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琤小的时候,常常会做一个梦。
自己迷迷糊糊地夜间醒来,感觉门缝里正透出灯光。已经很晚了,可爸爸妈妈竟然还没睡觉。
他拉一拉自己的被子,在黑乎乎的卧室里张望。“出门瞧瞧,看爸妈这会儿在说什么”的念头总是很快地冒出来,可与此同时,他又会听到“咚”的一声从床下传来。
如果下床的话,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冒出来,年幼的孩童将被子扯得更紧了些,默默地把脑袋也埋在底下。
如此不久之后,他再次睡着了,新的梦境当中倒是一片安宁。
不过,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宁琤又会生出隐隐约约的后悔。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朝爸爸询问的时候,总是只能得到“妈妈在忙于工作”“在很远的地方出差”一类回答。可出差真的需要这么久吗?在相信了很长时间之后,疑窦终于伴随着思念一起增长起来。宁琤还是问出来:“爸爸,你和妈妈离婚了吗?”
是啊,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答案呢?另外的选项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宁旭升听到这话,表情变了变,目光落在正用忐忑目光望着自己的儿子的面颊上。
“不。”他告诉宁琤,“你妈妈很爱我们,我也很爱她。我们不会离婚的,你放心吧。”
大概就是那天晚上吧,宁琤的梦境有了变化。
他比平时更有勇气些,愿意下床去门缝边一探究竟。
可这条路远比宁琤原本以为的艰难。白天不过几步远的路途,到了夜晚却仿佛怎么都走不完。
从八岁走到十岁,他终于能够来到门边。
外间的说话声也变得清晰,却是争执的动静。
宁琤手撑在门框上,愣愣地看着前方透着光的缝隙。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妈妈的模样,但总觉得那是个对外干练、对自家人又亲近温柔的女人。和爸爸的感情也很好,一家人共度的场面总是其乐融融。
可现在,“离婚”两个字却刺耳地从外间传进来。宁琤手脚发凉,惊惧又伤心。
果然是这样。爸爸就是骗了自己。
可好端端的,怎么就要离婚?……是因为我吗?我不够乖巧,不够聪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能拿各种各样的奖项……
梦境模糊了过往与当下的界限,宁琤忽地生出一种开门去向父母问清发生了什么的冲动。
他也的确推开门,可再接着,就是从睡眠中惊醒。
……
……
又一次尝试推门而出失败后,宁琤一整天都沉浸在郁郁情绪当中。
一直到放学到家,他也没打起精神。
妈妈到底去了哪里,她和爸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着这些问题,他推开自家屋门,惊诧地发现沙发上坐着客人。
宁琤下意识地抓住书包带,随后乖乖叫:“叔叔阿姨好。”
这对客人便是闻淙的父母,闻达和陈慧敏。
宁琤之前也见过他们,知道两人和爸爸私交不错。他以为这是长辈之间普通的聚会,结束“小琤又长高了”的流程之后自己就能回房间做作业。没想到,招呼打完,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男孩儿被从自己房间叫了出来。闻叔叔和他介绍,说这是叔叔家的小孩,名叫小淙。
宁琤的脸色大变。看看身边的小男孩——客观地说,长得是挺白净可爱——再看看自己的屋子。
我的乐高我的模型我的零食!
他干巴巴地和小淙笑了一下,视线则一下一下地瞄向房间。大人们显然领会不到宁琤这会儿的担忧,却也和他讲,要他快点把书包放回房间,而后几个人就出去吃饭。
宁琤的注意力立刻从小淙身上挪开,冲进自己的屋子。
好消息,他在爸爸的帮助下认真上色喷漆的模型、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终于拼好的乐高飞船都安然无恙,小淙似乎只是翻开几本被堆在书架边角、他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的故事书看。
看着那些摊开在床上的书册,宁琤有些犯嘀咕:“这么小一点,真的能看懂吗?”
这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嗓音,叫他“哥哥”。
宁琤回过头,见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起来傻乎乎。
他眨了下眼,却还是拉住了小男孩伸出来的手。
那天晚上,宁琤第一次见到闻淙,也第一次发现自家换了邻居。
闻叔叔和陈阿姨搬家过来,闻淙也开始在小区附近上幼儿园。
叔叔阿姨工作辛苦,宁琤的爸爸便主动接过送闻淙去幼儿园的任务。“他一礼拜五天都住学校,我就是周一送一下,周五接一下,费什么事儿?”见好友夫妇还在犹豫,又补充,“总归我本来就要送小琤,一样的——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啊!”
