫师姓氏考》里得出的结论一一举证,她和盘托出的坦率让男孩防不胜防,一时哑口。
西奥多忽然想起那些有关她的传言,而小诺特自幼所受的教诲更让他无法对一位女士——哦,女孩,得理不饶地刨根问底。
“那个家族,跟你们这样的纯血家族还不太一样。”她仿佛看穿了他的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将望远镜调试好后,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
“‘七傻二疯,阿尔普塔’?”西奥多亦不扭捏,干脆撩袍,书包一放,也开始摆弄他的望远镜。
“他们名头还真响——”她哑然失笑,视野随他的落座远扩,夜幕上挂的一弯弦月在人们不可胜数时日的凝视中,被泪水与眼波濯得清亮分明,“我爸虽然也或多或少有些‘纯血的毛病’,但好歹心智上还是那仅有的一成正常人之一。虽然他的血统上纯净到堪比斯堪的纳维亚终年不化的冰下水,但他确实也是哑炮——所以我才说,不管巫师还是麻瓜,在生育与遗传上是相通的,不会因为你是巫师就能避免愚型和疯癫。”
虽然伊芬·安格森憎恶至极,但他的骨血仍是斯堪的纳维亚最古老纯粹的遗迹——腐朽他挥舞魔杖的能力,侵蚀掉发丝和眼眸中的五色斑斓。
——“比起所谓纯正,我认为一个有追求的家族首先该考虑的更应该是高质量的存续。”
西奥多忍不住张口,刚要说什么时,一波嬉闹的学生从陡峭的螺旋楼梯上露头——在他们之后,今晚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一年级最后一堂天文课终于又迎来了新的学生。
他们的话题就此止住,早已摆好的望远镜和翻开的课本让他们看起来一如既往:学霸组近一学年来默契的课前早到或课后留堂,如霍格沃茨后厨家养小精灵的烹饪料理必然美味一般理所应当。玛格丽特·布朗和安东尼·戈德斯坦一行谈笑风生,首先登上塔楼,跟她打了个招呼,以她为起点顺由长条矮座的延展方向坐过去;困倦的布雷斯·扎比尼和德拉科·马尔福一行稍后,亦自然不过地坐到他身边,淡金发丝的男孩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随口向他吐槽托那位喜怒无常的幽灵的福、没吃饱晚餐,和走廊上波特从不打理、鸡窝一般的头发就为了出风头、伤眼碍眼,顺带抱怨天文课结课过晚。
整个学年,从第一堂草药课起的分组意外又顺理成章地延续至今,他们的朋友和同学们都默认着两个相对偏爱“落单”又足够高质高效的组合,让她和他成了拉文克劳到斯莱特林微妙的分界。在旁人眼光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彼此寡言,甚至毫不遮掩对对方的嫌弃,但他们手下的操作或是小组论文的质量却从不会因此打折。同等优越的智慧,同样干脆的作风,和骨子里如出一辙的自信,让隔岸观火的旁观者们稀奇却敬而远之——当然,有理有据足以骂哭盛气凌人的潘西·帕金森的嘴,和打在扎卡赖斯·史密斯身上的攻击魔咒——堪比赫敏·格兰杰旁若无人碾压式的万事通——亦助长了这种现象——太过水到渠成的一切,连同阿雷奥兹·安格森本人都是到此刻才意识到这种不那么正常的正常。
春夜煦风温柔的手指拈来在微凉夜气中发酵的暗香。清幽的塔楼顶上,辛尼斯塔教授轻和耐心的讲解在迫近的期末复习季午夜里,只能助长瞌睡虫的气焰。她离开望远镜,完善着天龙座的天文星图,标了个重点标记;右手侧的安东尼低头执笔貌似认真,但她不需要偏头就能听到发小陷入浅眠的均匀呼吸。左手侧的西奥多颈背笔直,羽毛笔飞速摆动划出“沙沙”声——他和他认真的笔,几乎可以遮住身边因为辛尼斯塔教授的关键字“Draco”抬头片刻、又撑着额头低下的马尔福,和安东尼同款的呼吸声。
——天龙座γ……天龙座……龙?
