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里到处人手紧缺,医生、护士与队士各司其职,纵然是特别紧急的状况,工作时也一丝不苟,大家都是跑着干活,上杉惠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像个幽灵似的晃晃悠悠走回自己的卧室,一路上手脚冰凉,心脏不规则地剧烈跳动。
那个掩在木门后的身影稍纵即逝,似乎只不过是他的错觉,可是那只眼睛萦绕在上杉惠心头挥之不去,那是恶鬼一般的眼神,正躲在门后死死地盯着他,愤怒、不可置信、又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垂涎,像是恶狼看见一块生肉。
上杉惠点亮卧室的小灯,慌慌张张地打开橱柜翻找信纸,完全没有放下心来,巨大的恐惧始终压抑在他内心深处。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沓信纸出来,又去寻毛笔倒墨水,坐在小桌前准备提笔写字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右手手肘上的疼痛,
上杉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压力让他五脏六腑都感到严重的不适,他预感到什么,可是熟悉的人今夜一个都不在他身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杉惠忍着疼,他不太会用毛笔,这还是时透兄弟某个下午突发奇想教他用的,此时他心慌意乱写得乱七八糟,一句话就得用上整整一页白纸才能写完。他莫名觉得口渴,直到有几颗泪珠落在信纸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一抬头,窗户玻璃里映出自己哭得乱糟糟的面容.....以及被静悄悄打开的房门。
上杉惠全身一哆嗦,头皮发麻,火光都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扭头,空气只不过沉寂一瞬,两名穿着鬼杀队队服的高大男人从门后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恐惧如一道寒流席卷全身,上杉惠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张嘴想要呼救,却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浓郁的血腥味与那夜断指的烟酒味一样刺鼻。
两名队士身上带着不少伤口,胳膊腰腹都绑着绷带,他们随手从大开的橱柜里翻出一件衣服撕破、极为娴熟地绑住上杉惠手脚,捏开小孩的嘴用一条布紧紧从细白的牙齿间勒过系在后脑让他无法呼救,两个人绑架一个孩子甚至花不了1分钟。
高大的队士扛着人打开窗,还不忘叫上自己的伙伴:“走了,趁她们发现之前赶过去,再晚隐部的人就赶来了。”
另一名队员看着那张歪七劣八的字迹沉默片刻,没有去管上杉惠留下的信息,紧跟着同伴从窗户跳出去。
山上的寒冷与他从前经历过的冬天不是一个档次,上杉惠从没发现自己这么怕冷,两名队员扛着他健步如飞,在岩石间跳跃飞驰,好似矫健的猎豹叼着无辜的小鹿。风压刺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紫藤花的香气渐渐散去,只剩下山间的冷风狂潮般将他包围。
他的小腹压在队员宽大的肩膀上,身子随着对方的动作不断颠簸,上杉惠本应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的,可是他此时晕得难受,嘴里的布条勒得太深,痛得像是要割开他的两颊,惊悚的感觉在呕吐欲、严寒、疼痛的三重体感下溶解了大半,上杉惠牙齿间都带上了腥气,“哇”地一下在人肩头上吐了出来,两人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闷声赶路,像是在跟谁赛跑似的。
上杉惠晚餐消化得差不多,基本上没吐多少东西,到最后只是干呕,他泪眼朦胧,隐隐约约听见乌鸦粗哑尖锐的声音,天旋地转之后,猛地被人丢在了一片平地上。
上杉惠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大脑中都出现回声了,耳朵里轰隆隆的像在打雷似的。地上有什么液体浸湿了单薄的布料,上杉惠打了个寒噤,脸上和手脚上的布料忽然一次性被人用冰冷的刀剑挑开,他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撞上什么冰冷柔软的东西。
上杉惠茫茫睁开眼睛,地狱一般的场景跃进眸中,山脚下的村庄仿佛被龙卷风扫过,土地焦黑,血液泼墨般飞散,残垣断壁间弥漫着硝烟与尘埃,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上杉惠眼神呆滞,连哭都忘记了,他嗅着浓郁的血腥味,大脑一片空白,连面前两个队士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一只乌鸦从远方离弓之箭一般笔直飞来,乌黑发亮的翅膀扑腾扑腾,身体小巧玲珑,它就是一只会说人话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鸟,此刻却挡在上杉惠与两名队士之间。
“你们在做什么!!离这个孩子远一点!!!”
