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镇虽说很近,但赶路的话也要大半天才到,下午才出发的两人自然得在野外留宿一晚了。
以衿悠的身手,夜间赶路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毕竟还带了一个九岁的浅野盈。
“小心以后长不高。”两人找了一间破庙,衿悠利落地抖开睡袋,将浅野盈塞了进去。自己则裹了被子靠在墙边。
浅野盈看了一眼衿悠,那意味不言而喻,却又在衿悠瞪过来的一瞬间转移了话题:“衿悠姐姐,你的发带好漂亮啊。”
“谢谢,”衿悠笑了一下,却没有多说。
到底是年纪小,困意很快席卷了这个女孩,而衿悠半眯着眼,并不打算入睡。
这个时代并不安全,这是衿悠很早就注意到的一点。只能在夜间出行的鬼,自然不会放过野外落单的人。这也是衿悠最终同意与浅野盈同行的原因。
她看的出来,即便自己不同意,女孩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去冬青镇,那还不如自己带着,万一出什么事,自己也能帮一下。
我应该......打得过吧?
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衿悠有些迟疑。
她记得母亲说过,鬼的战斗力是大不相同的,有些最低等的鬼不会说话,只会毫无理智地攻击人。而更高级一些的鬼,不仅能正常说话,还可以使用一种叫血鬼术的异能。
血鬼术,衿悠心中一动,熟悉的刺痛感再度袭来,她闷哼一声,运起呼吸法,才继续自己的思绪。
血鬼术是鬼持有的异能的统称,具体的技能以及强度还是看自身决定。只不过,这类千奇百怪的技能,也确实为杀鬼增添了不小的难度。
“如果遇到不会说话的鬼,那你可以放心上,”在衿悠问起自己的战斗力时,母亲回答道,“有血鬼术的,你看情况跑路。”
“如果是眼睛里刻了数字的......”母亲的脸色凝重起来,“跑,赶紧跑,千万别回头。”
“啊!!!”
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要划破天际,睡梦中的人也一并被惊醒,衿悠几乎在同一瞬间冲了出去:“浅野盈,别离我太远!”
离得越近,衿悠越能闻到一股难闻的臭气,夹杂着血腥味铺天盖地地钻入她的鼻腔。衿悠拔出刀,指向面前正在啃食尸体的鬼。
似乎是察觉到了杀意,鬼慢慢地转过身来,警惕地望向来人。
背后的浅野盈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声。
即使那个拥有纤细身形的女孩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清秀的脸庞爬满了可怖的青筋,那双向来带笑的眼睛只剩下凶厉,尖利的牙齿还咀嚼着可疑的肉块。可日日与姐姐生活在一起的女孩又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姐姐。
“姐姐......”浅野盈不自觉地呢喃出声,恨不得冲上前去,“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别过来!”衿悠厉声喝道,“它已经不是你姐姐了!”
疯狂的恶鬼显然是不会因为面前是熟悉的人就有所犹豫,在它的眼中,站在面前的,只是两个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于是恶鬼扑了上来,试图撕碎送上门来的猎物。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衿悠还是犹豫了。
恶鬼是人变的,这一点她早就有所了解。面对存在于语言内的对手,衿悠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要杀尽天下恶鬼的话。但当她真的要对曾经的人类下手时,衿悠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手臂的剧痛让衿悠回过神来。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般,恶鬼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衿悠的手臂上,想要撕扯下一块肉来。青色的羽织已然被血浸没,衿悠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终于不再犹豫。
“父亲。”在身后疯狂的哭声中,刀刃已然砍断了面前鬼的脖颈,“我会完成您的心愿。”
恶鬼的身躯轰然倒地,带起一阵尘土。
“浅野盈,过来,”衿悠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她看见浅野轻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来见你姐姐最后一面。”
先前恨不得立刻扑上来的女孩,此刻却不停瑟缩着摇头,看起来随时会逃走一样。
“盈……”浅野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在妹妹的哭声中放弃。
“浅野盈!”那团小小的身影被用力拽了过来,抗拒无效的浅野盈只能捂住眼睛,拒绝着眼前绝望的场景。
然而握紧了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坚定地掰开她的手臂。
“抬起头来,好好看着她,”衿悠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怒意,“你的姐姐在逐渐消失,你要就这样错过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吗?”
“捂住耳朵,蒙上眼睛,痛苦就会消失了吗?”感受到抗拒的力道逐渐变小,衿悠的语气稍缓,“事实不可更改,至少现在,别留下遗憾。”
“盈……”浅野轻的身躯逐渐蔓延成灰烬,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想给自己的妹妹最后留个好印象。
“要自由啊。”
身躯已然灰飞烟灭,只有残余的头部还留有一丝气息。于是浅野轻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从前那个充满希望的姐姐。
“姐姐!”