于是,宁琤周一清晨在早餐店的塑料小桌子边吸溜胡辣汤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弟弟。
周五放学回家路上,也多了个拉着他的手的粘人精。
碰上那些叔叔阿姨会忙到连家也没时间回的周末,闻淙便会住在宁家,和宁琤挤在一张床上。
他叽哩哇啦地和宁琤讲幼儿园里发生了什么,宁琤听得昏昏欲睡,却还是打起精神回应。
这是待客之道。他告诉自己。再说,自己是“哥哥”嘛。
“哥哥,”小淙问他,“老师还说,让我在演出的时候站在中间!到时候你来看吧,来看吧?”
宁琤再度打起精神:“我还要上学呢。”
小淙失望,瘪瘪嘴巴。
宁琤开始紧张,在他哭出来之前安慰:“你让老师多拍点照片嘛,回来给我看。”
小淙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却还是答应下来,“好。”
宁琤还听到一句:“爸爸妈妈来不了,哥哥也来不了。”
他闭着眼睛,心想,这有什么?
总好过一直是爸爸参加你们学校的各种活动,于是有人问你,宁琤,怎么没见过你妈妈呢?
……
……
宁琤上高一的时候,身边发生了一件大事。
闻淙的父母去世了。爸爸私下告诉他是车祸,“不敢让小淙知道,尽量瞒着吧,那孩子才多大呢。”
宁琤听了这话,心里莫名“咯噔”一下,紧接着又告诉自己:“不会,我妈她……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们是离婚。”
他自我安慰完,紧接着问:“真能瞒住吗?叔叔阿姨怎么突然……”
宁旭升摇摇头,叹道:“能缓一天是一天吧。”
事情最后还是没藏住。那天宁琤放学回家,再次在客厅沙发上看到客人。是闻淙的姑姑,她不放心侄子一直留在旁人家里,于是想要把闻淙带回自家。
宁旭升带着些尴尬地和闻姑姑讲话,闻淙则在宁琤的房间里哭。
等宁琤进去,他便红着眼睛问:“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
宁琤说:“大人总觉得瞒着这种事是为了孩子好。”
闻淙听得一愣,“那你……”
宁琤问:“为什么不想和你姑姑走?”
闻淙瘪嘴,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不要……我——”
他说得颠三倒四,吞吞吐吐,可宁琤还是猜到了,无非是觉得姑姑家里的状况是未知的。
小孩子恐惧“变化”,这不是错。
但宁旭升还是考虑到闻姑姑是闻淙最后的、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自己和闻达夫妇虽然是朋友,却毕竟隔着一层。
人在时照顾朋友的孩子正常,眼下却没那么合适。
就这样,闻淙还是跟着姑姑离开了。只是走时看宁琤的眼神都多了失望,像是只被抛弃的小狗。
宁琤有些不忍心,但他毕竟已经上高中,知道除了亲缘关系以外,另一个尴尬地横在爸爸与闻姑姑之间的问题是叔叔阿姨留下的遗产。
“我和她聊过,”爸爸看出他的情绪,出言安慰,“她是真的做好照顾小淙的打算了,家里房间都已经准备好,是单独的屋子。之前你闻叔他们在的时候,也说和她关系其实不错,只是……工作太忙,所以联系得少。”
宁琤点点头,“我先去做作业。”
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只是安静不少。
宁琤本以为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可真正迎来的时候,却开始不习惯。
没有人搬个凳子和他挤一张桌子写作业,没有人拐弯抹角地明示暗示他周末要不要带自己出去玩。
新出的模型很无聊,新上映的电影也很无聊。
无聊的日子过了两个月,放学回家的宁琤在门口看到闻淙。穿着校服,站在家门口发呆。
他没有听见宁琤的脚步声,大约是思虑太过深重。
宁琤望了他片刻,走过去,问:“你又忘记拿钥匙了?”
闻淙一个激灵,蓦地转过头来,用一种警惕又戒备的目光看着宁琤。
分辨出是谁过来了后,神色里多出几分伤心和委屈。
反应这么大,闹得宁琤也有点紧张。他胡思乱想,看闻淙的反应,就知道他是偷偷跑回来的,那自己是不是应该……
“我家有备用钥匙。”宁琤问,“你要用吗?”
来了!……啊怎么又是二半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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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番外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