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暖阳常驻,冰雪消融,水滴从屋檐上滚滚而落连成一片水帘,晶体溶化时吸走大量热量,山上的温度愈发低迷,灶门家的余粮所剩无几,上杉惠利用木盆里剩余的血水换了覆满盆地的黄金,不管在日本哪个城市都能让两人衣食无忧的金币在雪山上失去了它的货币价值。
灶门家的大房子传承400多年,时间长远到邻居全部死光了他们还不愿放弃这座远离市区、人迹罕至的房子,来访最多的是麻雀或饥饿的野生动物,在上杉惠弹尽粮绝前冬眠的棕熊可能就会嗅到融冰的气息,从山洞里爬出来一路找来这座满是血腥气的房子。
上杉惠对着这堆用包袱巾随意裹着的金币发了愁,有一种自己仍旧属于赤贫一族的错觉......若是一直待在山上哪怕他愿意拿一枚金币换一包挂面也换不到。他口口声声说要把小缘一捧在手心好好养大,可是这几天连点荤腥也没让他吃上——小孩子很懂事,哪怕是不被父亲喜爱的孩子,也是金尊玉贵养在继国家的,现在跟着他天天吃白米饭和腌萝卜海带味增汤......如今灶门家的米缸见了底,上杉惠掩耳盗铃也没用了,不得不正视自己或许要带着小孩下山的事实。
灶门家的庭院里有一辆板车,大概挤一挤能一次性把她们带下山,可是雪天路滑,上杉惠对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真没什么信心,看着还没炉灶高的小缘一沉重地叹了口气。
继国缘一偶尔会去看看几个昏睡的孩子,大多时间都跟着上杉惠寸步不离——实际情况是上杉惠像小时候的富冈义勇似的,不管去哪里都要拉上5岁大的小孩。
继国缘一对这现象感到不解,可他从来都是很安静很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让上杉惠牵着或抱着,听着上杉惠从早到晚都喋喋不休的声音时而迷茫时而烦恼。
上杉惠的外貌在他的认知里显得很突兀,可他就是带着受人厌恶的斑纹出生的孩子,对上杉惠那两只异于常人的耳朵有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偶尔上杉惠凑得太近了,继国缘一会下意识低头回避那张让人惊艳的脸,可对方一无所知,精神长期处在异常的亢奋之中。
上杉惠从早到晚忙碌不停,烧炭做饭这种事他做的不多,动作慢吞吞的,小孩怀里揣着的汤婆子从来没有冷却的时候,稍稍降温就会被重新灌满热水——这里缺衣少食,只有水源是充足的,上杉惠每次小心翼翼地用包袱布将铜罐包得像粽子,生怕烫着小孩细嫩的皮肤,打结的时候继国缘一才眼神亮了起来,似乎从没见过这种包法,上杉惠便示范了好几次,跟继国缘一说这是他曾经养过的一个孩子教给他的打结法。
整座大房子里需要照顾的只有5岁大的继国缘一,委实没有多少家务活能干,上杉惠没事做就只能抱着小孩神神叨叨说着过去的事,从早念到晚,颇有继任那年黑死牟与他念叨孪生弟弟的风范。
小缘一起初听得认真,直到上杉惠滔滔不绝地念上一个星期时,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捂住上杉惠的嘴,上杉惠难得从这么小的孩子脸上瞧出崩溃的表情,一时间很担心——小缘一不会说话不会闹情绪,万一生病一直憋着可就出问题了。
上杉惠赶紧挣开软软的小手,担心地扒拉继国缘一小小的嘴巴,左瞧瞧右探探,问道:“怎么了?你是不舒服吗?你是想告诉我嘴巴难受吗?是牙齿快掉了还是口腔溃疡了?还是嘴唇上长泡了....诶诶诶诶小缘一别跑啊,我看看你哪里不舒服,你又不说话万一病越拖越严重怎么办?”
继国缘一身体素质从娘胎开始就十分强大,可是在点着暖炉的狭窄和室,5岁的小短腿哪能跑过18岁男孩的大长腿.....没几步就被上杉惠抓住重新抱回怀里,听着这个折磨他整整7天的魔音脑神经都快断了,眼看着上杉惠越说越离谱,7岁才对继国严胜开口说第一句话的小缘一忍耐到了极点,像是炸毛的猫一般低吼:“你安静一点行不行!”