上杉惠眼角抽搐一下,仿佛灵魂终于回归身体,从天而降的鎹鸦怒斥声将他僵硬的四肢八脉都冲开,紧接着他感觉本混沌不明的灵智逐渐清明,慢慢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躯干,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去,上杉惠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两名陌生队员。
男人表情很急切的模样,鎹鸦脖子上的装饰与他们戴着的项链一模一样,鎹鸦气急败坏地用嘴啄他们,他们也不急不恼,只是从地上收集肢体拼好放在上杉惠面前,慢慢拼回人类的形状,上面还残存着鬼杀队制服的布料。
上杉惠下意识颤抖起来,他已经明白他们想要他做什么了。
他看着那些残肢断臂,头颅都被削去大半,两名队士在附近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只好回到原地。
一名队员哀痛地看着他:“这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可以复活人类的对吧,我听说花柱之前内脏都没了,你也把她救回来了,请帮帮我们。”
上杉惠呆呆地看着他们,唇角的伤痕火烧般辣辣地发疼,这两个人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碎得七零八落的人,要想复活得需要多少血?
“你们......这人我救不了,缺失的部分太多了——”
一把水手刀被掷到上杉惠膝前,刀身晃动泛着冷光,倒映出一张苍白凌乱的脸蛋,眼泪和口水糊了一脸,看上去真是糟糕极了。
紧跟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打醒,生生把上杉惠一团混沌的大脑抽醒回来,这名队士身上的戾气更加深重,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是空落落的黑洞。
他攥着男孩胸前的衣襟,逼迫道:“你是自己割破身体还是我来?你就是那个鬼一直在找的人吧,红眼睛长耳朵黑头发,你知道这半年来鬼数量大增,普通队士死了多少人吗?!竟然一直躲在蝶屋里恬不知耻地活着,明明拥有这么有用的能力?为什么不帮帮大家?身上还有鬼的气息,你是什么东西?变异后的鬼吗?”
上杉惠的怒意被对方一连串的质问下打压得无影无踪,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喉咙像被人掐住一般无法发出声音。他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不断回溯的身体太虚弱了,这个世界死伤的人那么多,把他杀了也救不过来......
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如此魁梧,比酒馆里养尊处优的富二代们给他带来的威压感有过之而无不及,上杉惠眼泪呆呆地从眼眶滑落,哽咽道:“我是人.....我的血没办法流太多......”
男人面容扭曲,拎起小孩的右手扯开肘部的绷带,两根手指竟硬生生地撕扯开即将凝固的口子探入里面娇嫩的血肉,上杉惠痛得大叫起来,鎹鸦在旁边急得直打转,嘴里叫着快来人啊!!队员疯了!!!
手指在伤口里面搅动的痛楚让男孩濒临崩溃,哭闹不止地用手捶打对方,可是这小猫拳一般的反抗根本撼动不了千锤百炼的队士,男人面部狰狞如恶鬼,生生撕开那道很浅的伤,将男孩拖到拼好的身体上,急切地说道:“你是不是还念了什么咒语,快点,把他救回来我就放过你!”
伤口像是炸开一般疼,上杉惠痛得直哭:“没用没用,我才不帮你!你杀了我也不帮!”
