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柱之中,风柱不死川实弥也是少见在蝶屋露面的讳疾忌医典型,仅比水柱富冈义勇稍微多那么一两次。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死川实弥主要是来探病的。
虽然在探病之前就被神崎葵拦在门外,说花柱大人正在喝药请他稍等,同时建议他不如顺便先去诊疗室检查治疗一下打发打发时间。
神经病,我站院子里不一样能打发时间吗?
但不死川实弥再没常识也知道别在病人门口骂骂咧咧,况且这个双马尾一传完话就撂下一句“不死川大人请这边走”脚步唰唰带路,本着来都来了的心理,他也就跟着去了诊疗室。
一开门就在消毒水和药味儿中间捕捉到了一缕不同于紫藤花的、清清苦苦的花香。
丁香花?
不死川实弥摸了摸鼻子。
这个季节?
“——没什么大伤,碰到的都是什么不成气候的家伙。”
是蝴蝶的妹妹喷的香水吗?
“——啰嗦。这样才能最快把鬼吸引出来,不然每个耗子洞都掏掏看得找到猴年马月。”
不对,香味儿很鲜活,不是那种人工勾兑或者工业提取的仿制品,是只能在枝头闻到的。
“——知道了。”
照例三言两语把蝴蝶医生的劝说敷衍过去,大约是担心姐姐的病情,这次蝴蝶医生的劝说有些心不在焉,叫不死川实弥轻松混过。从诊疗室出来,他感觉松快了许多,原路回去,这回很顺利地见到了休养的花柱。
蝴蝶香奈惠的伤情他已经从蝴蝶忍那儿问过了,听说到了不得不引退的地步,不死川实弥有点儿意外,想想又觉得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对手是上弦,能四肢齐全地活下来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
“真够呛啊,”不是生气也不是埋怨,不死川实弥平静地感叹,“眼下柱本来就不够用,你又要引退,甲级得快点儿拔出什么能撑门面的家伙才行。”
因伤引退的队员,特别曾是柱级的,一般都会选择成为培育师,得到前柱的教导也许能冒出什么有出息的人物,但时间不等人啊,鬼可不会因为鬼杀队人手短缺就停止杀人……
“其实这次死里逃生,是得到一位好心的先生出手相助。”
不死川实弥收回分散去考虑人手问题的注意力:“嗯?那人死了吗?”
“在休养。”幸太郎的事主公叮嘱过暂时不要传播,蝴蝶香奈惠也就含糊了情况,“那个人完全没有经历过任何剑术训练,居然一直拖到了天亮,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毕竟主要的伤都是炎柱造成的。
“那这家伙很强啊!”不死川实弥精神一振,露出个外人可能会觉得很可怕的笑容,“把他培养成柱不就能顶上空缺了吗?”
蝴蝶香奈惠摇摇头:“不行呢,被拒绝了,他说不想惹麻烦。”
“……这样啊,”不死川实弥恢复平淡,“那就算了,和鬼没什么过节的普通人就算硬拉进来也没毅力坚持下去吧,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过正常的日子。”沉默一会儿,表情又突然凶恶了一下:“切,可恶,要是让我撞见这种能干的家伙,绑也要绑来——现在是可以悠哉招工的时候吗?”
蝴蝶香奈惠轻轻笑了,又叹了口气:“真抱歉啊,这种时候引退,给大家添麻烦了,特别是不死川君,要辛苦你替我照管京都地区了。”
“老有人死,负责的区域总是忽大忽小,习惯了。”不死川实弥摆摆手,“那种对手如果不能杀死他就算搭上命也没什么用,还是活下来能做的事情更多。”
你妹妹已经是甲级了吧,多半也会成为柱不是吗?
不死川实弥想了想,又没有说出口。
不过想到蝴蝶忍,诊疗室那股鲜活的苦香又浮现在鼻端。
也就那么说了。
“诊疗室有丁香花的味道。”
蝴蝶香奈惠眨了眨眼。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棵,偶尔从那边过会从墙外面看到一串串的花,和紫藤花有点儿像,”不死川实弥很平常地说,“每次闻到那个苦溜溜的香味就知道夏天快到了。”
他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蝴蝶香奈惠试探地问:“不死川君,喜欢丁香花吗?”
“不喜欢。”不死川实弥回答得很迅速,顿了顿,“但是也不讨厌……只是花香会影响追踪鬼的味道。”
蝴蝶香奈惠慢慢点头:“是呢……”
探病的风柱走了以后,蝴蝶香奈惠让神崎葵去找幸太郎,哪里都没找到,只好在病房的床头留了便条。
临近傍晚,才有人敲门,轻轻的两下,轻得像枯叶落在瓦片上。
蝴蝶香奈惠放下书,看向门口:“请进吧。”
门被静悄悄打开,消瘦的人影从门缝无声地飘进来,再静悄悄关上门,并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蝴蝶香奈惠问:“幸太郎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阴影里传来回答,“谢谢您,香奈惠小姐。”
“还记得那个‘五件事’的修行吗?”她朝床边的椅子伸出手说,“到这儿来坐吧,幸太郎,我们继续修行吧。”
阴影里沉默了片刻,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还是由我先开始。”蝴蝶香奈惠说,“今天天气不太好,感觉有些闷闷的。”
“……今天的早饭是红豆大福,很好吃。”
“伤还会隐隐作痛,睡得久了些,感觉身体的状况大不如前,很沮丧。”
那低垂着的头在听到她说伤痛时蓦地抬了起来,眼神里有忧愁和懊悔,又在和她对上视线后慌张地掩藏起来,垂下眼睫:“请您保重身体。”
“谢谢你。”蝴蝶香奈惠安抚地笑笑,“幸太郎呢?”