上杉惠忽然停下不说了,怔怔地看着看起来快哭的小孩,继国缘一注意到上杉惠的表情,心里刹那间愧疚起来。毕竟这个人虽然话特别特别多,但是平日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残留的食粮不多,上杉惠7天以来食不知味,基本一天只吃一顿,除了总是喋喋不休以外再没其他缺点,可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就这般糟糕.....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继国缘一还不习惯开口说话,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犯错了,低下头内疚得不行,这时倒像个做错事、害怕家长批评的普通小男孩了。
在5岁的继国缘一的世界里,没有多少人会对他和颜悦色,缠绵病榻的母亲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左右,兄长整日忙于继承人的学习与剑道练习,只能三天两头刻意抽出短暂的时间来关心他陪他玩耍。照顾他的侍女总是不见人影,三叠米的小房间即便只住了他一人,继国缘一也觉得空空荡荡,没有人跟他说话,母亲的表情总是那么苦涩,父亲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嫌恶,哥哥偷偷摸摸地陪他玩耍还要挨打……仿佛他的降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还不如一株生长在旷野里的小草。
要不是上杉惠够能唠嗑,哪怕对着从来不说话的继国缘一也能唠叨得没完没了,继国缘一怕是会以为自己在睡着之后被父亲找人偷偷扔进雪山的小木屋里自身自灭……
上杉惠这些天跟魔怔一般卯着劲说话,好像他手上没干活、嘴里没说话他就会被什么可怕的恶魔抓起来吃掉。
继国缘一从上杉惠口中知道了很多很多事情。
富冈义勇是个不善于表达的熊孩子,总说些容易踩雷的话让人炸毛,实际上却是一个愿意为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承担‘切腹’这种严重代价的大笨蛋,好像不为难自己就浑身不费劲似的……
不死川实弥是世界上‘仅次于继国严胜’温柔的大哥哥,他行为举止粗鲁凶残,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愿只不过是想要唯一的弟弟拥有普通人的生活,他会将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东西全部扛下,是个到死才会吐露心声的大傻逼……
作为双胞胎的时透兄弟是对爱吃蔬菜十分叛逆的毒舌小鬼,明明互相深爱着对方,一个总喜欢用语言pua弟弟,一个总是神经大条到频频气得哥哥跳脚,继国缘一仍旧不明白pua是什么意思,但理所当然地觉得双胞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否是神奇的血缘关系在作祟,继国缘一特别爱听有一郎与无一郎的故事……
可是上杉惠说了他养过的6个小孩,还说了鬼杀队与鬼的很多故事,就是没说过他自己的事,每次他试图说到一个名字时就像被雷劈了一般浑身哆嗦,接着失魂落魄地看向光滑的左手……紧接着上杉惠又说了一句让他更听不懂的话。
“这年头,凡是上进一点的人都伤得体无完肤,还是不要努力躲起来等大结局吧,米虫生活才是王道。”
短短7天过去,继国缘一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的意义,原来生活是这么有意思的事,外头的白雪可以用来堆雪人,树枝做手泥巴做眼睛鼻子嘴巴,冬天也是可以不用挨冻受饿的,每天的和服和睡衣都会在使用前烘得暖乎乎,汤婆子暖得他两颊都是红扑扑的,伙食与他从前的生活差距不多,可是上杉惠每次一到吃饭就很愧疚的表情,像是亏欠他似的,可是明明上杉惠是个大人,吃得比5岁的孩子还少……天天还要做饭洗碗给他烧热水洗澡。
上杉惠用灶门家储备过冬的炭火用得是一点也不心疼,奢侈浪费已经成为他的常态。继国缘一每天像蒸桑拿似的和上杉惠蜷在大浴盆里泡澡,在澡盆里玩着灶门家小孩留下的泡澡玩具——这段时间除开上杉惠干活,他基本处在脚不离地的状态,洗完澡后被亲亲脸蛋,听着千奇百怪的睡前故事……缘一渡过了相当烦恼又幸福的一周。
他过去总是生活在等待里,等母亲大人的召唤,等兄长大人抽出时间玩耍,他只能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偷偷学习语言文字,要不是继国缘一天赋异禀,早就在这种寂寞的日子里慢慢变成痴呆儿童了……由此可见他7岁才开口对继国严胜说第一句话也真不奇怪,他的童年宛如一潭死水,很少有大人跟他说话,自然他也不跟别人说话,直到双胞胎更大了一点,继国严胜偷偷溜出来的技术更高一筹,与他相知相伴的时光更久了,继国缘一才愿意朝生命里为数不多重要的人说出生平的第一句话。
而这个继国缘一还没长到7岁,在他记忆里从没开口与人对话,这一次竟然张口就是责备照顾他的人话太多了......
