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忠诚亦有优先级
让我们把视线暂时从马尔福庄园里拉回来,投向布莱克老宅看一看。
看看自从赫敏·格兰杰从法国回来后,熬制新一月的狼毒药剂期间所发生的故事吧。
对于赫敏而言,布莱克老宅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大变化。
那位尖酸刻薄的布莱克夫人的肖像画依然是困扰西里斯的重大难题。她依旧会从新换的天鹅绒帷帐后冷不丁儿地蹿出来,用“大声怒骂”的方式“欢迎”每一个胆敢走进布莱克老宅的客人。
克利切依旧不愿意同她之间产生哪怕一个对视。他总是爱板着脸给她端上被挑出橄榄的精致菜肴,或者被摆得像艺术品的新鲜果盘;他是这个家唯一热爱女主人的存在,总是在没有家务的时候站在女主人的肖像画前,听她用憎恶的语气数落这个世界上不高贵的一切。
克鲁克山依旧傲娇又调皮。这只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跑到哈利的房间进行一番巡视,把罗恩和他的猫头鹰“小猪”搞得很不耐烦;然后这只猫就会灰溜溜地从三楼下来,一脸烦闷地坐在二楼客厅里西里斯的面前,鄙视他喝酒的样子。
然而,还是有些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赫敏的眼睛。
魔药制作室的珍稀魔药材料——显得更加丰富了。
“赫敏,你真该看看你男朋友家那个家养小精灵的夸张样子!”金妮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晃荡着腿,兴趣盎然地围观赫敏熬制“遗忘药水”的魔药试验。
“多比吗?”赫敏惊讶地问。
“没错!”金妮对这件事显得津津乐道。
“有一天,那个多比忽然敲响了布莱克老宅的大门,吓了罗恩一跳——他说他从没见过那么像圣诞树的家养小精灵!”
赫敏挑选着槲寄生浆果说:“多比穿衣服的风格的确比较——独特。”
“他喜滋滋地说,自己刚从非洲度假回来,给你带了一堆纪念品!然后他就从那个小口袋掏出了一大堆魔药材料——我猜肯定用了空间延展咒——把这里填得满满当当。”金妮说,“他还非常热情地送了哈利两只颜色不一样的袜子——一只黄色、一只蓝色——哈利都惊呆了。”
赫敏正拿着一颗浆果对准窗户透过的阳光,试图观察那浆果的成色。
她随口说:“那大概是多比最喜欢的东西了——他很喜欢不同颜色的袜子。”
“真的吗?那我得告诉哈利这件事,”金妮说,“他还以为那家养小精灵在跟他闹着玩呢。”
赫敏闻言,忽然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金妮,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惊喜地对金妮笑了,“你不再对哈利躲躲闪闪,而是敢同他说话了!”
“没错,你之前给我的建议很有用。我试了试,效果还不错。”金妮自豪地说,“我发现,我们聊起天来并没有很尴尬,有时候还挺愉快的。”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赫敏高兴地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在巴黎的时候——”
几分钟后,魔药制作室里传来一声哀嚎。
“——赫敏,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
隔壁客厅的罗恩吓了一跳,差点指挥错了自己手中的巫师棋。
那个黑色的骑士不屑地对他冷哼一声。“您差点儿就犯了大错,先生!”
“这可不是我的错!”罗恩愤愤地对那黑骑士说,“是我妹妹在吓唬我!”
哈利感兴趣地瞧了魔药制作室的门一眼,说:“我猜她不是故意的。”
如果金妮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哈利是对的。
“用过高的嗓门吓唬罗恩”从来就不是金妮·韦斯莱的意图——“表达自己对于赫敏的不满”才是她此举的用意。
魔药制作室里,她瞪大眼睛,猛地从凳子上跳下来,对赫敏不可置信地说:“你竟然背着我去跟秋·张喝下午茶了——还特地跑到巴黎喝的?”
“哦,金妮,别这样大惊小怪的。”赫敏若无其事地说,“我不是特地跑去跟她喝下午茶的,只是巧合。”
她放下那些槲寄生浆果,漫不经心地捣鼓着黄铜天平,研究起缬草的重量来。
“她人还不错,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不,我接受不了这件事!”金妮三步并作两步走,冲上前捧着赫敏的手,痛心疾首地说,“你竟然先跟别的小姑娘喝了下午茶——这是妥妥的闺蜜活动——你都没单独跟我喝过茶!”
“金妮,我们天天住在一起啊!”赫敏惊讶地说,“我们天天一起吃饭啊!怎么,你还想同我喝个茶吗?”
她冲高脚椅边桌子上摆着的两个马克杯扬了扬下巴。
“你可以随时拿我们两个人的杯子碰一碰!里面的红茶蛮好喝的。”她微笑着说。
金妮无视她的反驳,也并不乐于接受她所给出的替代性建议。
她只管悲愤交加、泪水涟涟地望着赫敏。
“这不一样!我敢打赌,你们喝的下午茶一定很正式——”
“是有点正式。不过,为什么你会对这件事如此过敏?”赫敏迷茫地问,“秋·张还跟你有什么过节吗?”
金妮气哼哼地沉下脸来。“赫敏,拜托了,别装作你不知道为什么!”
“金妮,拜托了,她跟塞德里克的感情挺稳定的,你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赫敏说,“你刚刚还说过,你跟哈利相处得也挺愉快的,不是吗?”
“那是自然!”金妮冲她笑了笑,松开了赫敏的手,自豪地双手抱肘,点了点头。
赫敏松了口气,顺势回头看了一眼坩锅里液体的颜色,满意地笑了。
过了三五秒,金妮忽然反应过来了。
“别妄想转移话题,赫敏·格兰杰,把你的头转过来,你这个狡猾的女叛徒!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原因!”她激烈地说,“我才是你最好的闺蜜,不是吗?”
“你当然是——你永远都是!”赫敏答应着,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她睁大眼睛,望着面前那个气鼓鼓的红头发姑娘。
“金妮·韦斯莱,别告诉我,你在吃我的醋!”
“我当然在吃你的醋,我很嫉妒!”金妮揪起一根自己打了弯儿的橙红色的头发,夸张地说,“瞧瞧,它都嫉妒得扭曲起来了!”
“恕我直言,那是你睡姿不正确而导致的头发蜷曲——洗洗就好了。”赫敏无情地说。
“你这个没同情心的女孩!”金妮放下自己可怜的头发,委屈巴巴地说,“我想我终于体会到,闺蜜关系在某些时候也是种单行道!我最好的闺蜜不能被人给随便抢走!”
“喔,你这个傻姑娘!”赫敏一面把忘川河水加入到坩锅里,一面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很荣幸地提醒你,你的闺蜜关系的单行道上一直有我,我也没打算跑到别人的单行道上去。”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我们也不拒绝交点儿别的朋友,是不是?上次芙蓉来布莱克老宅同我们喝下午茶的时候,你不是也挺高兴的吗?”
“没错。”金妮撅着嘴,“那么,如果我和别人同时邀请你喝下午茶,你会选择谁?会选择以我为先吗?我在你的闺蜜中享有绝对的优先权吗?”
“你很看重这份优先权吗?”赫敏问。
“非常看重!”金妮固执地板着脸,话语中一团孩子气,“只要保证我是你的首席闺蜜,我就能接受你交别的朋友。”
“金妮,我发现你的占有欲有点强。”赫敏用魔杖操纵着坩锅的火势,忽然问,“你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关系好的女性朋友吗——跟你同年级、同年龄的那种?”