浅野盈终于鼓起勇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扑向她心心念念之人。然而浅野轻最后的部位也已经如同浮沫一般消散,只余手心一抹枫香。
此刻,日光初升。温热的触感柔柔地覆盖在大地上,却融化不了浅野盈指尖的寒意。
一个人的存在,究竟有多么渺小,才会在这片大地上生活了十二年,却只能消散在风中,不留一丝痕迹?
地上唯一遗落的是一根发带,那是浅野轻曾答应过妹妹,要为她带回来的一根崭新的发带。
浅野盈无声地攥着那根发带,眼泪却好像再也不知该如何流出。
“我以为,姐姐会回来的。”浅野盈声音有些喑哑,“她前几天还说,等我再大一点,就带我离开镇子,去不同的地方看看。”
记忆中的女孩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听姐姐谈论不同城镇的风光,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憧憬。
其实跑腿这件事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先不说安危问题,就是两天跑下来拿到的钱,还可能没有她们全力缝两天衣服赚的钱多。
可浅野轻却很喜欢。
“外面的世界还很大呢,”女孩累得瘫倒在椅子上,眼中却盛满了向往,“盈,我们不能被困在同一片天地里。”
“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许多地方。”
“可我现在还没长大呢,”浅野盈抬起头,眼中盛满了细碎的光,“衿悠姐姐,我该去哪啊?”
系住长发的红色发带顺着风拂过衿悠脸颊,衿悠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带,没有回答。
一个本身没有答案的人,要怎么劝解别人呢?
浅野盈又低下头去摆弄那根发带:“衿悠姐姐,是谁把我姐姐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衿悠收刀入鞘,“所以我才要去。”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浅野盈听懂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衿悠坐了下来,摸了摸浅野盈的头。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浅野盈扑进衿悠怀里,无声地抽泣起来。
直到浅野盈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衿悠才抓过她的手臂。白皙的手臂上,青色的淤青有些明显:“抱歉,刚刚......是我太着急了。”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从前那个懦弱的自己。
那一天,向来强大的父亲病得瘦弱枯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她害怕失去父亲,于是她逃了。将自己锁进房间,蜷成一团蹲在角落里,死死的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像极了掩耳盗铃的鸵鸟。
是母亲一脚踹开房门,骂骂咧咧地将她拖了出去。
父亲已经说不出话了,但那双眼睛仍旧清澈温柔。衿悠就缩在床边,握着父亲冰凉的手过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直到父亲主动放开了手。
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离别的滋味。
“没事的,”浅野盈摇摇头,“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
犹豫了一下,浅野盈看向地上还残留着恐惧的尸体:“这位先生......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衿悠的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树后,“我猜,这几位女士会帮我们解决的。”
树后的人这才钻出来,她们穿着统一的黑色队服,就连脸上也带着完全一致的面罩。她们向衿悠鞠躬后便开始清理现场,只剩下一位站在衿悠面前衿悠,为她处理起伤口。
“你们是隐,对吧?”衿悠虽然社恐,但到了不得不交谈的时候还是能正经起来的,“鬼杀队里专门负责后勤的队伍。”
“是的,我们是专门负责善后此地的人。”隐点了点头,“您是月见里小姐吧?我们听月见里佩悠先生提起过您。”
父亲?衿悠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隐没有看出来衿悠的意外:“月见里大人经常提起您呢,他总说希望自己的女儿会离开那里到别处去,我们总以为要再等几年,没想到这么快遇见您了。”
“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冬青镇,”衿悠笑了笑,“我还没有正式加入鬼杀队,不用这么正式。”
“冬青镇......啊,您是要去找天音大人吧,”隐恍然大悟,“最近主公大人也让我们最近辛苦一些,多在边缘巡视,保证天音大人的安全。”
主公,鬼杀队的领袖,也是衿悠这次真正要去见的人。
受害者已经被安葬,浅野盈也即将被带走,这个小小的女孩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
“衿悠姐姐!”不知道隐和她说了些什么,女孩扑过来,水汪汪的紫色眼睛看起来可怜极了:“我以后一定会回来帮你的!”
衿悠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拒绝还是先吐槽。然而浅野盈已经跑开了,跟在隐的身后离开了这里。
“那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衿悠望向被隐带走的浅野盈,“她之后会怎么样?”
“鬼杀队会给她一笔钱,也会帮她找到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隐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但心灵上的创伤,恐怕很难弥补吧。”
“是吧,”衿悠收回目光,“我该走了。”
“一路顺风。”隐点点头,目送那片青色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额……月见里小姐?”
“嗯?”
“冬青镇在那边,您走反了。”
“……谢谢。”
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