上杉惠怔愣地看着他好一会,看得继国缘一被愧疚压得快自闭时,上杉惠才轻轻摸着小孩软乎乎的脑袋,叹息道:“缘一会说话了啊,你不是生病就好。”
继国缘一眼神微颤,慢慢抬头对上上杉惠欣慰的目光,那双鲜红的明眸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里面没有半分他看不懂的成年人的偏见与埋怨,满满的都是发现“小猫竟然开口说话”的惊喜之情。
不同的人做同样一件事,真的会带来很不一样的结果,就像不喜欢猫猫的人,哪怕这只猫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他也只会把它关在笼子里定时喂食铲猫砂,也不在乎小猫有没有玩具过得开不开心。
他在心里狠狠责怪上杉惠聒噪,但同时上杉惠也是在融冰的季节里会天天给他烧热水洗澡的人啊。上杉惠明知道把一房间弄得热气熏天有多不容易,可是缘一讨厌邋遢,所以上杉惠天天花很长时间烧热水,寻出灶门家的旧玩具,满脸“他生的小孩他来疼”……亲眼见到一盆底应该倒进下水沟的血水变成沉甸甸的金币后,继国缘一打消了上杉惠是父亲派过来照顾他的人的念头——上杉惠有点水成金的能力,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得被人供起来的存在,哪能窘迫到缩在深山里天天吃糠咽菜啊!
继国缘一盯着上杉惠的双眼很久很久,等到上杉惠以为自己又打扰到小孩,准备去外头看看板车上的雪化得怎么样时,继国缘一才缓缓问道:“你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你每天说话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上杉惠一顿,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像只被人遗忘的小狗。沉寂半晌后情绪低迷地说道:“......我其实,不想再见到陌生人了,他们都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们.....”
小孩不懂成年人肚子里的七绕八转,继国缘一只知道他的眼睛能够看到人类情绪变化时的器官血液流动,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他也能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刻上杉惠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让小孩觉得可靠的成年人,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苍白如纸的状态,仿佛被生活摧毁糟蹋得气息恹恹的病人。
继国缘一紧紧地牵着上杉惠的手,他还不太懂怎么安慰人,只笨拙地学着哥哥的模样安慰面前的大人。
“惠哥哥不要怕,缘一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跟你待在一块.....以前有人欺负我,兄长大人都会跑来帮助我,缘一现在没有被关起来,我会和惠哥哥一直在一起的。”
上杉惠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看着那双还没他半个手掌大小的细白小手,他感受到真实的温暖,确确实实孩童稚嫩的嗓音。这么多年来,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他始终停留在与孩子们相知相伴的岁月,他带大过很多小朋友,后面经历得太多,小朋友们都长大了,独独把他留在过去。
但继国缘一不同,他是属于400多年前的剧情人物,他不需要加入鬼杀队操劳奔波,他只用一直做他的小孩就好,晨起时看他睡得香甜的睡靥,吃饭时替他擦去米粒,一起泡澡一起睡觉.....他不用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屋子,害怕有陌生人闯进屋子欺负他了......
这两次重生后上杉惠恍若一具行尸走肉,他不沉迷于什么事就会被拖入意志被强行扭曲的噩梦里。在他的潜意识里,过去的孩子们即便长大了也依然可爱善良,只是不再能陪伴在他身边了,在蝶屋里半年来的时光,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强行有了交错,共同生活在虚幻的梦境里,最后的生死离别将粉饰的梦境打破,孩子们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不再是因金钱而生活窘迫的孩子,他对他们存在的意义也就失去了,从那天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杀害起,他就再未走出噩梦,他的心伤痕累累,似乎变成了这个世界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上杉惠忽然抱住孩子大哭起来,他养过的每一个孩子身高体型年龄都不太一样,可是此刻怀抱里的温软像是童话故事里即将冻死街头的女孩点燃的火柴,模糊了他的每一段记忆。
“你别走了,不要再跟我分开了,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我不说话就会回想起被人切掉手指的记忆......你别留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上杉惠的哭声在继国缘一脑海里回荡,轰隆隆的,仿佛雷鸣。他隐约觉得上杉惠不是在跟他说话,可是对方的哭声太过支离破碎,抱着他的双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继国缘一无法拒绝,只能奋力地从怀抱里探出头呼吸,笨拙地拍拍上杉惠的背,说道:“我不走,缘一陪你,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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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 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