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温柔又冰冷的雪
圣诞节假期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飞在霍格沃茨城堡上空,让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无心学习。
就连一向埋首苦读的赫敏·格兰杰——这个扎根图书馆的霍格沃茨的异类——也不得不承认,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霍格沃茨,美得让人浮想联翩。
她猜想,假如有人骑着飞天扫帚,从半空中俯瞰霍格沃茨的话,可能会发现霍格沃茨像是撒了糖霜的一整片精致的姜饼房子,或者是麻瓜世界里某种会唱歌的、飘扬着雪花的水晶球里的城堡模型。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猜想——从高空的视角来猜想?赫敏忽然疑惑起来。
似乎,那场由某个斯莱特林男孩任性发起的、历时五分钟的飞行,至今都对她的思考方式有着深远影响。
德拉科,那个像雪一样温柔、又像雪一样冰冷的男孩子。
偶尔地,在课堂间隙或者走廊里,赫敏会听到那些斯莱特林们在小声嘀咕,“马尔福理当如此,你可不能指望他对你平易近人,他们家的人本来就性格高傲。”
高傲吗?他私下里对她很平易近人啊,赫敏迷茫地想。
“我想,他控制笑容的神经系统出了故障。”某天寝室夜话,拉文德对帕瓦蒂说,“我劝你看看别的男孩,马尔福也太冷淡了,还是个斯莱特林。”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喜欢斯莱特林——他们总是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帕瓦蒂不以为然地说,“只是单从相貌上来说,马尔福长得还不错,不是吗?你很难不注意到他。”
“也就板着脸能看看——说不定他笑起来很丑呢!”拉文德嘻嘻哈哈地说,“所以他才不敢笑。”
才不是呢!赫敏躲在床的帷帐后面,愤愤地想,他笑起来分明好看极了。
赫敏见过他笑的样子。他带她飞行,从飞天扫帚上下来的时候,曾经笑得那样热烈灿烂,像是夺目的太阳,眼睛里有星光。
他后来再也没那样笑过。他总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
这么一想,变形课上做搭档的时候,他也从来不笑,总是板着脸,显得相当严肃。
可这并不代表他对她不友好。
假如他们正面对面谈话,或者一起在图书馆学术,或者做课堂搭档,他对她的态度总是很和气的,对她说话也总是很有礼貌,甚至隐隐约约地在“特殊照顾”她。
这种特殊的感觉,微妙地体现在某些只有当事人才能注意到的细节里。
无论是什么课,假如她走到他身边的空位来,打算坐下,他会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瞥她一眼,然后替她拉开凳子——她从未见过还有哪位学习搭档会在意这种事——事实上,他对别的学生似乎也没这么贴心。
图书馆缺座位的时候,当她打算原地坐着或者站着,自我折磨地看一会儿书,他十有**能从某个书架后面走过来,“一不小心”捡到她,把她带到那个她永远没法自己找到的、舒适无比的私人空间,把她好好地搁在某张软趴趴的扶手椅上,让她能坐着看会儿书,还要给她泡上一杯热茶来喝。
他愿意回应她在任何地方对他所打的招呼,无论身边是不是有一堆斯莱特林起哄。不过,他不怎么主动向她打招呼,除非她抱着一堆摇摇欲坠的书在城堡里走。只有这种时刻,他才愿意主动些,不仅突然学会了打招呼,还会顺手帮她拿书,一直走到她的目的地为止。
他是在“特殊照顾”她吧?赫敏疑惑地想。
也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
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他凝结在她身上的视线,可她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却在凝视着别的地方。
若即若离的男孩。
她都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非必要的时候,他从来不会主动找她。似乎只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才会主动接近她。
等她一切安好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走掉了。而后,他冷冷淡淡地与她保持距离,甚至吝于与她眼神交流。
就好像他不想沾惹什么麻烦一样。
可是,当她主动去找他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厌烦的情绪,甚至于,他的脸色会比平常缓和一些。
她能感受到他的某些体贴入微,甚至有一些殷勤周到。当她足够靠近他的时候,他表现得与冷淡毫无关系,而是让她感触到他藏起来的某种温柔。
他们的谈话总是很令人愉快的。谈到尽兴的时候,他会短暂地对她微微笑一笑——非常偶尔的情况下——而后,他多半会立刻把那笑容撤走,表情立马苦大仇深起来。
谜一样的男孩。他给人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甚至有些神神秘秘的,可这并不招人讨厌,反而引起了她探究的兴趣。
她开始观察他。
他懒于多言。甚至于,能用一个单词回答的话语,他就绝对不会用句子。
他疏于微笑。除了应付教授们以外,他对所有人都不笑。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带着冷静的风度和厌倦的神态。
这样比起来,他对她说的话还算是多的了。比起他那些同侪来,他对她的态度都称得上是“史无前例般的热情”了。赫敏心想。
可不知何故,即便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些斯莱特林们依然很服气他。他们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礼堂的餐桌上,总有一些斯莱特林的学生簇拥着他,在他周围高高兴兴地吃饭说话,以他马首是瞻,对他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
这简直毫无逻辑,一个冷淡的男孩怎么可能会得到友谊之树的垂怜呢?