她匆忙抓住在求知思绪中电光火石般擦过的念头——听赫敏提过,海格一直想要一条龙,那条龙后来也确实到了他手里。
曾经被忽略的细节迅速在她刻意的调动下重见天日,阿尔普塔的守护者,挪威棘背龙,天鹅庄园外好心的奇洛教授,海格孵化的幼龙,突然停止的噪响,小屋窗口一瞥而过便被海格拦下的、亮起两盏转瞬即逝“灿金”的挪威棘背龙……
阿雷奥兹立刻取出空白的羊皮纸,下笔的一刻顿了顿,墨汁滴下去洇开一片黑渍。她掀过一页,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西奥多明亮的蓝眼睛向右侧一滑,而后低下头,沉默地做着笔记。
亲爱的爸爸:
与持矛武士的奋战是否顺利?若已到家,务必多吃多睡——我不想放假回家看到一具更加夸张的骨架。
若还在海上飘荡,当你们收获的船经过挪威时,在确保一切安全的前提下——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是否要考虑探视一下海尔吉的近况?上次它受了惊吓,我真的非常抱歉。
永远爱你的
奥兹
她叠好简短的羊皮纸,待辛尼斯塔教授一宣布下课便匆匆夺路而出,跑在呵欠连天的同学前,下了天文塔,快步绕去西塔楼,连包里的隐形衣都忘了用。
猫头鹰棚屋里四下透风,远不如施了魔咒保温的天文塔。她哆嗦着唤醒跟同伴们一起沉睡的莫宁——小鸮经历一学年来定期的长途飞行后,明显从球形缩回正常的体型。在对她的手指发泄完睡眠被扰的不满后,终于伸出腿让她把信塞到信筒里封装。
送走莫宁的她快步走下棚屋,刚到八楼阴暗的走廊时,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隐形衣——解下书包翻找时却发现不远处一点荧光渐行渐近,还有浓郁的大蒜味——现在拿出隐形衣穿好也已经来不及。她一狠心将书包重新理好负到背后,挤出一丝笑:
“夜安,奇洛教授。”
左右探视畏畏缩缩的教授被吓了一跳,开口时愈发结巴:“安、安格森?这、这、这么晚了,你、你应该在宿舍的床上而不、不是在走廊徘、徘徊。”
“哦,是的,”她轻轻抿唇,稍降的眉线和楚楚可怜的眸光仿佛在绘声绘色勾勒一段难言的悲伤,“本来是的,但,刚才的天文课上,我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梦到了我爸爸——我很思念他。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他这么久,所以我迫不及待想给他寄一封信。”
阿雷奥兹小心翼翼观察着今夜看起来有些古怪的教授:原本和缓的眉峰在不停抽搐,眼神躲躲闪闪不曾看向她——从大头巾的微弱起伏看来,他似乎在发抖。
“奇洛教授,您没事吧?”
“没、没、没有……”奎里纳斯·奇洛的尾音一高又骤然压下,微弱的荧光下他近日急剧瘦削的脸泛着病态的惨白,气色差到仿佛随时可以两眼一翻晕过去。即便方才的课堂上她又多出了几分怀疑,此刻也忍不住掏出手帕——至少让他擦擦额头的冷汗。而她一靠近,奇洛被蛰般遍身一悚,退后,略显急切,却被口舌的笨拙纠绊,握着魔杖的手指在用力收紧:
“我、我、我要去、去寄信,你快、快、快回你、你的宿舍去!快!”
