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明之际,云散日出。
跑了一夜的列车缓缓刹停,空城時雨睁开困顿的双眼,望了一眼窗外的群山。
这里就是距离景信山最近的山———大岳山的站台了。
收拾好东西,她提着礼品盒与包裹随着人流从车站口出了站,现在有两条路可供选择,小路有荫蔽但陡斜难行,大路宽敞平坦,可一旦到了正午想必也难逃暴晒。
空城時雨望着远方极小的山头,又低头看手里的行李,叹一口气,往上提了提,任命地走向了要挨暴晒的大路。
“毕竟身上这么多东西,一旦摔倒了可不是好玩的,而且只要保持匀速呼吸就不会太累。”她自我安慰道。
....
“......早知道就不勉强自己了。”空城時雨悔的肠子都青了。
正午日光毒辣,越是临近山顶就越能感到皮肤在被灼烧。
一路走来连个茶水铺都没有,她从凌晨一直不停歇地走到现在,鼻间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大颗汗水从下巴滴落,跌进被烤的干裂的土里,发出“呲——”的一声。
啊,现在要是一屁股坐地上的话一定会死的。
空城時雨眼里的高光失去了一瞬,绝望地仰视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蔫如快要旱死的小白花。
手好酸,小腿也在颤了,好渴,好想喝水.....
水,水啊.....
眼前一阵眩晕,空城時雨感觉自己的极限已被透支,她咬牙使出最后的意志力,扑进旁边的树林里就地一滚,失去了意识。
有凉凉的,甘甜的液体流进嘴里,是幻觉吗......?
不.....好像是真的有......
她喉咙一滚,本能地下咽,急切的想要更多,却被呛住,然而还没咳嗽几声,脸上又传来火辣辣的触感。
自己的脸像是在被什么人很粗暴地拍打,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非常吵,又很生气的样子。
空城時雨意识回笼,忍着怒火勉强睁开了眼,对着朦胧的人影哑声道:“......你在干什么?”
“哟吼!你醒啦!醒了就快离开,这里是本大爷的地盘!”
什么东西?
她彻底清醒,睁大眼呆愣地与身上的野猪头对视,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东西??!
空城時雨被野猪会说话这一事实惊吓到,大脑暂时失去思考两秒,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野猪头的下面是正常的人的身体。
以前她在市井本子里读到过,有些山里人会拿野兽的头做头盔,以彰显自己的骁勇善战,这个野猪头......男孩,估计也是如此吧。
刚才听他有说话,说明对方是有交流的能力的,只要跟他解释清楚自己很快就走,或许就不会被为难了。
想通了原由,空城時雨不再害怕,好整以暇调整了坐姿,对气势汹汹的野猪男孩自报姓名:
“我的名字是空......時雨,只是路过而已,不会多逗留的。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野猪男孩双手叉腰,鼻子喷出两股白气:“俺是伊之助!这片山上的王!”
空城時雨愣了一下,然后很给面子地鼓掌:“好厉害呢!”
“......”
野猪头男孩先是一动不动,反应过来后猛地双手抱住下巴,空城時雨好像看到他头上冒出了几朵呼呼的白绒绒。
这孩子,好像很喜欢被夸夸啊。
空城時雨默默想道。
伊之助从呼呼的感觉中回过神,就见白毛的雌性正盯着他,顿时掩饰一般双臂环胸,抬头喷气道:“......哼,哼哼,你这家伙知道就好!听好了,山上可是很残酷的,向你这样弱小的家伙很快就会死掉,要不是本大爷给你找来水,你就有大麻烦了!”
水?
空城時雨视线一偏,瞥见一张巨大的叶子,上面盛着一汪清澈的水。
对了,自己确实是因为缺水中暑而晕倒的,所以果然是这个男孩帮助了自己吗。
这附近完全听不见水声,她在来时的路上也没有见到水源,说明即使有河也离这里很远。
如此看来,男孩是在发现晕倒的自己后,特意跑去远处的河里舀了水来救她......是个好孩子啊!
她决定不计较男孩扇自己脸的事了。
空城時雨决定捧出包裹里的便当作为答谢:“谢谢你帮我,没有伊之助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作为谢礼要来尝尝便当吗?配菜有牛肉和香菇,很好吃的哦。”
伊之助凑过来闻了闻味道,随后便一把抢过便当,坐在地上大嚼了起来。
他嘴里念叨着什么“贡品”什么“罩着”的,动作倒是毫不含糊,用手抓着米饭飞快地往嘴里塞,空城時雨连筷子都还没有找到他便已经吃掉了一盒。
“俺还要!”