难道,斯莱特林们遵循的是另一套交友准则——在这个学院,越冷淡的人越受欢迎吗?赫敏疑惑不解地想。
在格兰芬多们的交友准则里,越是开朗、奔放、热情的人,才越受欢迎。比如她的室友拉文德·布朗,来霍格沃茨的第一天,就把整个格兰芬多学院的人都认全了。
拉文德有一种特殊的才能——她能跟所有的格兰芬多都迅速打成一片。无论是谁,她都能热络地同对方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
可瞧着德拉科那副冷淡的样子,大概不可能像拉文德那样天赋异禀,迅速就把全斯莱特林学生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吧?
他又是凭什么,让斯莱特林们总是忍不住想要簇拥着他呢?
就好像她,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他做课堂搭档,即使他不爱笑。
赫敏·格兰杰,你又是为什么愿意同他做搭档,一次又一次呢?她反问自己。
唉,像雪一样温柔、又像雪一样冰冷的斯莱特林男孩。
格兰芬多女孩怅惘地叹口气,从走廊边探出头去,仰面去看天上轻飞漫舞的雪花,不由自主伸出手臂去——几片晶莹的雪花飘飘荡荡,像是烟灰色的天空所馈赠下的礼物,它们随风而下,若无其事地吻在她的掌心。
点点滴滴的冰凉,在她温热的手心瞬间融化,只留下浅淡的水迹。
赫敏被冰凉的触感冻了一个激灵,甩掉那些带着冷意的小水珠,往手上呵热气,眼中露出些活泼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开心了点儿。把雪花引发的猜想甩掉,她继续抱着几本书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女孩完全没发现,自己仰头接雪花的样子,被一双淡灰色的眸子看在眼里。
德拉科当然看到了她。
廊边逆着光的女孩,像是梅林在恍惚间所制造的幻梦。
她发间的绒毛被雪光映得清晰可见。她像一只误闯雪地的猫咪,从头发丝儿到尾巴尖儿都充满好奇。她随风微动的刘海上沾惹了几片雪花而不自知,望向天空的瞳仁很明亮。
她伸出走廊的手臂光滑纤细,毫无印记。
她尝试着去轻触雪花的模样,脆弱又可爱。
让人不忍去触碰的那种脆弱,让人觉得心碎的那种可爱。德拉科愣怔地看着她,心底泛起淡淡的凄楚感伤。
这是他少有机会见到的赫敏·格兰杰的另一种模样。
天真的、愉快的模样。令人珍惜的模样。
别想了。别打扰她。只要她能继续微笑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让她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去看她的书吧。
她最喜欢书,不是吗?
雪势变大了,簌簌地落下来,笼在他寂寥的脸上,呛在他凝滞的心间。
骤然从昨日回忆中惊醒,德拉科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回喧闹嘈杂的中庭。
学生们正在中庭放声大笑。韦斯莱孪生兄弟给几个大雪球施了魔法,让它们追着奇洛到处跑,最后砸到他的缠头巾后面,惹得一旁围观的学生们忍俊不禁。
最后,奇洛不得不狼狈地捂着自己的头巾,结结巴巴、怒发冲冠地宣布给关韦斯莱孪生兄弟扣分,并罚他们关禁闭。
“等等,为什么不把你们的天赋发扬光大呢?”德拉科快步追上前面的这对兄弟,同他们搭了话。
韦斯莱孪生兄弟显然对即将到来的禁闭毫不在乎,他们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李·乔丹私藏的大蜘蛛。此刻,听到德拉科的声音,他们停下话题,齐齐看了他一眼。
“让我看看,这不是马尔福家的小鬼头吗?”左边的韦斯莱感兴趣地说。
右边的韦斯莱朝着他咧开嘴:“好样的!我们全都听罗恩说了……
“……上次球赛你帮了不少忙!”