一丝微妙在她的第六感间隙溜过,她捺下好奇和不合时宜的关心,不再犹豫,转身后迅速加快脚步,然而——
“安格森。”
与方才慌乱、急迫的语调不同,一声冷静的喝止。
没有停顿和结巴,字里行间夹杂陌生的冷瑟,但声音的主人没变。
她恍然回到三楼的闲置教室,那里隔着木门有混杂着皮皮鬼欢呼声的惊叫、斥责与各种奇妙的摔碎和挤压声,渐静后,还有一句与方才音色一致的:
“哦,是的。都准备好了。您放心。不管是禁林,还是……”
阿雷奥兹不知装作没听到加快跑走转过走廊会不会在背后遭遇什么,于是她强颜一笑,缓缓转身,手在外袍口袋里握紧魔杖。
她忽然又看到了“色彩”——
来自奎里纳斯·奇洛的双眼,在幽暗的走廊里,“燃火”沸腾,从深潭微澜的眼波中慢慢爬上来,再沿着她的神经,灼烧四肢百骸。
经历较同龄人丰富的阿雷奥兹,也几乎本能地僵立原地,足底被恐惧凝结——尚可被称为年幼的她,在为数不多见到这样的颜色时,总跟她拒绝回想亦回想不清的稀薄记忆挂钩。
比如高烧的烈火,和“老疯子”近乎癫狂的狞笑。
那是“恶意”。
阿雷奥兹·安格森在对面的魔杖直直指向自己的同时,压制着颤抖飞快抽出魔杖,在奇洛双唇一翕的瞬间,比对方更快,念出早就在唇齿间稔过的咒语——
“一——”
“速速禁——”
“安格森。”
西弗勒斯·斯内普阴沉的声音念出的仿佛不是她的姓,而是锁腿咒的解咒。
对面的“燃火”悄悄熄灭了。
“西、西弗勒斯……”魔杖落地的声音清脆,杖尖突兀冒出几点火花,委婉提示着主人的冒失——奎里纳斯·奇洛颤颤巍巍,瞟向那位不速之客,哆嗦着拾起来,看上去比她惊惶得多。而斯莱特林的院长慢慢转过目光,似对其他学院的扣分源更感兴趣般,轻蔑地扫视着在墙根将词尾一拐顺势把禁锢咒转成“荧光闪烁”的她,一如既往四平八稳地甩着毒液:
“很高兴你在深夜还这么有精神,你的活跃值得双倍的奖励——拉文克劳扣十分。斯普劳特教授今下午刚批量收获的辣根跟你的教授同样高兴——它们能在今晚就得到最妥当的处理。”
阿雷奥兹心有余悸,对突如其来的扣分和禁闭亦无话可说——她甚至难以分清,眼前从来看不到“色彩”的魔药教授,是救了她;亦或是只热衷于抓其他学院的错漏、给予扣分和禁闭。
尘埃落定,她方觉渐聚升腾的后怕顺由四肢百骸蔓延,低着头拉好书包背带,默默前行,孤绝的背影看起来在倔强地逞强,自然也未捕捉到身后西弗勒斯·斯内普转身前留给奎里纳斯·奇洛那一眼的警告。
方才那两簇“燃火”点醒了她几乎全部的防备,一路她近乎神经质地调动着灵敏的听觉和嗅觉,在斯内普引路的晦暗城堡里如鱼得水。途中经过三楼走廊,西蒙内塔的画像空空如也,似静物写生——她果然又一次躲了起来。
最终她随袍角翻飞的魔药教授来到地下——不知道该不该为第一次有机会踏入传闻中的斯内普教授办公室而受宠若惊——前提是她不用在这里处理整晚辣根的前提下。
阿雷奥兹低头,拉下不自觉瞟向泡着深浅不一的整面墙中泡着黏糊糊动植物标本的大玻璃罐子的视线,看到办公室一侧堆砌成小山的辣根和教授的冷笑时,乖乖放下书包走到器具桌旁,认命地开始做斯内普的奴隶。
再抬眼时,向来神出鬼没的老蝙蝠不在视野。她拿着银质切刀用力将辣根的草叶切除,保留纺锤形的根部做简单的细碎化,再放到药杵里研磨,顺便腹诽向来谨慎的老蝙蝠怎么会犯把学生一个人留在办公室这样的……
“啪!”
突兀的声音打断她的心声,很快就灰头土脸的她默默拉高眼睑,桌旁拍着一个银杯,摇曳的液体倒映着扭曲的黑色身影——她的教授刚刚嫌弃般地收回手,睨了她一眼:
“喝了它,集中精力,别让愚蠢又多余的任何因素耽误你的效率,安格森。”
她几乎用尽全力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可爱的斯内普教授是真的打算让她处理一整晚的辣根——那该死的杯子里装的,多半是见鬼的清醒剂。
女孩一把拿过银杯,用力到魔药晃动着洒出几滴,在哂笑的斯内普即将开口以不尊敬教授再给拉文克劳扣五分前,她合目闭气一饮而尽。
以她目前的魔药知识无法分辨是否清醒剂,但配料隐约有糖浆的味道。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确实不打瞌睡。一直躁动不安的紧绷神经,也神奇地被安抚下来。
进入年终修罗期实在忙,或许暂时没法按时更新了,但也会尽力多更的(当然依旧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等这段时间结束继续尽力周更!
(弱弱地求评论可以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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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