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居即将迎来这一年的第二场婚礼。亚瑟和莫莉·韦斯莱忙着装饰他们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旧房子,罗丝一早上醒来就看见花园里的两人,她洗漱完毕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下楼,在大门口的台阶下捡到一个和地精搏斗的白团子。多恩·卢平被罗丝拎起来的时候还在空中挣扎了一阵,被转了个身面向一张笑眯眯的脸:“小多恩,你妈妈呢?”
维克托娃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当然是练习——罗丝来陋居的这两天对这位漂亮表姐的厨艺实在是无法释怀,并对泰迪·卢平以一己之力承包三餐的行为深表敬佩。她坐在餐桌前苦着脸用叉子戳戳一块烤焦的面包:“我早晨食欲一向不太好……”
维克托娃举起手里一团被折成玫瑰形状的餐巾纸:“你看这个样式放在婚礼上合适吗?”
玫瑰花还是扁塌塌的样子,罗丝莫名想起来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少年拿纸巾草率地团出个玫瑰的形状丢到她面前,一抬眉毛说是生日礼物,她也草率地一抬眼就收了塞在口袋里,若不是她一路晃荡晃荡地走回球场晃散了那朵折痕都没压好的烂玫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发现里头藏了个她觊觎良久的水晶坠子。
罗丝回过神来继续戳着她的焦面包,对着眼前被维克托娃晃来晃去的纸巾:“不合适吧——我不知道,问问莉莉?我记得她对这个还挺有研究来着……”
莉莉对婚礼相关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差点把她大哥詹姆的婚礼搞成她自己的(虽然她连男朋友都还没有找到),韦斯莱家的后辈们通常都选择在陋居举办婚礼,因此这几年这里就聚集了异常多的婚礼……罗丝是掰着手指从她家里那些表哥表姐一溜数下来的,莫莉喜欢把几个女孩子拉回去筹备,罗丝是一个常常在莉莉和罗克珊为桌布式样吵起来的时候不知所措的人,她自己没经历过这种排场特大的婚礼,当时在国外的一个小教堂,物资匮乏一摸两手空,全凭头脑发热在坚持,在这种事情上毫无发言权,只能继续插着手旁观。
罗丝那次旅行回来之后就迅速结束了长假回部里工作,莉莉被她手上的钻戒给闪得瞪直了眼睛:“你——你真的想好了?”
“可能有冲动的成分在,但是一点也不后悔。”她弯着眼睛一笑,“因为转头一想,除了他我不会再遇见更好的什么人,那就决定了吧。”
“这是谁又惹你生气了?”阿不思抱着扫帚坐在球场边的看台上,“这个憋得要死要活又没理说不出的样子——你找斯科皮吵架去了?”
罗丝揉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我没事找他?就是觉得他那篇论文里有点纰漏拿A有点太牵强了。”
“然后呢?”阿不思饶有兴趣地继续往下听。
“然后他说我‘一篇论文六个拼写错误,保不准明天又哪个咒语出错来个一次性染发’,顺带提了一嘴乔还没送我礼物所以可能忘了我生日这回事……”
阿不思提醒她:“斯科皮上次帮你把头发染回来了。”
“是啊,我觉得他当时看得特别开心,所以我宁可全剪了也不要他‘帮忙’了。”罗丝托着脑袋说,“可是乔……”
“如果你刚才不说,我其实也记不清你的生日。”阿不思说。
“你这算什么安慰?”罗丝觉得心情更糟糕了。
她跟乔表白成功的那天跳进图书馆跟阿不思宣布,就见那边翻着本足足四英寸厚的硬皮书的斯科皮转过头,一张一向寡淡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诧来:“韦斯莱?”罗丝知道他在看自己乱蓬蓬的狮子狗造型卷发,言下之意是“你还能有男朋友实在是奇迹”,心情一下子就down到了谷底,后来关于卷毛姑娘和她的男神男朋友的故事,她再也没在有斯科皮的地方提过半个字。
虽然知道是玩笑话,虽然知道这个人就是——恶劣,淡漠,拿她不痛快当乐趣——她还是会有突然就失去安全感的感觉。因为有的时候她不得不面对乔的一些不足,比如他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她的十七岁生日,而图书馆桌子对面那个前一会儿还在纠拼写错误的“冤家”,抽了张纸巾在指尖飞快地摆弄了一阵,丢过来一朵草率到无法形容的纸玫瑰。
“不提差点忘了,生日快乐啊。”斯科皮懒洋洋地抬起眼睛说。
虽然不是很想收,罗丝还是伸了手。
她转了头,口袋里晃着那朵烂玫瑰走在从图书馆到球场的路上时偶然看见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短发的清爽女孩,短发是上次咒语出错被斯科皮一边嘲讽一边恢复了一半后一气之下剪了另一半形成的,并在乔摸着她的头发说“你这样很好看”之后保留的,她咂摸着自己的眉毛是不是太粗了点,一路出神出到了球场。
一见阿不思,想起是那个家伙的隔壁床,她在斯科皮那受的气又一下子堵上来了。
“我出来之前还给我塞了朵烂玫瑰。”她撇撇嘴,说话间就要去掏口袋,没料到玫瑰散了,摸出来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这是什么?”