这一对兄弟勾肩搭背地问:“所以说,发扬光大是什么意思?”
德拉科回味着刚刚打在奇洛后脑勺的雪球,短促地、嘲讽地笑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在搞恶作剧方面很有天赋,为什么不鼓捣出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呢?甚至,开家笑话商店?”
他至今记得,前世他匿名向韦斯莱笑话商店订购的一大批秘鲁隐身烟雾弹。
相当聪明的产品,确实挺好用的——虽然用它们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像是可以吃了就把人变成金丝雀的饼干啊,假魔杖啊,让人流鼻血的糖果啊……”德拉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上辈子韦斯莱兄弟所开发的一些产品,比划着手向他们解释,觉得自己像个蠢货。
这样的行为显然不是一个高贵的马尔福应该做的。
但效果是显著的。韦斯莱孪生兄弟听及此处,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消失了,他们迅速对视了一眼。
他们明显对此很感兴趣。
“我们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韦斯莱装作漠不关心地说。
“一个斯莱特林的建议往往会不怀好意。”另外一个韦斯莱探究地看着德拉科,似乎想要找出点他冷淡面孔下的真实想法。
“而且,恕我们直言,虽然你跟我们的弟弟有几分交情……马尔福家和韦斯莱家向来不是一路人。”韦斯莱孪生兄弟一唱一和地说。
“我明白。不过我个人非常欣赏你们的幽默感。所以这将是我的私人投资,与我父亲没有关系。”德拉科递给他们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一些初步的规划和合作协议。
“你们可以先看看,有意愿的话可以联系我。”德拉科故作姿态地对他们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是不是发神经了?”身后,依然能听到这两兄弟惊讶的微弱声音。
“他确实发神经了……”翻动羊皮纸的声音,有些敬畏的口气。
德拉科一直盘算着把自己的金加隆花出去,进行各类投资,而非放在妖精们的古灵阁里发霉。马尔福家的金加隆虽然多,可也不能凭借着继承来的财富坐吃山空。
一个合格的马尔福要学会钱生钱,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不败常青。
在魔法界,他不能动作太大,以免被父母察觉自己的小动作。特别是家族已经涉足的领域,更是一碰都不能碰。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卢修斯很快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尝试干什么。
德拉科并不想让父母知晓这些。有时候,不见得把什么都说出来就是最好的,即使是对于父母。
韦斯莱笑话商店将是一项收益高且隐蔽性强的魔法界投资——他已经看到过一次韦斯莱兄弟的成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会相信一个马尔福会投资韦斯莱。
还有一部分金加隆,他准备放到麻瓜世界几处位于英国境内的房产上;未来,还会慢慢涉足到货币及股票交易市场上去。
黑魔王从来看不起麻瓜,这也意味着,这些麻瓜界的投资,相比于巫师界的投资更安全。
以房产而言,他预备一部分用于收取租金,一部分改造成安全屋。狡兔三窟,一旦有了危险,这些不在明面上的房屋,可以暂时落脚。
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尊崇纯血并不代表看不见麻瓜世界的好处。对于马尔福家来说,针对麻瓜世界的投资,从来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不必说,几百年来,马尔福家到底在威尔特郡附近兼并了多少周围麻瓜的土地;也不必说,马尔福家曾与麻瓜皇室保持着密切关系,家族里最不缺的就是名画、黄金、古董家具和各类珠宝;单就说一条,他们在麻瓜界的资产,如果要列举,恐怕要讲上三天三夜,才不过说完英国境内的那些。
至于巫师界的那个传言——几个世纪以来,马尔福家族成功地涉足了麻瓜的货币和资产交易市场——尽管在《国际巫师保密法》颁布后,马尔福家主们极力否认这些说法,德拉科却心知肚明,这些传言一点不假。
从11世纪到《国际保密法》正式执行的1692年,差不多七个世纪所积攒的财富渠道和关系网络,怎么可能一夕之间,说丢就丢?只不过从明面转移到背地里罢了。
至今,马尔福家依旧大量持有麻瓜货币。当本金足够多的时候,躺在钱堆上吃利息,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稳妥收益;更何况,与麻瓜世界的货币通过某种方式进行锚定,让马尔福家的财富跟随着麻瓜货币的通货膨胀一起腾飞,是那样顺理成章的事。
锚定,是多么甜美的一个词汇。德拉科想,那些穷困潦倒的纯血巫师家庭,假如能在这封闭的300年里,抓准任何一个时机,看一看麻瓜界扶摇直上的物价,都不致于凋零得如此惨烈。
这些情况是德拉科在父亲入狱后,尝试着去为马尔福家分忧,处理某些家族庶务才知晓的。
支撑一个纯血巫师家族的庞大财富,有一大部分汲取于麻瓜界,没有比这更令人觉得讽刺的了。
然而,对任何一个马尔福来说,金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的声音,都是最美妙的天籁。家族传统嘛,赚钱不可耻。
因此,当这辈子的德拉科,考虑起麻瓜界投资的时候,已经毫无心理负担,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纯血巫师自降身价”的羞耻感。
话说回来,韦斯莱孪生兄弟是不是会有那个远见,答应他的投资计划,德拉科并不确定。
确定的是,这对兄弟之所以找奇洛的麻烦,大约是因为,他们觉得波特遭受了不公平对待。
毕竟,从结果上来看,波特失控的扫帚并没有惊动学校。
“我们曾经将奇洛对哈利施恶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麦格教授,麦格教授也承诺将此事告诉邓布利多教授。”变形课上,赫敏气愤极了,她小声对他说,“但学校始终都没有惩罚奇洛!”
