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栏间缝隙漏下阳光,沿着一地银瀑秀发洒满角落。
宽敞的和室中,宿醉的空城時雨仍在酣睡,昨夜她在庆祝自己晋升的宴会上第一次尝试了酒,喝到整个人醉醉蒙蒙。
恍惚间似乎被人拿走了杯子,她起身去夺,可突然间天地翻旋,在倒下的瞬间视野闭合,陷入黑暗沉寂。
窗外鸟鸣清脆,她在刺目的阳光中醒来,且一睁眼就与一张容颜娇嫩的脸庞对了个正着,不由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睡在对面的人吐气如兰,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自带花香,乌黑长发铺洒于地面,白皙的面容也格外恬静。
随着呼吸,那对黑羽长睫微颤,不难想象当对方睁眼时,这双粉眸会温柔得何等令人心动。
空城時雨迷蒙地看着身旁躺着的胡蝶香奈惠,眨了眨眼,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昨夜的画面自脑海一闪而过,慢慢的,她似乎记起了一点东西。
好像是宇髓吧,在他们到达预订的居酒屋后,又向老板要了几壶酒,连带下酒菜的毛豆和鸡肉串也每样点了几份。
可他嫌自己喝没意思,又问其他人要不要来一点。
不死川实弥以往不介意陪他一小杯,但他今日实在是困顿又饿到反胃,于是摆摆手里的鸡肉串拒绝了,低下头专心干饭。
悲鸣屿行冥口里念着“饮酒伤身又伤神,实在令人难过。”,手里红芯佛珠转动不停,被宇髓吐槽了一句“那至少放下珠子吃东西啊!”,总之也拒绝了。
炼狱槙寿郎倒是喝了一杯,但也真的只有一杯,他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说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先一步离开了。
走之前,他再一次恭喜了空城時雨,夸赞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就,令自己这样的长辈也不禁燃起了斗志。
炼狱槙寿郎还发出邀请,让時雨有空了去他家做客,说是家中的长子与空城時雨年纪相仿,每日都在精炼剑艺,不妨哪天见个面一起交流下剑术,想必对双方都有好处。
空城時雨对他话里研修剑艺的长子很感兴趣,称有机会一定上门拜访。
众人送走了最年长的炼狱先生,剩下来的都是些年轻人,顿时放得更开。
宇髄天元实在找不到人对饮,只好自己拿了一酒壶打算自倾自饮,可他刚刚倒满一杯,就察觉到一股热烈的视线。
抬头一看,对面的空城時雨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酒杯,眼里的好奇呼之欲出,拦都拦不住。
宇髄天元感到很有意思,自己是想找人喝酒不假,但一开始就没把女人列入邀请的名单,现在看到空城時雨如此跃跃欲试,他也有点想试试和对方喝一场是什么感觉了。
不过,这人真的够年纪了吗?
宇髄天元端起酒杯抵唇,啜饮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来。
哪怕从最严格的标准来看,空城時雨的相貌也是无可挑剔的精致,眼梢上挑,青眸流转,在白皙的脸上糅合出一种令人呼吸一滞的魅力,但那仍平淡的身材以及未长开的五官,都说明了她还是个正往成熟过渡的少女。
此时她正支起下巴,目光专注地打量着桌上的酒具,身后长长一束低马尾垂云般倚着后腰晃来晃去,给她增添了几分无意识的天真意气,又显得十分可爱了。
照这么看,日后这位同僚怕是会长成一个不得了的存在啊。
宇髄天元在心中默默给新人下了一个“未来可期”的评价,端起酒壶问她:“来一杯?”
空城時雨兴致勃勃,抬手举杯:“来!”
二人斟满了酒。
宇髓天元先一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空城時雨有样学样,不带一丝犹豫也仰头往嘴里一送,稍显刺激的口感令人惊奇,她还没品出味儿来,脸就先红了个通透。
只一眼,胡蝶香奈惠就看出空城時雨已经醉了,当下拦住,不建议她再饮了。
空城時雨恍神间被她拿去了杯子,愣了愣,换上一副可怜的表情看回去,胡蝶香奈惠心头狠狠一颤,但理智还是拒绝了归还,转身倒了杯茶给她。
“你喝太快了,这种烈酒都是小口饮的,先喝点茶缓一缓吧。”
空城時雨不服:“那他怎么就能一口闷?”
被她一下指个正着的宇髄天元喝酒动作一顿:“???”
“因为宇髓先生喝习惯了啊,但小時雨你是第一次喝不是吗?”胡蝶香奈惠叹了口气,又将小食碟子往她身前推了推,“来,吃点东西垫垫胃。”
空城時雨依言吃了两串鸡肉,果然感觉胃里好了许多。
她哼唧着倒向香奈惠,舒展了身子跟对方撒娇道:“香奈惠对我真好~”
“哎呀真是的~”胡蝶香奈惠羞涩地一手捂住了脸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把酒杯还给你的哦?”