阿不思也愣住了。
纸巾里包着个亮晶晶的坠子,罗丝把它举起来,淡蓝色的小星球在阳光下折射一束轻快明亮的光线,想起来她暑假里路过对角巷盯了这颗星球有一会儿,后来又摸了摸瘪掉的钱包而抱憾走开。她摆了摆手让阿不思过来看:“这什么——放错了?”
“没错吧……是给你的。”阿不思指着水晶背后刻着的一个“R”,是马尔福少爷标志性的字体,“哇,什么感受,现在回去给他道个歉?”
罗丝翻了个夸张的咸鱼眼:“不去,就当我不知道——藏成这样还当他干什么坏事呢,要不是我给晃散了那朵烂玫瑰谁知道里头还裹了什么。”手上动作却相反地没停,挂了链子到脖子后边扣好。
“我知道了,代你去说好吧?”阿不思拍拍她的肩膀,点点不远处举着扫把走过来的人,“看那儿,你等的人来了。”
他回头的时候看到球场顶上一望无际的天空,鬼飞球“叮”的一声穿过了高处的铁环,苦着脸托腮的短发女孩经他提醒转了头,看到那个挂了一脸温和笑意的男生,眼睛里忽然像唰得燃起了一簇火苗,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就飞奔了过去。
她喊着:“乔!不先祝我生日快乐吗?”
“好。”眉目清朗的少年说,“恭喜你啊,成年了。”
收到迟来的礼物的罗丝显然很开心,一整天都没对阿不思大喊大叫,两个斯莱特林男孩都忽然觉得世界清净了不少。斯科皮这天因为下午罗丝的一通打搅卡了篇论文,在图书馆折腾到晚上,而乔复习备考N.E.W.Ts去了导致罗丝也抽了本书待那儿百无聊赖地看着,因此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着补作业的阿不思,粗神经如他也开始头皮发麻了。
用个“赶紧回寝室去寻个清净”的由头先打发了斯科皮,临走前他还抱着书意有所指地看回来一眼,当事人一走罗丝就戳了阿不思一下:“乔问我项链是哪来的——看来他也很清楚我的零用钱余额。”
“你怎么说的?”
“我说一个讨厌鬼今天跟我求和了。”罗丝一摊手,“然后他就没说什么。”
“求和成功吗?”