“啊,嗯......不过要慢点吃哦,别噎着了。”空城時雨又掏出一盒便当递了过去,低头看了下剩余的,还有几盒,应该够男孩吃了。
全都给他好了。
这样想着,空城時雨索性将剩下的便当全拿出来摆在一旁,自己则端过盛水的大叶子,痛快地喝了几口,因为怕伊之助吃太猛噎着,她没有全喝完,留下了一部分放在一边。
为了恢复体力,空城時雨靠着树干静静打坐,不再说话,一时间只有伊之助咀嚼的声音和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每当男孩吃完说“还要”,她就递给他一盒。很快在列车上买的便当就都被吃空了,地上只剩五六个空空如也的盒子。
她又掏出美和子做的饭团,伊之助也吃掉了。
空城時雨惊讶于这个年龄的男孩的胃口之大,她没有弟妹或者其他有血缘的后辈,也不记得自己当年是否也这么能吃。
而当伊之助的目光转到她身后被精美包装的礼盒上时,空城時雨感到一阵压力,但还是拒绝交付出去做见面礼的点心:
“这个不行,我必须要送给别人的。”
伊之助似乎暗淡了一瞬,又立刻精神起来:“哼!本大爷是不会稀罕别人的东西的!”
“喂明雨!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明雨’是在叫我吗?我名字是時雨哦?”
“啰嗦!叫什么都一样吧!”
伊之助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空城時雨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有些生气。
莫非是因为不给他吃礼盒里的东西?可那个真的不行,如果他想要,下次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再给他带吧。
“接下来的话......嗯,要去那边的山。”空城時雨辨认了下方向,遥遥指向远方的一处。
伊之助在听她说要去别的山上后一言不发,半晌才哼了一声,告诉她每个山头都是有山大王的。
山大王们彼此之间互不干涉,也不可以出入对方的领地。新来乍到的家伙一定要对山大王献上贡品,否则便不被接受成为该山头的新住民。
既然空城時雨不打算在他管辖的山头落户,那就一定要知晓这些规则再出山。
“俺最多送你到有河的地方,后面就靠自己吧!”
意外习得了有关山大王的知识,空城時雨不明觉厉,严肃点头,表示等见到目标山上的大王一定保持一颗尊敬而仰慕的心,也会好好献上食物作为贡品。
伊之助看她有好好将自己的话记在心里,脾气总算不像刚才一样臭了,说了句“跟过来”就一头钻进树林间。
空城時雨也跟紧着钻了进去,在从树林后面的土坡上滑下来后,眼前便兀的出现一条小路。
这是一条明显又快又好走的路,只是非常隐蔽难寻,只有像伊之助这样的原住民才知道入口在哪儿。
减少食物重担后,轻装上路的空城時雨脚步也轻快了不少,没过多久便听到耳侧传来淙淙的流水声。
在前面打头的伊之助拨开比他还高半头的灌木丛,一条清亮闪光的小河便豁然出现在视野中。
空城時雨眼前一亮,感觉喉咙又有些渴了。
“呐,就是这里,”伊之助伸手指向河流的上游,“只要顺着这条河一直走,不管你要去那座山都能找到。”
“因为是共享的。”
这就说明,只要沿着这条河走就彻底解决了水源问题,顺带连方向也不会迷失。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伊之助。”空城時雨眼睛亮亮的,转头看向他,“以后要是有机会从这里路过,我还能来找你吗?”
伊之助掩饰一般抬高了声音:“说什么废话!俺救了你的命,你就是俺的小弟了,就算你去别的山头也要给俺牢牢记住这一点知道吗?!”
伊之助话音刚落,就见那个白发的雌性唇角微微弯起,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怪怪的,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草地一样,落在他身上暖乎乎的。
又来了!和这个雌性相处总有轻飘飘的感觉!
伊之助跳起在空中咋呼道:“看什么看啊!你这个家伙真是有够怪的!”
“弄得俺心里头毛呼呼的!”
空城時雨没有听懂,但感觉不到恶意,所以只是笑着摸了摸男孩套着野猪头的脑袋。
被抚摸时伊之助一直僵硬得不敢动,回过神时白发的雌性已经走出去了一小段路,正侧身挥手跟他道别。
伊之助:“!”
猪头男孩站在原地片刻,拔足追了上去:“喂———,晴雨———!!”
空城時雨停下来:“怎么了?”
空城時雨回过头见伊之助在离自己十步远的地方站住,眼前的男孩不开口,她也耐心等待着。
“......”像是下了决心,伊之助猛吸一口气,大喊:“你要说话算话———!!”
“要记得回来看俺!给俺带好吃的!”
“说好了,对吧!!”
面前的雌性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微微弯起,展露出一个伊之助在梦里见过的,宛如被偏爱的孩子才能拥有的笑容。
梦中的人似乎有着一双和自己一样的碧绿色眼睛,而時雨的眼睛是如晴空般的天青色,虽然不同,但当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都是一致的温柔。
“嗯!”对方笑着抬起脸,朝伊之助挥挥手,同样大声地回道:“说好了!”
“下次再来,我给你带更多好吃的!”
说完,她灿然一笑,又朝伊之助挥了下手,转身离开了。
在人走远后,这座山峰最高的树顶上,伊之助扒着树干眺望着远方路上那个移动的黑点。
又过了半个时辰,黑点终于远得看不见了。
伊之助爬起来,转身跳下了树。
山顶,风正吹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