“说实话,挺少的。”金妮低声说,“我入学第一年的时候,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到那个日记本上了——我那时候很怕别人发现这个秘密——没有多少时间来同别人交朋友。”
“噢,可怜的金妮——”赫敏走到金妮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金妮回搂着她,闷闷地说:“等到第二年开学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找到自己关系最要好的朋友了。”
赫敏沉默了。她像是给克鲁克山顺毛一样抚摸着金妮的橙红色头发。
“当然,我的同学们和室友们人都挺不错,都对我很友好,我们也会一起玩儿。”金妮竭力用一种热情的语气说,“可是,每个女孩都会有一个“首席闺蜜”,不是吗?可以在一个被窝里讲悄悄话的那种独一无二的闺蜜。”
过了一会儿,赫敏轻声说:“金妮,难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讲悄悄话吗?是不是,我的首席闺蜜?”
“没错!”金妮笑了起来,心头的失落因为赫敏的亲口认证而荡然无存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是不是挺傻的,吃这种醋?”
“我不觉得。我觉得我的首席闺蜜挺可爱的,我珍视这份独特的友谊。”赫敏拍拍她的脑袋说,“但是,我们永远不要因为有了‘首席闺蜜’就放弃去结交更多的朋友,好吗?”
这时候,罗恩忽然推开了魔药制作室的门。
他兴冲冲地说,“金妮,赫敏,哈利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厨房吃些下午茶点心——”
下一秒,他瞪大眼睛,看着夕阳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孩。
“我要瞎了——你们两个在偷偷摸摸地干什么?”他用一种困惑且嫌弃的眼神看着她们,对这种腻腻歪歪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噢,女孩们!”
“闭嘴,罗恩,你这个满脑子都是鸡腿和猪肋排的家伙是不会懂的!”金妮涨红了脸说,“你就只知道用猫头鹰偷偷摸摸往外寄信,是不是?”
“金妮,别扯在我身上!”罗恩立刻举双手投降,“赫敏,你们究竟去不去?”
“马上!金妮,罗恩,你们先去吧!”赫敏背着手,用魔杖无声地指了指角落里那个熬制狼毒药剂的坩锅,悄悄地把它关了火,对他们说,“瞧,这副‘遗忘药水’还剩几个小步骤,我弄完就来。”
赫敏给卢平做狼毒药剂这件事,在布莱克老宅里算是个秘密。
表面上,她只是格外醉心于研究和复刻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魔药而已;否则,她该怎么对哈利他们解释这件事?
——他们连韦斯莱魔法把戏坊的大股东是谁都还不知道!
此刻,大股东正给她发指环信。“Any news today?(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Ginny claims her priority among my friendships.(金妮号称在我的友谊中占有优先权。)”赫敏忍不住笑着说。
“Should I be worried about this?(我该对此感到担心吗?)”他怀疑地问。
“Not at all.(完全不用。)”她愉快地说,“What are you working on?(你在忙什么?)”
“A boring gathering of friends and acquaintances.(一个朋友和熟人们的无聊聚会。)”他无奈地说。
“My sincerest condolences to you.(向你表示我最诚挚的哀悼。)”她笑嘻嘻地说。
“Why do I hear a little schadenfreude?(为什么我听到你有点幸灾乐祸?)”他故意装可怜。
她笑了笑,继而换了话题。
她得意地说:“BTW,just finished the Wolfsbane Potion.(顺带提一句,我刚熬好狼毒药剂。)”
“Good,at least——(很好,至少——)”德拉科顿了顿,对那指环说,“one of us has a meaningful life(我们中还有一个人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赫敏盯着那指环,心中忽然有点担忧他。
他的话语里似乎有点丧气的意思——他今天大概过得很疲惫吧?
“I need to go now.(我得走了。)”他急匆匆地说。
她慌忙建议他。“Try to find something you like to do.(找点喜欢的事情去做。)”
“I will,and so will you,alright?(我会的,你也会这样做的,是不是?)”他说。
赫敏郑重地对着指环点点头,微微地笑了。
她把狼毒药剂装好瓶,施上保温咒,藏到自己的串珠小包里,才终于慢慢吞吞地走进了厨房。
西里斯·布莱克正坐在厨房的餐桌上——像往常一样不着调——热情地鼓励哈利和罗恩把墙上一整排带有布莱克家徽的亮闪闪的锋利的剁肉刀变成纸飞机。
“我可不确定。”罗恩抓着一把果冻鼻涕虫,在一旁不安地说,“妈妈总说,未成年的巫师不能在假期里施展魔法,即使是在魔法宅邸里也不行。”
“在这件事上,罗恩是个乖宝宝。”金妮站在赫敏旁边,抱着一盘巧克力球,翻了个白眼说,“他在家里的时候,连削土豆皮都不敢用魔法,而是要听妈妈的用刀子削,没出息极了。”
听着金妮的话,赫敏不禁想起自己去年暑假寄住在陋居时的情形。
在“是否允许孩子使用魔法”这件事上,韦斯莱夫人有点严格。
她总是会管教未成年的孩子们,要求他们按照魔法部所制定的法规办事,不许他们随便在充满着魔法物品的家里施展魔法——这无疑是种很难办到的事。
金妮总是会对自己的妈妈阳奉阴违。
她在表面上显得乖巧极了,对韦斯莱夫人的要求答应得特别痛快;可在背地里,她总是会趁韦斯莱夫人不注意,偷偷地用魔杖挪动物品,或者干脆拉着赫敏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咒语。
假如韦斯莱夫人听到什么奇异的响动,来敲门问她们,金妮往往会毫不脸红地进行祸水东引的工作。
“哦,妈妈,您听错了,”她用甜腻腻的声音说,“是隔壁弗雷德和乔治的房间发出来的动静。”
这时候,赫敏往往会在金妮的示意下,诚恳地对韦斯莱夫人笑一笑,摆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韦斯莱夫人往往就会相信她们的鬼话,皱着眉头,疑神疑鬼地去敲那扇写有“F&G(弗雷德&乔治)”的门。
——然后,往往会是乔治打开那扇门。
他总是轻飘飘地扫上她们一眼,有时候冲她们调皮地偷偷眨眼,而后无奈又理直气壮地对他们的母亲说:“妈妈,的确是我们发出的响动,可我们不是故意的。”
韦斯莱夫人总是要抱怨他们很久,但最终他们都会嬉皮笑脸地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可以说,在陋居的一整个暑假里,某种来自韦斯莱孪生兄弟的、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心照不宣的“背锅服务”,让她们有惊无险地逃过了韦斯莱夫人抓住她们乱用魔法的每一劫。
(乔治&弗雷德:“你以为我们是自愿的吗?”——时间回溯——某位小少爷从真皮扶手椅后悠闲地转过身来,双手交叉搁在办公桌上,用谈判的语气对一脸惊讶的韦斯莱兄弟淡淡地说:“要求两位合伙人适当地对某位特殊人士提供照顾、保护甚至背锅服务,这是来自把戏坊大股东的特权,有异议吗?没有?很好。当然,赫敏不需要知道得这么详细,是不是?”)