“……可能,挺成功的吧。”
所以女孩子是最容易闹脾气的生物,也是最容易满足的生物。她弯着眼睛一笑,好像一切鸡毛蒜皮的不愉快都化在了笑容里,再没回到心里去。
罗丝后来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时,其实并不能很清晰地想起后来她生命中那些不可或缺的人年少时的模样。比如斯科皮,她记性很差,也只有偶尔看到纸玫瑰一晃神,以及那条项链她实在有不可磨灭的记忆,才想起来那个懒洋洋冲她扔花的十七岁少年;比如莉莉和雨果,她小时候只知道这俩在陋居暑假闹腾得很,直到某天比她高了一头的弟弟扣上巫师袍的最后一颗扣子对她半开玩笑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新来的雨果·韦斯莱。”她才有重新认识这个小皮孩子的机会。
因为她十六七岁的时候,一转头眼睛里都能迸出火花来,奔跑在阳光下的魁地奇球场,肆意地绽出一个笑来喊着“乔”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子了。那是她的全世界,别的什么还从未进到她的眼睛里。
斯科皮像片清清冷冷的薄荷叶子,面上闹半天闹不出一个声来,过会儿还被他小心眼地反踩一脚,乔就不一样,他是个会害羞会笑的闷葫芦,不自知地说话很讨人喜欢,眉梢眼角舒展开来都是难以形容的好看,室友卡罗尔说“那你去跟他说句话呗”,罗丝就去了。
她自觉长得也就是个平凡女孩的样子,留着她母亲小时候那个又书呆子又木讷的发型,除了一双眼睛没什么好看的地方。她碰见乔的时候还没什么女生和他说话,少年转了头看见她,答话答得都不太利索,后来他说“我挺喜欢你啊,小玫瑰”,还转了头不自在地看着外边。
“小玫瑰”开心得快要疯掉了。
这个少年温和得从始至终,又明亮得像劈开了黑夜的火光,在她的青春里肆意燃烧。乔比她早一年毕业,罗丝穿着新袍子去魔法部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古灵阁待了一年,描述工作说“天天和妖精打交道”。
考了一年律师顾问之后罗丝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人为地把学生时代延长了,给乔发了几天信息抱怨自己出现了脱发趋势。
没有回复。罗丝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没有由来,但是像一根刺一样不拔出来又觉得不舒服。
“人没出事吗?”
“应该没有……吧?”她捧着咖啡杯对罗克珊愁眉苦脸地说,“昨天还听卡罗尔说在对角巷偶遇他了,我还想等这场考完就去找他……”
“嗯哼——我相信你的预感不是没有道理的。”罗克珊悠哉悠哉地喝了口咖啡,“我和我前任分手的时候……”
罗丝直接塞过去一个封舌锁喉,扬了扬魔杖表示威胁:“你能想点好的可能吗?”
都是恶作剧前辈的后人,罗克珊轻松地解了咒说:“建议你看看他的手机——说不定就找到不回消息的原因了?”
没有她发来的几条短信,罗丝翻了半天的聊天窗口确定她那几条短信应该是被删了而不是没有送达,盯着那个界面思索良久。乔已经插好了电板把她的手机送回来:“电话打好了吗?”
罗丝连忙退出去想切到通话界面,手一滑戳进了个社交软件,一眼看到明晃晃的置顶“维娜”,只记得头像上明亮的金色长发,她的手一抖就按灭了屏幕,对着面前的九格密码抬头看着乔,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开始颤抖的语气:“还没,不小心锁屏了——密码是什么?”
乔伸了手说:“我来吧。”
他们没有频繁查岗的习惯,罗丝自己是密码也不设一个完全毫无顾忌,对乔是觉得完全没有这个不信任的必要。她歪歪头一笑:“不能告诉我吗?”
乔愣了一下,摇摇头笑着说:“你在担心什么?”
她输入了四位数字,径直关掉了聊天记录也没什么异常的社交软件界面,脑子里回响着罗克珊那句“相信你的直觉”,觉得思维从未如此清晰过,动了动手找到加密相册,同样的密码输进去,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金发的年轻女孩在亲吻微笑着的英俊青年,只她一个看着镜头,也只她一个伸手去按的快门,可照片出现在谁的手机里,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罗丝把照片给关了。
“突然想起来我还能用自己手机打这个电话。”她说着把手机递回去,“那我就——”
“你——”乔看着她,“你看到什么?”
“没有啊。”她回过头,清清朗朗地一笑,笑得弯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啊,阿不思还在找我,我先走啦。”
她用一种像是从前在走廊交叉口道别的语气说再见,背着包走出夕阳之下的对角巷,没再管身后人焦急喊住她的声音。风把她的头发都吹起来,清爽干净的齐耳短发,他说过“很好看”,发丝倒影在地上一晃一晃的。那一刻罗丝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就没由来地想起她长发的时候,跟某个想起来应该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人吵架,回去的路上阿不思在后头安慰她,她就看着自己的长发倒影在地上,一缕一缕地飞起来,缠绕,然后没有自我意识地胡乱打结,解开的时候不是会扯下几根发丝来,就是原先打结的地方留下了个弯曲的痕迹。
同这世上许多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