这个结果或许激发了知情人的愤怒,德拉科淡淡地想。别说韦斯莱孪生兄弟了,他同样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有些意外。
看来,邓布利多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似乎一门心思地想把奇洛,当成波特成长道路上的磨刀石。
但也许这次,即便是邓布利多这样伟大的巫师,也会对局势产生误判。
奇洛并不仅仅是黑魔王手下的残党余孽那么简单,他脑后的黑魔王,如果不对其加以限制、放虎归山,将带来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德拉科记得,上辈子奇洛被绳之以法,黑魔王的灵魂却逃走了。后来,在彼得·佩迪鲁的某种帮助下,黑魔王重获肉身,使整个魔法世界重陷黑暗。
德拉科想到上辈子的马尔福庄园,曾经金碧辉煌的家被搞成肮脏不堪的模样,都是拜黑魔王所赐;而自始至终,有人早就发觉了危险的苗头,却短视地令其放任自流,不觉得可笑吗?
怀着心中的愤怒,他朝路边的雪堆踢了一脚,那双锃光瓦亮的黑皮鞋沾上了肮脏的雪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巫师对弈和乱军厮杀里,每位弈者都有自己的盘算,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全无私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
早该预料到的,不是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努力平复心情,懒散地一挥魔杖,把那些脏污清理掉了。
暴露黑魔王其实并不难。德拉科深呼吸,边走边想:大庭广众之下把头巾拿掉,所有人就都明白了。
问题是,这道危险的灵魂不容小觑,一旦暴露,不管它是趁乱附到霍格沃茨的其他人身上,还是再次逃到霍格沃茨以外的地方,都再难寻踪迹了。
怎样才能对付一道虚无缥缈的灵魂?
直到走入魔药课的地下教室,德拉科依旧心不在焉地琢磨着这个问题。
“我和罗恩最近正在练习锁腿咒。下一次,如果奇洛再对哈利施恶咒,我们就叫他动弹不得。”地下教室最后一排,在坩埚冒出的蒸腾热气中,又一次跑来同他搭档的赫敏将一条狮子鱼脊椎骨重重放在操作台上,恶狠狠地说。
这冒失的举动,总算把他的注意力从恼人的黑魔王那里给召唤回来了。
“等等!”他扣住了她的手腕,以免她再次碰触到那根脊椎骨。
“怎么啦?”她惊讶地回头看他,瞧着他。
面前的男孩正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的温度是冰冷的,握住她的力度是温柔的。像雪一样。
顾不上想奇洛的事情了。赫敏只觉得,自己的脸被坩埚的热气熏蒸得有些微微的热。
德拉科从口袋拿出一副龙皮手套来,拍在她掌心,把那根看似一掐就断的手腕放开了。心里晃动着一点茫然若失,他淡淡地说,“磨粉之前戴上它。狮子鱼脊椎骨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东西里面可能会喷出毒液来。”
“哦,谢谢。”她反应过来,握着那手套,棕褐色的眼睛不再充满怒火,而是有了一丝笑意。
“还有护目镜。”趁她戴手套的时候,他皱眉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那双明亮的眼睛也需要点防护。
“不用这么麻烦吧?”她露出了犯难的表情,“手套这么厚,戴护目镜挺吃力的。就不用戴了——”
“我来帮你。”他顺手捞起一副护目镜,开始帮她往头上戴。
“是不是有点夸张?”她忸怩地瞧了瞧周围的同学,又看了看面前那个一本正经的男孩,语气里带着一点微微的抗拒,“你看,别人都没戴这东西。”
“他们的操作是不规范、不安全的。”他对她解释道。