可是,在布莱克老宅里,一切大不一样。
赫敏发现,她们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鉴于西里斯从来就不在意“未成年巫师能不能在家里使用魔杖”的问题。
“魔法部那群饭桶,他们是查不出来的!”这会儿,某位布莱克老宅里最大的叛逆分子正猖狂地对罗恩挥挥手,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但凡你们附近有一个成年巫师,他们就分不大清了。何况,这个宅子里本身就有干扰他们检测的魔法,你们可以随便用魔杖的。”
他得意地瞧了他的教子一眼;他的教子正冲他心满意足地微笑。
“是不是很方便,哈利?你该把那位麻瓜姑妈请到这栋宅子里吃个饭,换个地方吹胀她。”
“西里斯,那是个手无寸铁的麻瓜!”赫敏忍不住插嘴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该吹胀她!”
“赫敏,如果你听过她说话,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哈利毫无悔意地说,开始兴致勃勃地按照西里斯的建议,摧残起那排锃光瓦亮的剁肉刀来。
“That’s the spirit!(这就对了!)”西里斯咧开嘴,放声大笑,“詹姆说过——”
赫敏敏锐地瞥了西里斯一眼。
在某种微妙的迅速沉寂的氛围里,西里斯似乎短暂地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沉默下去。
他微笑着,清了清嗓子,把话给说完了。
“詹姆说过,想要对变形术感兴趣,首先你得学会怎么用它来玩儿!”
“我认为我爸爸说得对!”哈利大声说,咧开嘴笑了。
“没错,我也要来玩儿!”金妮忽然把巧克力球的盘子放到面露讶色的赫敏手中,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拔出魔杖,加入了制造纸飞机的战场。
哈利愉快地回头对她笑了笑,魔杖明显挥动得更起劲儿了。
“金妮,妈妈不会愿意——”罗恩站在一旁,一边往嘴里填着南瓜派,一边想要制止她。
“当心你要说的话!”金妮斜了他一眼,威胁道,“否则,我就把小猪今天送来的信在这间宅子里公开——”
哈利在旁边哗哗地笑了。
“好吧!”罗恩悻悻地说,决定放弃治疗。
他一边拆开一块巧克力蛙,一边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待会儿要不要去后院玩魁地奇。”
“当然要玩——”金妮兴高采烈地说,“等我们把最后一把刀变成纸飞机以后!”
赫敏摇摇头,看着他们,也跟着笑了。
等到哈利他们跑到后院去玩魁地奇的时候,克利切兴冲冲地走进了厨房,准备做今晚的大餐——“香草烤猪肋排”——却被眼前落了一地的纸飞机所惊呆了。
刀呢?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墙壁,他抽动着嘴角,拎着一整扇还没处理过的伊比利亚黑猪肋排陷入了精神困境。
此刻,厨房里只有两个人——女主人最讨厌的儿子和克利切不得不捏着鼻子尽心服侍的泥巴种女孩。
西里斯正在问赫敏:“你为什么不去后院玩魁地奇?”
“我猜想,我并不是别人眼中那种擅长魁地奇的女巫。”赫敏漫不经心地说,把这个月的最后一份狼毒药剂从串珠小包拿出来,摆到西里斯的面前。
西里斯耸耸肩,迅速收起那个温热的水晶瓶,扫了一眼僵在门口的克利切。
“克利切,你愣在这里干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赫敏忙转过头来,发现克利切正疑虑重重地低下头,瞪着他脚前落着的一只纸飞机猛瞧。
“抱歉,克利切,这里有点乱,是不是?我们练习了一会儿变形咒。”她说,“需要我给你先变一把刀子回来吗?”
克利切冷着脸,继续保持迎风石化的动作,根本不想搭理她。
赫敏对这种“无视行为”感到习以为常。她开始挥舞魔杖打扫现场,无声地让那排刀子重新恢复原样,挂在墙壁上。
西里斯端着他的酒杯看了一会儿,赞许地点点头。
“赫敏,詹姆一定会很欣赏你的——咒语施得很轻巧。”
赫敏的表情显得很自豪,虽然嘴巴里还在谦虚着。
“你得看看德拉科的变形术,他总是施得轻巧且优雅。哦——”她惊讶地说,“这是谁干的?竟然还有一个汤勺不幸中招了。”
她挥挥魔杖,将那纸飞机变回的大汤勺无声地搁在刀具隔壁的架子上。
这会儿,克利切已经被气得浑身颤抖了。
“少爷总是喜欢开点儿小玩笑,”克利切用网球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那些逐渐长满墙壁的剁肉刀——一如既往地没拿正眼瞧赫敏——用牛蛙一般的声音嘶嘶地对自己说,“哦,可怜的女主人……她要是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厨具和刀具被变成了这副样子,该对克利切说什么呢?”
“克利切,把纸飞机变回刀具不会耽误你多少功夫的。”西里斯懒洋洋地说,替自己倒了点儿威士忌。
克利切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慌忙对着西里斯深鞠了一躬。
于他而言,这姿势无疑是种折磨。
因为此刻,他一边鞠躬,还要一边用细瘦的胳膊高高地举着那半扇猪排——显得又滑稽又凄惨——生怕把那猪排掉到地上去。
“快站起来。”西里斯不耐烦地说,“告诉我,走廊肖像画上的新帷帐是你挂的吗?”
小精灵直起身来,把猪肋排重新扛在自己的肩头,口中愤愤不平地低声咕哝着,显然相信别人都听不见他说的话。
“哦,那帷帐布,女主人哭着不肯换,克利切劝了她很久。女主人恨透了少爷。少爷伤透了他母亲的心,少爷还拿着宝剑吓唬女主人,说要划花她的脸。哦,女主人是多么伤心啊。”
“我母亲没有心,克利切。她完全是靠怨恨维持生命的。”西里斯没好气地说,“而且,是她先出言不逊的。”
“不管少爷怎么说,”克利切压低声音,又念叨开了,“哦,我可怜的女主人,如果她看到自己的房子里进来了什么人,该对克利切说什么呢?她今天早上还对着克利切伤心地哭诉了半个小时……泥巴种,叛徒,小野崽子,偶尔还有狼人出没,这个家里还有一分净土吗?”
“你要是再念叨,别的我不敢保证——我保证这个家里立刻就会出一个杀人犯。”西里斯烦躁地瞪了克利切一眼。
“西里斯,我想,有时候他并不知道我们能听见他的话。”赫敏不安地说,“他大概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是的。他独自待在这栋宅子里的时间太久了,以前又受了某些黑魔法物品的坏影响。”西里斯意有所指地说。
赫敏点点头。那个斯莱特林挂坠盒所制作而成的邪恶的魂器,无疑对克利切的思想进行了多年的腐蚀,这其中的消极影响,恐怕是无法立即消散的。
“更何况,十几年来,他与我母亲的肖像画朝夕相处,从她口中接受了许多疯疯癫癫的命令,这种负面作用是无法根除的。”西里斯说。
“如果你放他自由呢?”赫敏抱有希望地说,“说不定——”
“你还真是不放弃,是不是,赫敏?”西里斯似笑非笑地看了赫敏一眼。
他转过脸,若无其事地对那个嘀嘀咕咕的老精灵说,“克利切,这位好心的赫敏·格兰杰小姐建议我送你件衣服,你要不要?”
