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半晌,再次开口:“即便记得所有剑士的名字,又能证明什么呢,我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最后都会因为您的梦想与大义死在战斗之中不是么?”
“亚克斯利,”产屋敷的声音几近叹息:“鬼吃人的时候,并不会因为人类弱小或者强大,所以放弃吃掉。我们所要面对的情形,比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争,更加残酷。”
看向缪戈的紫罗兰色瞳孔之中遍布的,都是温柔和坚决。
意图保护他人,包括眼前之人的温柔与要灭杀世间之鬼,使世界再次回到人的手中的坚决混淆。恍惚之间竟有几分像是亚当斯姨母那双绿色的眼睛。
“曾经和你并肩作战的犬养四郎,他是十三岁的时候通过了最终选拔,他的培育师对他抱着很大的期待,而他死亡的时候,也才十四岁。听说和你也算认识的夏秋大和,他是甲级队士,与你年龄相近,如果在那一次的战斗中活下来的话,那么他离柱的备选席,只差三只鬼而已。”
“而他们两位,乃至于那一场战斗里除你以外十二位队士,都是因为家人丧命于鬼的手里,怀抱着不死不休的决心,加入的鬼杀队。”
为了杀死鬼,有太多的人付出性命作为代价,产屋敷家已经习惯了。
没有挥剑天赋的产屋敷一族只能依靠鬼杀队,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一代又一代,一条命又一条命的填进去,对抗这个时代令人扼腕的悲剧。
“除了你我之外,所有能站在这个庭院里面的剑士,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世间不在被鬼糟践。大部分加入鬼杀队的孩子,都曾经蒙受过来自于鬼的苦难,为了避免苦难的重演,因而成为了鬼杀队的成员。”
“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无法完全斩断苦难,我们所能做到的,不过是试图杀死更多的鬼使悲剧来的晚一点,在晚一点。”
缪戈哑然,除非穷途末路,否则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或者政府会寄希望于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参加战争来赢得胜利。
这是极其之不道德的事。
可是……夏秋大和……那个开朗的像是哈士奇一样的队士,他竟然是因为家人被鬼伤害,背负仇恨而一日又一日的去找寻并且杀死鬼,直到生命的最后,明明知道只要离开就能活下去的情况下,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死亡与杀鬼共存的命运。
他确实做到了保护那些普通人的命运不至于如此之快的被吞噬,可他的命运呢?
那些当着她的面死去的队士的命运呢?
都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戛然而止了。
他人身上被延缓的厄运,要拿队士的命来填,公理与公平就像是从来不存在一样。
为什么,不选择自己,选择活下去的命运呢?
就和她一样。
如果有的选……即便当初只有四岁,即便明知前路只有死亡,她也会选择和父母在一起。
因为爱所以不能舍弃,因为恐惧所以不能接受分离。因为对现世和周遭的恨意支撑她走到今天……
无论如何,即便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黑巫师,也想要亲手杀了当初那位下弦之三的今天。
失去父母,失去他人对自己的爱意,甚至失去热爱他人的能力,也依旧活着的今天。
说到底,道义这个东西,她并没有那么在乎,她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那些并肩前行的人,谁都不要落下谁。
拒绝说服时透兄弟加入鬼杀队,除了被高高架起来的道义之外,就是无一郎的那句‘哥哥不让我加入鬼杀队’。
她绝不希望与父母分开,那么有一郎和无一郎,一定也不希望彼此分开。
改变他人的决定,导致他人可能存在的分离,余生都将生活在懊悔里的煎熬,他自己都受不了,更做不了这个恶人。
产屋敷的话语还在继续:“如果我们无法杀死鬼,就会有更多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死去……这是决不能接受的,亚克斯利,或许你还无法理解,但是我们只能这么做。”
用鬼杀队不断死去的队士和柱作为代价,去阻挡鬼的脚步。尽可能的,尽全力的,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这就是鬼杀队存在迄今为止的最大的意义。
缪戈沉默,厌恶一点一点变成了痛苦的回忆:“产屋敷阁下,其实那十二个队士,除了夏秋大和,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名字,一个都不知道。”
“我加入现场的时候,除了被丢出去的夏秋大和之外,场内还有四个队士存活。”
“有一个已经被腰斩,鬼还在吃他的内脏,已经是无法可救,可他还活着,他还看向了我的方向,他是被砸死的,被鬼砸在了我为了保护自己而树立的屏障上。”
“剩下三个,一个是在我不慎被鬼抓住的时候,为了救我,冲出了保护圈,在我面前,被鬼活活撕扯成碎片,剩下两个,则是为了给他报仇,被冲昏头脑,一样被分尸了。”
“他们都死了,可鬼还活着,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我在墓山前徘徊,没有上去。”
“我以为我会因为我的无能,因为我的恐惧而做噩梦,但是我没有,我没有梦到他们任何人。”
“我接受过很多悲剧,我都说服了自己去接受,一次又一次。即便它们每一次,都在证明我的无能。”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因为无用所以被抛弃。
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成为有用的人,向所有的人,证明她的价值。
“亚克斯利……”产屋敷露出有几分担忧的神色,似乎是想要安慰她。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去试着说服时透兄弟加入鬼杀队,但是……”缪戈郑重神色:“我不会向您承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
由她去劝说,这件事怎么都有挟恩图报的味道,这不是她所期望的方式,依然也不会有让人期望的结果。
她不认同产屋敷的手段,却不得不折服与对方敢为目标牺牲一切,就连自己也在所不惜的决心。
如果……如果在面对抉择的时候,她也能有同样的决心,或许有些事的结果就不会和如今一般让人遗憾。
“好,”产屋敷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代替鞠躬的动作:“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这件事就拜托亚克斯利你了。”
缪戈一愣,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主屋檐下的人。
天色昏暗,并不能看清对方所有的表情,唯独可以确认的是,对方从始至终都异常的平静,没有被驳斥的不悦,也没被反复质疑的生气。
似乎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他只要求缪戈去说服时透兄弟,而并不在乎结果,也不在乎缪戈要如何劝说。
可是如果不在乎又为何非要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