幸太郎静默了一会儿,回答:“有‘隐’先生从梅花盛开的地方来,带着好闻的花香。”
“幸太郎身上也有好闻的味道呢,”蝴蝶香奈惠突然想到,“今天不死川君来探病,还说起在冬天里闻到丁香花的味道就像是夏天来了一样。”
不死川君?
【我的剑士风柱不死川实弥就是稀血中的稀血……】
产屋敷耀哉的话在幸太郎脑中响起。
是那位稀血的剑士吗?他本人闻起来会不会也是香甜的呢?
耳边响起温和的提醒:“我已经说完了哦,轮到幸太郎了。”
幸太郎暗自叹了口气,在今天的记忆画面里随便翻了翻:“昨天夜里好像下雪了,墙角有很薄的积雪。”
他躲到柴火堆儿那里去了,怪不得小葵找不到他。
蝴蝶香奈惠想着,嘴上说:“今天小清她们送了饼干过来,说是龙崎先生帮忙烤的,香香甜甜的口感又很松脆,很好吃哦。”
于是答案被抄去了:“今天和清小姐她们一起做了饼干。”
她并不气馁:“天气越来越冷了,有点想吃热气腾腾的牛肉锅了。”
这次的停顿有点漫长,幸太郎才说:“快过年了,正月里客人很多,事情也多,我该回去了。”
蝴蝶香奈惠看着他。
“幸太郎,这些就是你今天感受最强烈的事情吗?”
他答非所问:“香奈惠小姐,谢谢您这些天的照顾,我该走了。”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
“我得走了,香奈惠小姐,我有工作的,我的卖身契在老板娘那里,”幸太郎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在恳求一样,“阿箬小姐她们出了事,玉菊屋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如果旷工太久会被罚的……”
“你明明想留下来的吧?”
回答很急促:“我不想。”
“为什么?”
幸太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难堪的红,喉结滚动几下,才艰难地说:“我是鬼啊,小姐,藏在人类里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和以杀鬼为生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想明知道被憎恨还要装作不知道,我想离开这里。”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蝴蝶香奈惠倾身握住他的手,那个人抖了一下,连火都不怕的人仿佛被烫到了。她不肯错失这条缝隙,握得更紧了:“告诉我吧。”
幸太郎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呼吸也急促了,瞳仁因恐惧放得很大,被她握着的手僵直地放着,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膝盖上的衣料,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没关系的,幸太郎,说出来。”
“今天……”刚说出两个字就觉得喉咙发紧,吞咽了两下才能继续说下去,“忍小姐叫我去配合她的实验……”他喃喃说,哽咽了一下,有亮晶晶的水珠从眼底盈出,在眼睫的眨合间沉甸甸地坠上睫梢儿。
“说吧,没有关系的,不用害怕。”
“她说她会给我打麻药,一点都不会痛,”幸太郎哑着嗓子继续说,“但是我闻到针管里是盐水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不问她呢?”
“忍小姐人很好,我觉得她一定是不小心弄错了,”幸太郎低下头,泪珠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可是我不敢问,如果我问了,她告诉我不是那样、不是不小心怎么办?那我宁愿不问,反正……反正是一样的,都会长回来的。”
“你应该问的,”蝴蝶香奈惠伸手拨开他垂在眼前的发丝,抚摸着他的脸颊,“忍和我说了,她真的是不小心,她很抱歉。”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没有被忍小姐讨厌,”温热的眼泪从被轻柔抚摸的眼睑下溢出,顺着蝴蝶香奈惠的手腕流下,“谢谢您,香奈惠小姐。”
“这里没有人讨厌幸太郎,所以不用隐藏自己,有难过、痛苦的事情就说出来,”蝴蝶香奈惠温柔地说,“现在告诉我,你当时的感觉。”
“我觉得……”幸太郎浑身都在抖,努力了一下,被喉咙里的滞涩感堵了回去,摇了摇头。
“说出来吧,你从来没对人说过吧?”
“我……”他颤抖得更厉害,弓下身想把自己缩起来,声音像是从身体内部透过千疮百孔的内脏挤出来,“我好痛……香奈惠小姐……我真的好痛……”
蝴蝶香奈惠轻柔地抚摩着他嶙峋的脊背:“好的,我听到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