克利切扛在肩头的那扇猪肋排砰然落地。
他发出了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尖叫。
然后,他一个箭步冲向了壁炉,或者说,炉边的拨火棍。
赫敏大声说“不”的喊叫声和克利切凄厉的哭声立刻混在了一起;但谁的声音都没有西里斯的吼声大:“停下!克利切,我命令你不许动!”
在抓到那个拨火棍之前,克利切原地刹车,顿时腿一软,绊倒在了地上,显得很狼狈。
赫敏慌忙走上前,去瞧克利切,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泪水从凹陷的眼窝里哗哗涌出。
“克利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她同情地问,克利切流着泪,哀哀切切地哭着,在沾满尘土的壁炉前躺着,还是没有理她。
于是她转过头看西里斯。“西里斯,让他起来吧。”
“好让他再去同壁炉同归于尽,或者用拨火棍了此残生?”西里斯不以为然地说。
“那也不能就这样让他躺在地上啊。”赫敏低声说。
摇了摇头,西里斯啜了一口酒,还是听从了赫敏的建议。
“克利切,站起来,不许自戕。”
克利切颤颤巍巍地扶着老腰站起来——他终于肯拿正眼瞧赫敏了——用一种极度憎恶的眼神面对面地瞧着她。
赫敏曾经期待过某一天与克利切面对面地交流,而非总是被他躲闪着对待。
可此时,当她终于可以直视着克利切的眼睛的时候,她不确定了。
她自认从没伤害过克利切,一直对他很友好,为什么克利切会用这种刻骨铭心的憎恨眼神望着她——仅仅因为她是个他口中的“泥巴种”吗?
“克利切,看来你并不赞同赫敏的想法,并不想要我送给你的衣服,是不是?”西里斯似笑非笑地说,“告诉她你的想法。”
“泥巴种侮辱克利切,泥巴种想要赶克利切走?”克利切牛蛙一样沙哑、低沉的声音变得尖刻凄厉起来,他看向赫敏的眼神堪称怨毒。
“克利切终生为高贵的布莱克家族效力!克利切讨厌泥巴种——她想让克利切死——克利切恨透了她!”
赫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急急忙忙地辩解道,“克利切,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绝不是想要你死,而是想让你追寻自由啊。”
“自由?”克利切愤恨地说,忽然打了个寒噤。他摇晃着他丑陋的大脑袋,轻蔑地说,“肮脏的泥巴种——”
赫敏垂下眼睛,不想再看他愤恨的眼神,心里感到又失落、又委屈、又伤心。
“克利切,不许侮辱她!”西里斯厌恶地说,“好好说话,不许再说‘泥巴种’那个词汇!”
克利切似乎不敢违抗直接的命令,一下子闭了嘴。
他喘了一口气,回头瞪着西里斯,充满火气地说:“克利切受够了!少爷一直替她说话,少爷一直在拿她侮辱克利切,还让克利切伺候她,伺候一个泥——麻瓜种!她肆无忌惮地污染这所高贵的宅子,现在还要求少爷把克利切给打发走!”
西里斯嗤笑一声。
“高贵的宅子?”他不屑地说,似乎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克利切瞪着他,把那口摇摇欲坠的、发灰的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嘴里念念有词。
“克利切知道少爷不会把克利切打发走的,因为克利切一直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噢,是的,这个败家子少爷,他是个讨厌的、忘恩负义的下流胚子,他伤透了他母亲的心。他连给他伟大的母亲擦鞋底都不配!女主人恨透了他!他同一群败类、叛徒和渣滓搅和在一起,他在违背家族的信仰,他在对付黑魔王——”
听到他这么说,西里斯淡漠不羁的脸逐渐变得生硬起来。
“哦?你今天倒是挺出口成脏的,是打算去考魔法部吗?”他嘲讽一笑,语气恶劣地说,“对付黑魔王?我以为那是你最心爱的雷古勒斯少爷冒死也要做的事——”
克利切猛然消音了;但是西里斯没有停下自己的话。
他狠戾地盯着克利切,继续用一种简慢刺耳的声音说,“我以为那是你最心爱的雷古勒斯少爷要求你做的事。告诉我!难道不是吗?”
克利切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些支离破碎、充满痛苦的声响,如同将死之人喘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时候,赫敏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克利切一眼,想看看他还好不好,那些可怕的声音又是怎么发出来的。
克利切正面色惨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他投向西里斯的目光中,除了与布莱克夫人如出一辙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情绪外,还掺杂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感——震动、惊愕、慌乱、哀恸。
“克——克利切——”老精灵张着嘴,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开始原地抽搐起来。
他的目光逐渐空洞,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又好像透过前方盯着某种虚无的场景,泪水像瀑布一样顺着他的长鼻子哗哗流淌下来。
“是,是。”他抽着鼻子,嘶哑着声音,气若游丝地说,“少爷命令——克利切离开——不要管他。他叫克利切——回家——不许对女主人说——他做的事——但是必须摧毁——第一个挂坠盒。然后他就喝了——喝干了魔药——克利切掉换了挂坠盒——眼睁睁看着……雷古勒斯少爷……被拖到水下——女主人问了克利切很多遍——问少爷去了哪里——克利切都没说——后来——女主人悲伤地发了疯!”
“行了,克利切,闭嘴!”西里斯忽然厉声说。
小精灵住了嘴。然而,他的哀泣声依旧在安静的厨房中回荡。
赫敏注视着克利切,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他在描述雷古勒斯·布莱克反抗黑魔王的事迹——他在描述雷古勒斯的死亡。
“哦,克利切!”赫敏悲哀地说,完全不再畏惧那个老精灵的刻薄语言,想要上前拥抱那个痛哭失声的、浑身沾满灰尘的老精灵;他却揩着鼻涕躲开了,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好像赫敏才是这个房间里最脏的东西。
“克利切不允许泥巴种碰克利切,女主人恨泥巴种!女主人看到了,她会怎么说啊?”
“我说了不许叫她‘泥巴种’!”西里斯暴躁地说。
可是克利切已经在惩罚自己了:他扑倒在地,把头往地板上撞。
“拦住他——拦住他!”赫敏顾不上伤感,立刻叫起来,“哦,你看不到这是多么残忍吗?他只能服从!”
西里斯烦躁地抓抓头发,命令道:“克利切——停止!”
克利切躺在地上,喘着气,浑身发抖,鼻子周围亮晶晶的全是绿色黏液,苍白的额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他的眼睛红肿充血,泪汪汪的。
赫敏从没见过如此可怜的景象。
她望着克利切,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可她却再也不敢上前去碰触他了——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碰触所给他造成的可怕又激烈的影响。
西里斯长叹一声,颓然倒在了椅子上。“克利切,走吧,离开厨房。”
于是那精灵颤抖着,撑着坐起来,像小孩似的用拳头揉眼睛。
顶着赫敏悲悯又伤感的目光,克利切一脸痛楚地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走出了厨房,嘴里悲愤交加地嘟囔着:“雷古勒斯少爷啊……克利切从来都听他的话……克利切完成了他所有交给克利切的任务……克利切要听从雷古勒斯少爷的话……克利切绝不能对可怜的女主人说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老精灵充满怨念的声音消失在布莱克老宅的深处,西里斯才打破了厨房的寂静。
“赫敏,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你劝克利切‘追寻自由’所要面临的情况。他差点就要被这个概念给摧毁了。你真的认为他能接受‘自由’这个概念吗?”