“德拉科,我得承认,我不喜欢护目镜,不仅仅是因为戴着手套不方便操作,还有一个原因——”赫敏苦着脸,小声说,“我每次戴的时候,都会让那根绑带夹到几根头发,简直痛得要命。”
“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好吗?”他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睛,总算与她浅浅地对视了。
赫敏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点了点头。
于是他俯身歪头,帮她调整护目镜绑带的长度。
这个斯莱特林的男孩,他又开始这样了。在地下教室跳动的烛火里,她懵懵然地想。
明明一脸冷淡,话语简短得令人发指。可同时,他分明在照顾她,对她体贴又周到,还要大惊小怪,关心她是不是安全。
他正心无旁骛地捣鼓那条倔强的绑带,嘴角抿得紧紧的,尖尖的下巴离得她侧脸很近。他以往有些冷漠的淡灰色眼睛里,不知为何,闪出一点温柔的颜色来。
赫敏瞧着他眼睛里的色泽,有些恍惚。
他的眼睛真漂亮,像是碎成屑的玻璃那样又晶亮又绵密。
“啊,夹到了也没关系。”愣了一阵子,她忽然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
她不想给他什么压力。她微微皱眉,等待着痛觉降临的瞬间,语气里掺杂着一丝自我放弃,“我的头发太多了,很难不被——”
“戴好了。”德拉科说,在她看不见的那边,嘴角微微翘起来。
赫敏惊讶极了。他竟然替她完完整整地戴上了它。
温柔地、细致地、迅速地。
一根头发都没夹到。
她自己都没办法做到毫无破绽,他是怎么做到的?赫敏奇异地想。
“谢谢。”她张口结舌地说。
他则冲她满意地扬扬下巴,转过身去,搅拌他们坩锅里的魔药去了。
瞧瞧,这样的男孩,你该怎么拒绝他的帮助?又怎么会想去找他以外的任何人去做搭档呢?
任何人与他相比,都显得笨手笨脚的。
他是不是斯莱特林,有那么重要吗?
他冷不冷淡,笑不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拉文德她们是大错特错了!她都已经见过他笑的样子了,说不定全校只有她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肯定是全校最好看的,绝对是!赫敏恶狠狠地磨着粉,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心里觉得七上八下的。
德拉科并不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他以为她这样暴躁,是还在纠结奇洛的事情。
“事实上,我认为你们应该练习‘Petrificus Totalus(统统石化)’和‘Langlock(锁舌封喉)’。”不安地看着她过于愤慨的磨粉动作,他缓慢地搅动着他们的魔药,出言提醒她,“面对一个比你们强大的成年巫师,最好尽快让他丧失战斗力,要让他挥不动魔杖,念不出咒语。”
“Langlock (锁舌封喉)?”赫敏忘记了生气,感兴趣地说,“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咒语?它一定很高深吧?”
“哦,我忘记从哪里看的了,效果是将人的舌头粘到上颚,让人说不出话来。”德拉科有点心虚地说,摸了摸鼻子。
封舌锁喉,这是他前世某次与波特互相攻击的时候所知道的咒语。
“鉴于某些巫师可能会无声咒,仅凭借‘封舌锁喉’还是会有一定的风险性。我认为石化咒是第一选择。”他匆匆补充。
她充满敬畏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小女孩的崇拜神色,“德拉科,你知道得真多。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是你解决不了的。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一个一年级生能懂得这么多魔法?”