“嘿嘿~”
空城時雨傻笑着,还是浑浑噩噩地往她身上靠,双颊酡红,唇间呓语,哪里还有半点高山雪的影子?
宇髄天元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是他自己喝吧。
“嗯?”一口下去,宇髄天元才发现自己杯中的竟然是茶水,“怎么是茶,我的酒呢?”
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起,摆在他身前的酒壶被换成了茶壶,而真正的酒壶此时却在空城時雨手里,此时她将还剩一半的酒壶高高举起,正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倒去。
“喂你在干什么啊?!”
“小時雨?!”
他们连忙伸手去拦,然而已经晚了,空城時雨喝完最后一口,把酒壶往桌上啪的一放,醉醺醺地打了个嗝:
“爽!”
爽什么啊?
胡蝶香奈惠哭笑不得地去扶她:“好了,把酒壶放下吧,现在你是真的一口也不能再喝了。”
然而不待她碰到对方,空城時雨就大幅向后倒去,胡蝶香奈惠忙伸手去接,不想却被对方信手拂开,力度轻柔地推到了一边,粉眸愣怔;
——出局。
宇髄天元看她一个单手后翻的功夫又顺了一壶新酒,立刻起身去夺。身为音呼他速度超群,抬手间残影无数,次次逼向空城時雨手中的酒壶,然而雷呼新人也不输分毫,不仅躲闪迅速,甚至还抽空狠踹了他的膝窝,被这意外一击命中,他重重摔倒在地;
——出局。
死川实弥正埋头吃饭,身旁的宇髓天元突然倒了下去,手一震把汤汁溅在了他脸上,他青筋一暴刚要开骂,下一秒就被晃过来的白发身影按住了肩膀,浩浩荡荡地吐了一裤子,面容扭曲;
——惨烈出局。
最后镇场的还是悲鸣屿行冥,他压根没有劝阻的想法,只是拦住暴怒着摔筷子要揍人的不死川,腾出来的另一只手依旧拨着珠子,流泪叹道:“啊,同伴相残,多么悲伤啊。”,结果因为弃权反而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胜负微妙。
记不清后来是谁夺去了她的杯子,又是谁制止了自己。
只记得有一刻很多双手同时袭来,混乱中桌子椅子哐叽喀嚓倒了一片,而她也在倒下的瞬间睡死过去了,且再也想不起来后续。
记忆逐渐收拢归位,空城時雨回想起了一切,周身慢慢被阴影所笼罩。
良久,她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容。
胡蝶香奈惠自梦中醒来,揉揉眼坐起,还没来得及打个哈欠,就看见阴暗的角落里,白发的女子正披头散发背对着自己,并将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啊啊啊等一下——!!”
她瞬间清醒了。
一通费力的折腾后,空城時雨总算听劝放下了刀,但还是不能释怀,捂着脸趴在床褥上发出微弱的哀鸣,胡蝶香奈惠穿着睡裙站在一旁,微微喘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感慨道:
“虽然小時雨总能带给人意料不到的发展,但现在看来不只是惊喜,惊吓也不占少数呢。”
“对不起嘛......”空城時雨仍埋地作死状。
胡蝶香奈惠无奈一笑,语气包容道:“昨晚你闹得太厉害了,喝到最后甚至醉到连路都走不好,所以我就把你带回蝶屋一起住了。”
她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闹腾起来极其不好管的那一挂,偏偏醒后沮丧的样子让人生不起责备心。
这么想着,胡蝶香奈惠微笑着摸摸鸵鸟時雨的脑袋,劝慰道:“一次喝那么多当然会醉了,下次再喝的时候,记得兑点饮料再喝哦。”
空城時雨耷拉着眉毛:“好......”
“另外,因为有鎹鸦候场的缘故,昨晚发生的事主公也知道了,想必不久之后桑岛先生、以及有一郎君和无一郎君也都会知道吧。”
“虽然人数增加可能会逃不过挨训,但这样一来就有更多人监督小時雨,我也就更能放心。”
她笑眯眯地拍拍彻底没了气息的白发女子:“不管怎么说振作起来!别忘了今天可以休息哦,不如去哪里散个步,逛一逛转换下心情吧。”
散步?去哪里?除了三途川彼岸道,她在这个世上真的还有其他选择吗?