赫敏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没有说话。
她忽然很想念德拉科。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好好安慰她,起码给她递上一条手帕。
可德拉科并不在她的身边,她不得不继续独自啜泣,并且发现自己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立即回答西里斯的问题。
西里斯缓缓地摇摇头,用手捂着脸,疲惫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克利切不能接受‘自由’的概念。他不是多比,多比还有救。克利切——他被我母亲的思想毒害得太深了——他已毒入骨髓。我恐怕,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西里斯·布莱克的想法似乎是对的。
克利切显然没有接受“自由”这个概念。
他似乎被这个概念以及这个概念所带来的次生灾害弄得元气大伤,甚至不敢再走出他的房间了。
“你究竟对克利切做了什么,赫敏?”当天晚上,罗恩哀嚎着,“它都不给我们做晚餐了——我的香草烤猪肋排啊!”
赫敏垂着头,眼睛红红的。
“抱歉。”她低声说。
“罗恩,吃你的吧,让她自己待会儿!”金妮冷着脸,把一盘她刚做好的三明治“砰”地放在罗恩面前,“这么多三明治还堵不住你那张嘴吗——少说话!”
哈利连忙对她说:“谢谢你,金妮,三明治很好吃。”
那天晚上,赫敏心情不佳。
她声称自己还要继续研究一下“遗忘药水”的配比,没有像往常一样加入哈利他们的巫师棋马拉松或者纸牌加时赛。
金妮上楼之前,再一次打开了魔药制作室的门。她把胳膊撑在门上,担忧地问:“赫敏,我要陪你一起吗?”
“没关系,金妮,你们先去玩吧。”赫敏冲那个热气腾腾的坩锅扬了扬下巴,语气平静地说,“接下来的工序挺繁复的,需要全神贯注,我大概也没时间跟你聊天了。”
金妮注视着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劝慰她。“赫敏,你以后别理克利切了,好不好?他不值得你这样费心费力。你可以把时间放在更加有意义的事情上,没必要——”
“谢谢你,金妮。”赫敏勉强地对她笑笑,“我已经不在意了。”
“那么,好吧,有事就叫我。”金妮看了她一眼,叹着气,轻轻地把门给关上了,将一室安静留给了赫敏和她的魔药试验。
等金妮一关上门,赫敏平静的脸就立即垮了下来。
怀着一点希望,她开始对着指环说话。
“Busy?(忙吗?)”她问。
“Busy.(忙。)”他答。
于是赫敏不再对那指环说话了。
她知道,他可能还在参加那些令他烦恼的宴会之类的社交活动;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专心一点为好。
她失魂落魄极了,躲在魔药制作室里继续捣鼓那副遗忘药水。
某一刻,她真想给自己喝上点药水,好忘记今天傍晚克利切令人在意的哭喊声,忘记“自由”的概念给克利切所带来的无限痛楚,忘记德拉科不在她身边,无法开导她所带来的加倍的失落感。
难道“自由”对克利切而言,是永远无法接受的吗?
难道克利切真的没救了吗?赫敏沮丧地想。
在这种自我怀疑与自我厌弃的氛围下,她勉力完成了一份还算不错的遗忘药水,却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几分。
她心灰意懒地给魔药装完瓶,放到架子上静置,而后拖拖拉拉地走出了魔药制作室。
客厅里杳无人烟,并未掌灯;天色已晚,满月的光辉失魂落魄地渗进了窗户。
她望着那片凄冷的月光,突然被一种寥落感击中了心脏。
那光太夺目了,刺得她眼睛疼;那光让她想起了德拉科的头发。
她心中复杂,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诉说,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简短的三个字。
“I miss you.(我想你。)”她低声对指环说,心酸极了。
指环毫无回应——他一定很忙碌。
赫敏忽然不想获得更多有关德拉科的联想了;她反而需要一点薄暗,把她脸上的失落掩藏。
女孩拉起了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满月的光。
她窝在一张沙发里,把自己蜷了起来,藏在了黑暗的空间里。
黑暗是最好的扩音器。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她的听觉敏锐得像是苍茫原野中觅食的猫头鹰。
她听见,朋友们的笑闹声隐隐约约地从三楼传过来。
哈利正懊恼地说,“不可能!你怎么又赢了,罗恩?”
“我早说过了——”罗恩得意洋洋的声音即使隔着一层门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论起巫师棋,我什么时候输过?”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纸牌玩?”金妮的声音显得影影绰绰的,“或者高布石?”
“玩什么我都不会输的——”罗恩自信地说,“杀遍格兰芬多无敌手!”
金妮似乎挑衅地笑了。
“光在格兰芬多称霸就满足了?你得放眼霍格沃茨——还有其他三个学院呢!”
“金妮说得对。我知道有个人说不定能在这件事上打败你。”哈利说,“事实上,我还没见过比他胜负欲更强的人,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对这些事情并不在乎……”
“你在说谁——”罗恩感兴趣地问。
“猜猜吧,”哈利逐渐压低了声音,“他可是一个你绝不想要招惹的对手……”
然后是一阵神神秘秘的笑声。
那声音欢快极了,欢快得有些荒诞不经。
明明他们的声音近在咫尺,却似乎离赫敏的灵魂相隔万里。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三个都不能真正地理解她对于家养小精灵的执着——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认为她是在犯傻。
赫敏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所有人都被她的“S.P.E.W.”弄得很不耐烦;只是她不想承认、也不想直视这个问题而已。
然后,在她快要落泪的时候,指间的指环令人惊讶地热了起来。
“I miss you too.(我也想你。)”
那些文字开始闪光,它们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浮现在她眼前,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Try to find something you like to do.(找点喜欢的事情去做。)
Try to be happy.(尽量开心点。)
Your happiness is my motivation.(你之快乐乃我之动力。)”
德拉科似乎在忙碌的夜晚找到了一丁点闲暇,一句一句地在对她说着话。
赫敏看着指缝间闪烁的文字发呆。
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宽慰,反而感到,自己的心脏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寂寞感攫住了。
那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寂寞,就像她在漆黑的太空里旋转,而她的星星离她如此遥远。
她的星星,她的Draco,似乎游荡在几亿光年之外,用尽全力地闪烁着,抓紧每一点时间的空隙对她喋喋不休,生怕她看不见他明亮的思念。
她知道他很辛苦——比她此刻辛苦多了——尽管他从来不说自己辛苦。
他只会小心翼翼地说,希望她快乐。
他让她感到又心疼又委屈。
“You are right.(你是对的。)”赫敏难过地回应他,不想给此刻的他增添什么额外的心理负担。
没错,她该继续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保持开心,而非傻呆呆地在这里发愣,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孤独、最可悲、最不被人理解的女孩。
她应该继续津津有味地捣鼓回忆剂、遗忘药水、复生剂等那些她以前就感兴趣却苦于没时间去研究的魔药,尝试复刻斯内普教授所提供的提神剂的改良版本,那些昂贵珍稀的材料从来都像不要钱似的堆给她练手。
她应该继续尝试复刻龙痘疮治疗药剂的改良版本——《实用魔药大师》上对该魔药的介绍让她感到非常惊讶——她真不知道德拉科是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同斯内普教授一起干成了这件大事。
她应该继续在这栋房子里光明正大地练习她上学期没时间去过多钻研的咒语——幻身咒和无声咒——或者预习下学期即将学到的那些咒语,没有人会来找她的麻烦。