“可能我同你一样,也喜欢看些课外书消遣吧。”德拉科漫不经心地说,不免瞧了她一眼。
赫敏·格兰杰的崇拜之色。
啧,真难得。他得好好记住这稀奇的表情。
“这一摞书又是怎么回事?”他轻微地朝赫敏桌子旁的那几本大部头书籍点点头。
“我在调查尼可·勒梅。我查遍了《近代巫师发展研究》,完全没有找到这个人。我们猜想,他和三只大狗看守的东西有关。海格不小心告诉我们,这是尼可·勒梅和邓布利多之间的事。”说到这里,赫敏就有些苦恼。
“如果我是你,我就查查那些年纪大一点的巫师。”德拉科称量完狮子鱼脊椎骨粉,趁斯内普教授不注意,对赫敏小声说,“想想看,邓布利多今年多少岁了?他的朋友说不定比他还老。一些巫师甚至能活几百岁。”
一语惊醒梦中人!赫敏的眼睛迅速被点亮了。
“我认为你是对的!这下子,我又有很多新思路了!可能要多跑几趟图书馆,大概有好几排可供查阅的书籍……”她脑中灵光闪烁,脸上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谢谢你,德拉科。”
德拉科冲她耸耸肩,趁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感染自己的时候,迅速垂下了眼睛。
现在,德拉科已经越来越习惯于为波特三人组的“探险”提供一些额外的帮助了。
他忍不住想要去帮忙。他始终不能忘记波特曾经对他伸出的援手,也不能忘记波特可能是他打败黑魔王的最大希望。
况且,一旦你与波特他们之间彼此释放了善意,就会发现,你很难再去讨厌他们。
虽然格兰芬多们某些时候智商堪比巨怪,行动过于鲁莽和冲动,但他们的真诚、热情和全心全意的信赖,还是超出了一个斯莱特林的预想。
前世里,他的朋友圈仅限于斯莱特林。他只会斯莱特林的那一套交友准则,依靠等级、命令和臣服的手段,信奉着“永恒的利益”的理念,而显然,这种准则从来都不适用于其他学院,特别是格兰芬多。
重回霍格沃茨以后,他放下身段,尽量让自己变得礼貌,好声好气地去接近波特,不是因为他忽然性情大变,爱上了格兰芬多的交友方式——今生,他对那些不相干的人依旧颇为冷淡——而是因为,这样做有利可图。
可是,波特他们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们拿出了一些类似真心的东西。
他该怎么办?他该如何回馈?斯莱特林一向不是这样掏心掏肺的风格,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啊!
面对他们,德拉科时常觉得惶恐、慌乱、不知所措。
格兰芬多们交朋友的风格太过于冲击人心了。
没有迂回试探,没有暗中观察,没有心机手段。
他们直接、主动、热烈。
特别是赫敏·格兰杰。
他原本打算同她做个普通朋友的。不彼此仇视,不相互冷淡,就满足了。
哪知她靠近他、拥抱他、对他微笑。
她越来越让他无法招架了。
德拉科承认,假如她遇上了什么难题,寻求解决办法,他总忍不住要给她点提示。他看不得她令人遗憾地被困在思维盲区的苦恼样子。
假如她来找他说话,讨论学术问题,他也没法拒绝她。你很难找到比她更聪明的同龄人了,没人比她更对他胃口。
假如她找不到课堂搭档,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或者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图书馆座位的时候……他更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此等委屈。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他总忍不住要照顾她一点。
他的身体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他的嘴巴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他的微笑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他无法控制的喜欢总是比……唉!德拉科轻轻叹气。
每当他反应过来,发现她一切都好,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的时候,他就想要撤离她,回到一个安全距离。
一个与危险毫不沾边的、安全的距离。
可她又会主动来找他。
无视他的冷漠面孔,一次一次地站在他面前,对他微微笑着,来找他做搭档。
她有时候还会眼睛放光地瞧着他,好像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一样。
这种眼神是多么珍贵啊。谁能拒绝这种眼神的威力?
她正在天真无邪地撬动他冰封的心,不管他是不是会因此挣扎痛苦,是不是会因此心碎难当。
赫敏·格兰杰,你可知道,我的人生里没有光?
我是泥沼、是夜露、是空心的树。我是污浊,是沉重,是脆弱不堪。
你如火如风、自由不羁、光辉灿烂,我不值得你这样热烈的对待。
我的人生只有如雪的冰冷,只有死寂的空旷。
我在做极度危险的事。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我不想让你沾惹危险分毫。
重活一世,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已不敢奢望。
我只求在一个安全距离里看着你。
我只求,只求你能快乐,任何伤害都伤不到你分毫。他心中苦涩,垂着头,一直不敢看她,假装捣鼓着那些瓶瓶罐罐。
“德拉科——”她又在叫他了,那样亲切地叫着他。
赫敏·格兰杰,别靠我太近。我会毁掉你的。我会伤害你的。德拉科绝望地想,偷偷瞧了她一眼。
她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踮起脚尖往坩锅里瞧,眼睛亮闪闪地泛着光。
赫敏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叹口气,满腹忧愁。
“德拉科,快来,看看这药剂的颜色!”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冲他招手。
她似乎遇到了麻烦。
于是他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了。
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应她:“来了。”
只是帮帮她,让她好过一点。没有别的意思。德拉科劝说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她身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