本来她还有一个好哥们儿候选人不死川实弥,结果这么一吐,怎么想都不能交好了吧,彻底没朋友了啊。
心知自己社会性死亡的空城時雨赖在地上不起来,拒绝出门见光。
见她重新钻进被子里,胡蝶香奈惠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伸手去扯被子,嘴里说着‘不要逃避现实比较好哦’,手上的劲道一点不输给空城時雨。
二人正互相角力,门“唰”的被打开了。
胡蝶忍看清了室内,小脸一黑,对着耍赖翻滚的新任鸣柱责备道:“已经是这个点了,你还没有起床么,就算自己没有做事的意思,也请不要耽误我的姐姐。”
她走上前,帮着香奈惠一起将空城時雨从布团里抽了出来,对像块软米饼一样摊在地上的她说:“我是建议你起床的,先前送过来的笔记本已经修复完毕,你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空城時雨精神一振。
她猛地抬起半边身子:“修好了?现在能看吗?!”
胡蝶忍秀眉一扬,放下钩子:“当然,如果你现在起来的话......”
空城時雨二话不说上钩,一个挺身爬起来,冲进洗漱间去了。
“真是的。”胡蝶忍叉腰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稳重。
胡蝶家是医师家庭,父母皆是口碑良好的医者,平日里没少见喝多了的人过来洗胃开药,是以,胡蝶忍对醉鬼没有好感。原本她还好奇过新上任的柱是什么样子,现在已经没有额外期待了。
空城時雨快速收拾好了自己,手臂挂着羽织从洗漱间出来,胡蝶忍皱眉凝视着对方头顶翘起的呆毛,搞不懂姐姐为什么对这个人如此上心。
想不通索性不想,她叹口气,先一步打开房间门走出去。
“跟上。”冷静的声音自走廊越传越远。
“啊......好的。”空城時雨整理着领口刚要跟上,身后人轻轻拉住了她。
“别动。”
空城時雨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乖乖看着香奈惠替她顺着头顶翘起的呆毛,直到对方说“可以了”,才朝对方笑了笑转身追了出去。
胡蝶香奈惠微笑着目睹她离去,转头静静地看向窗外树上的枝头鸟,神色柔和。
“啊啦,真是好天气。”
...
蝶屋,医务室。
空城時雨一进门就发现这里摆满了瓶瓶罐罐,药科书籍,以及几盆试种草药,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稍微有些刺鼻,她揉了揉鼻尖。
胡蝶忍打开抽屉翻出一个绿皮本,正是空城黄叶的笔记,下面还垫着一摊书纸,是继国家与空城家签订的族约。
空城時雨接过,当下翻看起来:
爷爷的笔记本中有了新的内容,上面解释了为何他要時雨去寻找时透一族。
老人家早年走山访水是幌子,实则一直在寻找祖传文书上记载的,会在危机关头提供帮助的继国家。然而当他终于找到时,却发现曾经显赫的武士世家已经没落,唯一正统的血脉也改姓时透。
面对笑容温暖,抱着一对双胞胎婴儿的小夫妻,空城黄叶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将难处说出口。
「......空城家的死亡阴影不该笼罩在无辜的人身上。老家伙虽然年纪大了,但一把老骨头还能再为孙女挡最后一次灾。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天,時雨,你就隐姓埋名,去寻找姓时透的人家吧。
那是很好的一家人,就因为老夫将路上摘的草药送给他们,那夫妻二人便热情留老夫做客,还说无论如何都要报答。
老夫因此认定他们值得托付,你去找到他们,留在山上不要再回空城。
在山上的日子平平淡淡却温暖可贵,比起城市里嘈杂不断的喧哗,那里要更加适合你。
你要好好长大,成为出色的淑女,永远不要畏惧苦难,也不要自我怀疑,即使受过创伤,也不要失去爱人与被爱的勇气。
家人们无论在何处都会守护着你,所以不要怕,時雨。」
在这之后的纸页上,仍留着淡淡的血褐色。
胡蝶忍沉默地看着白发女子用指腹在痕迹上轻擦,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没有办法完全清除,抱歉。”
“没什么的。”空城時雨垂睫,目光虚虚实实落在本子上,“倒不如说这样才好。”
“真的,已经足够了。”
胡蝶忍不再说话。
无人开口的沉寂中,空城時雨放下笔记本,翻阅起继国与空城的约定文书。
与普世所认为的,两族之间应该签订详细繁琐的条约不同,空城与继国家之间的条约简单直白到超世脱俗。
不如说,连内容也无私到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最高契约。既非互相制裁,也不是命另一方为附庸这样的利益算计,通篇下来只有一个意思:
“继国家将答应空城一族在复兴过程中的一切求助。”
“如果百年后出现的白发族人有难,亦可送至继国家寻求庇护。”
若不是盖了章,画过押,谁会相信这种没有明细的,宛如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的内容,居然真的是两族之间正儿八经的契约。
视线扫过文书上继国家主的名字,空城時雨心里五味杂陈。
她曾在记忆画面中见过这个名字。
在神社许愿架上的绘马上,以及后来她被带去一座庄重的大宅,当时站在前任家主身边的小孩,也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