德拉科早就把一切都替她料理妥当了。
有朋友环绕,有书籍包围。有她感兴趣的家养小精灵可以研究。有好客的西里斯·布莱克,因着她是教子哈利的朋友,是外甥德拉科放在心里的人,愿意无条件地让她来此小住。
为了慰藉相隔两地的思念之情,赫敏一直在努力地寻找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去做。
她一直在精进自己熬制魔药的手法。卢平喝完药后的反馈很好,他还特地跑来布莱克老宅感谢她,夸她熬制的狼毒药剂的副作用比上次要小。
她几乎看遍了布莱克老宅能找到的每一本古老的魔法书籍。她私下里在做一些调研,有了一些发现,她简直等不及要与德拉科分享。
她甚至老早就把暑期作业都写完了,还在预习下学年的功课。
哈利和罗恩总是想看看她的作业,她每次都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妄想;但她不拒绝在金妮幸灾乐祸的笑声中,指导他们“如何用正确的方法完成他们的暑期作业”。
她从没有放弃对于家养小精灵的研究。
她一直试着与克利切相处——尽管他一直板着脸不拿正眼瞧她——去挖掘这个顽固的家养小精灵的一切想法。
直到今天,经历了如此糟糕的事情后,赫敏终于陷入了某种迷茫的、无力的、脆弱的困局里,似乎没人能把她从这场困局里拉扯出来。
唯一一个或许能够拯救她的灵魂的人,却并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苦痛。
她想哭。她想他。
她想闻他。她想吻他。
距离她上次闻到他的味道,已经是两三周以前的事情了——隔得太久了。
在霍格沃茨,他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
特别是六月,她每天都要闻他好多次;他则频繁地吻她,用尽花样。
那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没有感到害怕,她总觉得都能够熬过去。
然后,猛然之间,到了假期,他们要隔很久才能见一面。
“与他见一面”这件事,就像是从哪里偷来的一样,就像是发生在法国的一场梦。
赫敏不知道,这样是否算健康的情侣关系;她只知道,这种猛烈的落差感,就像云霄飞车那样忽上忽下,令人崩溃。
即便赫敏努力把自己的生活给填满,即便她身处在朋友们之间,只要走上楼去,她就能被他们愉快地欢迎,加入那阵热闹,同他们一起快活地笑——她还是会觉得孤独。
她猛然发现,他是不可替代的。
如果能让她现在闻闻他的头发或者脖颈,被他火热地吻上一阵子,也许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丧失斗志,陷入颓唐的境地了。
或许她该问他要件衣服什么的——带着他特殊的清爽味道的衣服,或者带点雪松味;或许这样,就可以缓解一点她现在的悲伤心情,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赫敏呆愣愣地盯着指缝间的银色指环,颓丧地叹了口气。
那条蛇形指环似乎会动一样,正温柔又无情地绞缠着她的心脏。
“What‘s wrong?(怎么了?)”忽然,他敏感地问,“Are you alright?(你还好吗?)”
看到这里,赫敏再也忍不住了。
她对那指环沮丧地说:“No,very bad.(不好,糟透了。)”
“Tell me what happened.(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即说。
“You said you were busy.(你说过你很忙。)”她犹豫了。
“None of that matters,you do.(那些都不重要,你比较重要。)”他说。
在八月炎热的夜间空气中,在客厅传来的觥筹交错和喧闹声里,德拉科对着指环坚决地说:“Tell me.(告诉我。)”
赫敏盯着那指环,忽然破涕为笑了。
她顾不上再掉眼泪,而是忙着一句一句地讲完了“克利切崩溃事件”的前因后果。
最后,她难过地问他:“Am I wrong?(我错了吗?)”
“No,but you need to understand——(不,但是你得理解——)”指环那边传来迅速、冷静而灼热的回应,“Loyalty constrains freedom.(忠诚束缚了自由。)”
“I know.(我知道。)”她意兴阑珊地回应他。
德拉科蹙起眉来——他还是能从她的话里感受到她隐隐约约的丧气情绪——他猜她说不定会哭。
他该陪着她面对这一切的,而非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德拉科·马尔福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躲在自家的露台上,躲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躲着他们所延请而来的满堂宾客,一本正经地去思考家养小精灵的问题。
他原本想着,假如她在克利切这个“家养小精灵中的顽固分子”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因而放弃了“S.P.E.W.”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可能都是种解脱。
“You want to give up?(你想放弃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No.(不。)”她斩钉截铁地说,尽管她此刻十分伤心。
当然,赫敏·格兰杰,永远不接受“放弃”。
德拉科恼恨地磨了磨牙,盯着那个“No”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将全无理智。
——因为,当他原本怀揣着同西里斯·布莱克一样的想法,认为“克利切彻底没救了”的时候,他却猛然从赫敏对他讲述的事情的始末中,隐隐约约地发现了一个克利切思维上的漏洞。
这个漏洞,假如运用得当,说不定会是一个支点。
一个可怕的支点,足以让克利切怀疑人生。
德拉科知道,找出这个支点给她看,绝对会是一个赔本的买卖,将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替她出主意。
只要能让她开心一点,不要在他够不着的地方独自哭泣——他做什么都行。
在纳西莎呼唤他的声音中,德拉科匆匆对指环说:“I need to go,think about it——(我得去忙了,想想这句话——)”
赫敏充满期待地盯着指环,看到它在黑暗中缓缓显现出了一句话:
“Friendships have priorities, loyalties also have priorities.(友谊有优先级,忠诚亦有优先级。)”
“友谊有优先级”这件事她尚可理解,那是金妮非常在意的问题;
可是,“忠诚亦有优先级”——这是什么意思?
赫敏咀嚼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可是,还没等她把这句话完全想明白,客厅的门口忽然传来了异响。
赫敏闻声去瞧,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细瘦的身影——竟然是克利切。
他的状态同以往很不一样。
倒不是说,他的嘴巴变得比往常更干净——他嘴里依然骂着不干不净的侮辱人的脏话。
与以往不一样的是,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酒瓶——那是今天下午西里斯·布莱克喝剩的半瓶火焰威士忌——现在那瓶中已经空空如也。
克利切喝醉了。
这会儿,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斜了赫敏一眼,嘴里嘀咕起来。
“该死的肮脏的泥巴种!”
“克利切,我衷心希望你能对我换个称呼。”赫敏擦了擦眼睛,平静地说,“你可以叫我‘赫敏’的。”
“呸!克利切还没堕落到同家养小精灵的叛徒多比一样,同女主人最看不起的‘泥巴种’当朋友!”克利切用牛蛙一样的声音气鼓鼓地说,“哦,真丢人哪!那个丢脸的、登堂入室的坏东西,拿了一大张羊皮纸让克利切记住上面的话!”
赫敏打量着他,觉得他大概是喝醉了,所以才这样口无遮拦地对她说这一长串的话。
假如他还是清醒的,一定会像以往那样惊惧地从眼角瞟她一眼就移开视线,或者轻蔑地哼一声,然后像是躲瘟神一样走开,而非像现在一样瞪她,或者对她忿忿不平地说话。
她想了想,决定把握好这个“同世界上最顽固不化、最鄙弃自由、西里斯口中最没救的家养小精灵多交流几句”的难得的机会——无视他时不时从嘴里喷出来的绝不友好的“泥巴种”称呼。
那称呼是很侮辱人,可是,从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礼貌”,不是吗?赫敏哀愁地想。
克利切所接受的教育,恐怕都来自那个充满偏见的布莱克家女主人。
错的不是克利切,而是那位气势汹汹的布莱克夫人啊。
忍着被叫“泥巴种”的不适感,她抿了抿嘴角,倔强地问:“记住什么?”
“记住什么?”克利切摇摇欲坠地扶住门框,发脾气似的把那酒瓶往楼梯下一扔。
在酒瓶顺着楼梯的地毯上往下滚动的闷响声中,克利切怨恨地说:“记住马尔福小少爷心爱的泥巴种女孩的喜好!她喜欢吃雪崩草莓蛋糕,克利切还要去学怎么做这蛋糕!她喜欢黄油啤酒但是不能给她一天喝超过三杯,克利切还要去霍格莫德村买黄油啤酒!她喜欢的水果是草莓、樱桃,还得都挑最大最好的,克利切天不亮就得去集市挑水果,起得比鸡还早!”
“哦,克利切,我不知道我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赫敏惊讶地说,“十分抱歉!”
克利切似乎是有点儿被气过了头,或者酒劲儿上来了,他似乎并不在意是否与赫敏共处一室了,竟然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客厅。
“该死的多比!”他踢踢踏踏地往客厅的某个角落走去,蹲下身,开始折磨地毯的一部分,低沉的声音不停地轻声念叨,“多比这个渣滓,跟克利切念叨了整整一百遍——一百遍!”
“一百遍什么?”赫敏好奇地问。
“整整一百遍,‘赫敏·格兰杰小姐不吃橄榄’!”克利切用自己的牛蛙嗓子短暂地学出了多比那种欢快的、尖细的声调,赫敏却听出了他极度厌恶的情绪。
克利切学完多比,像瑞埃姆牛那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没再说话,而是忙着在阴影中掀开了地毯,随即又开始掀地毯下的木板,露出了一大块空隙。
那是什么?赫敏往那边走了两步,试图看清楚;可是房间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她顺手拉开了窗帘,总算能借着月光看清楚克利切了。
克利切两眼充血,水汪汪,灰蒙蒙的;他正从地板下的空隙中掏出一瓶崭新的火焰威士忌来。
他泄愤式地、干脆利落地拔开了火焰威士忌的瓶塞子;那瓶塞子顿时高兴地弹到天花板上去,嵌成了天花板的一部分。
在天花板落下的簌簌的微小的木屑中,克利切打了个喷嚏,念叨着。“男主人私藏的好酒……除了克利切,谁也不知道……男主人充满酒气的秘密……”
“听着,克利切,有关‘特地帮我去掉食物里的橄榄’这件事,我得谢谢你,你做得很好。”赫敏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我——你怎么敢说谢谢我!”克利切夹着嗓子说,好像有人同时把它的半拉屁股也夹住了。
忽然,他愣了一下,又恢复了牛蛙般的嘶哑声音,凄凄哀哀地叫起来。
“我?我——是个什么东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凶狠又迷茫地说,“这是克利切,不是‘我’,克利切只能叫自己‘克利切’,克利切不能叫自己‘我’,高贵的女主人打小就这样教导克利切!”
“不,克利切,你可以叫自己‘我’的。”赫敏皱着眉头说,“你首先是你自己,‘克利切’只是个名字,你不叫‘克利切’也可以叫别的名字,但是你永远都可以称自己‘我’啊——”
“克利切听不懂泥巴种在说什么狗屎话!”老精灵猛地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耳朵挥舞得噼啪作响。
他喝了一大口酒,咳嗽了两声,坐在地毯上,嘟囔起来。
“哦,我可怜的女主人啊……如果她知道那个泥巴种居然像朋友一样跟克利切说话,知道克利切竟然在少爷的指使下做了那些事……哦,她该哭得多么伤心哪!”
“克利切,这就是你偷偷把走廊里那副布莱克夫人的画像盖起来的理由吗——因为不想让她知道我和你说话?”赫敏忽然问,“我昨天看见你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给她盖上了帷帐。”
“嘘!女主人不能知道这件事!”克利切奋力地咽了一口酒,带着醉意的眼睛忽然警惕地睁大了。
他被辛辣的酒弄得直咳嗽,却还是大口地把酒给咽下去了。
“少爷让克利切保密,少爷不让克利切告诉女主人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哪个少爷——雷古勒斯少爷吗?”赫敏问,“你最心爱的少爷?”
克利切眨巴着朦胧的醉眼看着她,那张丑陋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伤感的褶子来。
“太堕落了!泥巴种女孩不停地在对克利切说话,侮辱克利切,克利切还不能揍她。”他打了个酒嗝,气势汹汹地说,“她不知廉耻地跟马尔福家的小少爷搅和在了一起,小少爷让克利切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克利切得永远感谢他!”
克利切又喝了一大口酒,伤感地说:“少爷命令克利切满足泥巴种女孩的生活需要,克利切不得不做。假如克利切不把泥巴种女孩盘子里的橄榄挑出来,假如克利切不服务泥巴种女孩,多比那个家养小精灵里的耻辱——”
他啐了一口,继续说:“那个小杂碎,嚷嚷着说要拿格兰芬多宝剑来找克利切决斗!克利切拿不了那宝剑,他们都欺负克利切——”
“那么,你是怎么消灭那挂坠盒的,假如你拿不起那宝剑来?”赫敏问。
“太难了!克利切试了所有的办法!”克利切暴躁地说,“没有一个成功!克利切没法在它上面留下一点痕迹!克利切惩罚自己,重新再试,又惩罚自己,重新再试。克利切没能执行命令,克利切摧毁不了它!”
说到这里,他摇摆着身体,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一根趁手的拨火棍,想要再次惩罚自己。
赫敏慌忙说:“克利切,别找了,你最终完成了雷古勒斯的心愿,不是吗?”
克利切听闻此话,脸上忽然变得安详起来。
“是啊,克利切最终完成了雷古勒斯少爷交待的任务……克利切差点就绝望了……克利切很早以前就不抱希望了,克利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完成雷古勒斯少爷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往外喷着酒气,脸上容光焕发,显出几分得色来。
“马尔福小少爷说他想让克利切去消灭它……背叛血统的喜欢外国男巫的老疯子居然同意了……哈,哈!马尔福小少爷给了克利切毒牙,哈利小少爷说了话,打开了挂坠盒,西里斯少爷命令克利切去消灭它……”
他喘着气,眼睛对着酒瓶的口往里瞧,艰难地说,“克利切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克利切永远要感谢他们……为了雷古勒斯少爷而感谢他们……”
赫敏小心地瞧着他,斟酌着话语。
“我想,雷古勒斯少爷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是不是,克利切?”
“没错!没错!”他把空酒瓶往地毯上一扔,眼中簌簌地流下泪来,对着天花板大声嚷嚷,“雷古勒斯少爷,您看到了吗?克利切完成了任务……您骄傲吗?”
天花板静寂无声——就连三楼的笑闹声似乎也暂时停歇了。
“雷古勒斯少爷会再对克利切笑一笑吗?他一定会的,他总会对克利切笑一笑。只有他会对克利切笑。”
在一片静寂中,克利切抹了一把脸,牛蛙一般的声音里含着一种脉脉的温情。“克利切从来都听雷古勒斯少爷的话……雷古勒斯少爷总是对克利切很满意……克利切绝不能对可怜的女主人说发生了什么……”
赫敏听着他的这句话,忽然想到了他下午哭着说的话。
“少爷命令——克利切离开——不要管他。他叫克利切——回家——不许对女主人说——他做的事……女主人问了克利切很多遍——问少爷去了哪里——克利切都没说——后来——女主人悲伤地发了疯!”
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了德拉科告诉她的那句话:Friendships have priorities, loyalties also have priorities.(友谊有优先级,忠诚亦有优先级。)
——忠诚亦有优先级。
没错,克利切的忠诚,是有优先级的。
赫敏的眼睛里亮起了光。
“克利切,这个家里,你最喜欢雷古勒斯少爷,对不对?因为他对你最友好,是不是?”
她用一种生怕惊飞蝴蝶的声音,轻柔地说,“为了他,你可以违背女主人的要求,不告诉她雷古勒斯所做的事,尽管她才是教育你的那个人、养大你的那个人、与你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人、对你产生深入骨髓的影响的那个人,是不是?”
克利切醉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浑身颤抖起来。
“雷古勒斯少爷……”他嘶嘶地说,“女主人……”
“你心里更喜欢雷古勒斯对你的态度。所以,你自己把雷古勒斯少爷的命令,排在了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的命令前面,是不是?”赫敏的声音在静默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么,是谁让你这么排序的呢——难道不是你自己排的吗?”
克利切拿着酒瓶的细瘦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克利切,我发现你是有‘自我’意识的。当他们的命令相悖的时候,你自己选择听从雷古勒斯少爷的命令——没有对女主人说他做的事——即使他已经去世了。”赫敏惊喜地说,“克利切,你意识到了吗?你原本就有‘自我’,你早就开始做‘自我’的选择,而非盲目遵从了。”
“自我——的选择?”克利切声音嘶哑,缓慢地重复着这句话,丑陋的脸在不断地抽搐。
他厌恶地“呸”了一声,像是一只被撒了盐的鼻涕虫一样,搂着那个酒瓶打起了摆子。
“克利切,你的心底是存在着‘我’这个概念的!想想看——”赫敏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那个老精灵忽然一俯身,对着地毯的一角狼狈地呕吐起来,房间里立刻变得臭气熏天。
“哦,天呐!”赫敏挥挥魔杖,对他来了几个“清理一新”,总算把他给打扫干净了。
可克利切干干净净地趴在那里,看起来似乎更痛苦了,他正捂着肚子直哼哼。
“我猜你准是喝醉了。”赫敏低声说,拿出德拉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带着的解酒药。
她走过去,蹲下身,把药喂给了克利切。
老精灵想要摆脱她,可是他太醉了,已经完全没力气站起来,也没力气挥舞自己的小胳膊了。
于是克利切不情不愿地咽下药,一边哭泣,一边哀嚎。
“是什么……泥巴种女孩在给克利切吃什么…..克利切胃疼——”
“这是解酒药——是校医院的庞弗雷女士给我的。你的胃疼,估计过一会儿就能缓解了。”赫敏说。
克利切眯缝着肿胀的眼皮,愤愤地试图瞪她。
“呸!破烂解酒药,克利切从没听说过!克利切只会做醒酒药——男主人赞不绝口的醒酒药!泥巴种女孩说不定是想毒死克利切!”
“我为什么要毒死你?”
“克利切才不相信她有那么好心……泥巴种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做?”老精灵咂吧了两下嘴,捂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感觉好了一点。
他皱着一脸的褶子,嘟囔着说,“怎么……泥巴种女孩的药是多得吃不完了吗……”
“事实上,我就这一份(药),是德拉科硬塞给我的。”赫敏说。
那老精灵听到这句话,忽然又大惊小怪、哀哀戚戚地哭起来了。
“只有一份,为什么要给克利切?”他用凄厉的声音喊着,“只需要一个(人)喝那盆药水,为什么不让克利切喝?雷古勒斯少爷,您为什么要喝那些药水?”
“克利切——”赫敏惊讶地说。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少爷为什么要让克利切活着?”他伤心地哭了起来,眼泪流到了地毯上,“少爷的命贵如珠宝,克利切的命贱如草芥!少爷为什么要用自己金贵的命换克利切的一条贱命?雷古勒斯少爷啊,这是为什么?”
克利切忽然用婴儿般的拳头狠狠地捶起了自己的脑袋。“克利切想不通!克利切想不通!”
“不!你早就想通了,不是吗?”赫敏抓住了他的拳头,急切地说,“你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克利切双目红肿地瞪着她,对她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愤恨表情。
“克利切想通了什么?克利切知道什么?肮脏的泥巴种女孩!”
“你的雷古勒斯少爷把你的命看得比他的命更重要!”赫敏大声说。
克利切的脸扭曲了起来,他的面目显得越来越狰狞。“克利切不应该比雷古勒斯少爷重要——”
“可是雷古勒斯不这样想!假如你真的只会服从你的少爷的命令,难道你不该遵从他的想法吗?”赫敏急切地说,“既然你的少爷认为你的命比他的命更重要,把生的机会给了你,你就该听他的呀,你就该活得比你的少爷还要贵重一点!这样才是真正地服从他的命令,不是吗?”
解酒药逐渐起作用了。
赫敏能看到,克利切朦胧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眼睛里逐渐升腾起来的对她的憎恶感。
但是他好像被赫敏的话语施了石化咒,身体依旧无法动弹,只有那双眼睛在不甘心地眨巴着。
“假如你没有‘自我’,你就该完全服从你的少爷的命令,绝不能看轻你自己!”赫敏注视着他憎恶的眼神,倔强地说:“你的身上背负着两条性命,一条是你自己的命,一条是你的少爷的命。你怎么好意思让自己活得低贱?让你活得低贱的人,不仅仅是在轻视你,更是轻视你的少爷的命令,轻视你的少爷的选择,轻视你的少爷的想法!”
赫敏不知道自己这些话究竟是对是错——可是她停不下来。
她眼睛一闭,残忍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那些轻视你的命的人,其实是在轻视你的少爷的命!”
有人在轻视最尊贵的雷古勒斯少爷的命吗?克利切颤抖着,心神俱震。
他张大了嘴巴,露出了他的一口灰色的牙齿。“我——”
“没错,你看,你能叫自己‘我’,对不对?”赫敏笑了。
她喜气洋洋地说,“你是有点儿‘自我’的,对不对?听着,我尊重你的想法,我先不劝你追寻自由了,可是起码,你要考虑一下你的生活和你的待遇问题。你得考虑一下薪水和假期——”
那些词汇——自我,自由,薪水,假期——它们对于克利切来说,似乎太过于轰击心脏了。
他脆弱的神经和可怜的耳朵,再也受不了多听哪怕一个词汇了。
这濒临崩溃的老精灵猛然发出了“嗷”的一声怪叫,从原地蹦起来,拼命挣脱了赫敏的手,像一阵风一样奔出了二楼的客厅,从楼梯上乒乒乓乓地摔了下去。
“克利切?”赫敏慌忙站起身,奔到客厅门口去看。
那个小小的、可悲的、佝偻的身影连头都没敢回。他发出了堪比布莱克夫人的凄厉叫声,连滚带爬地顺着一楼的走廊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