上杉惠忍痛环顾四周,可是除了风声潇潇,夜幕低垂,别说活人,竟然连个鬼都没有.....鎹鸦见啄队士的头发眼睛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在半空盘旋嘶哑地怒吼,每拖延一秒钟,这个被鬼杀队藏起来的小孩就多一分危险。
另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队士却在朝上杉惠磕头:“求求你救救他吧,他是个好人,我们从懂事起就在一起了。”
这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却对上杉惠被挤牛奶一般被挤出血液的场面视若无睹,如果磕头有用上杉惠也很想给他磕一个让他放过自己。上杉惠觉得自己右手冷得快没知觉了,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柱三令五申让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血鬼术,为什么让他不要接触治疗中的病人......人人都厌弃不听孙悟空的话、非要从圆圈里走出来的唐僧,搞半天他竟也是那个二百五和尚,引诱妖魔鬼怪全都发了神经病。
复活人类的力量与长生不老的力量,都能使世人陷入癫狂。
眼看着右手已经挤不出来多少血,性格暴躁的队士一把捏起男孩的脖子,在他耳边森森说道:“你也不希望被我再划更多伤口出来吧,帮帮我,或许你能活下来。”
上杉惠低头看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双手,茫茫想起自己还没去看过锖兔......下次记得要跟义勇说只带点心过来就行,衣服珠宝没多少用处.....他答应实弥会给他重新织一条围巾,直到现在都没开始学...可这臭小子仍然没把玄弥找回来,感觉他压根就没认真找......无一郎好不容易恢复记忆想起他、不再是闷不做声的小孩了,黏着他总要教他小孩子用的防身术,可惜他没学好......有一郎每次来都帮他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棉被都是香香的味道,说想再跟他去一次东京玩,还要吃汉堡薯条可乐这些垃圾食品......
他还没跟他们好好道别呢,哪怕他还有下一次生命,可是他重生的时间线跳来跳去的,万一哪天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呢?万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剧情线变动有人突然死了呢,最后的大结局可是伤亡惨重啊......
明明心底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清晰,可上杉惠的脸上突然露出孩子般稚气的表情,嚎啕大哭起来:“这条命我不要了呜哇哇,你杀了我吧,其实我想重开很久了......以后我再也不来鬼杀队了,你们爱杀鬼杀鬼去,我不管了呜呜呜,每次遇见鬼杀队都没有好事!你们跟柱说把我忘了吧,就当从来没遇到过我!”
或许他能带来的只有蝴蝶效应,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进入到剧情线里,那群孩子太过耀眼,而他只是21世纪没人要的可怜虫,机缘巧合获得了穿越的机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能顺顺利利地完成救赎任务、变成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英雄带领大家迎来happy end,可是他好逸恶劳、弱得离谱,不过是占了童年提前见到孩子们的便宜才得到这么多优待,若是以这副柔弱可欺的姿态遇见成年后的他们,其实他就跟路人差不多吧,像他这种人,强行站到太阳一般的他们身边只能被焚烧殆尽。
因为他太渺小、太卑微、太软弱了,想来每一次与鬼杀队的接触,都在疯狂消耗他为数不多的能量,平日里若是出门前水管坏了、灯泡不亮了、文件袋坏了、最后门把手都掉了,那么大概冥冥之中在预示今日不要出门......怎么穿越之后就完全忘了呢,明明每次和鬼杀队扯上关系没过多久自己就死了......
一阵剧痛猛地从手上袭来,上杉惠脑子嗡嗡地像被数以万计的蜜蜂疯狂乱扎似的。这个年代的男人对刑讯逼供颇有心得,一根手指又被切下来滚落到一边。
有刀从背后捅进自己的腹腔又很快抽离,血液像泉水一般疯涌到下面破碎的躯干上。因为上杉惠身上有鬼的气息,队士担心影响血鬼术的使用,便只用那只普通的水手刀伤害被按住的身体。
上杉惠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可是此刻疼痛好像不再那么重要了,如同走马灯似的,他恍惚想起那些孩子的一颦一笑,不是现在受人仰慕英姿勃发的柱,而是从前拉着自己的手在小镇上漫步的孩童,那个时候多开心啊,他被瓷片不小心割破手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围上来,皱着眉头涂药包扎......要是时间静止在过去就好了。
他竟还有力气四处张望,可是除了只开始恸哭的乌鸦谁都没来,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灵魂慢慢从身上抽离。奇迹从来不会眷顾他,英雄救美也是要看命的,号称他是第一位,可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谁都不会出现在他身边,大概真正的英雄现在正在帮助其他受伤的普通人吧。
孩子长大后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尤其是聪明勇敢有天赋的孩子,管天管地斩妖除魔,在成为英雄的光明大道上一骑绝尘,再没时间能去经营一段平凡的关系。
这样想着,上杉惠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吃醋赌气,可是急着救人的队士一点都不想让他这么直接死去,唰地一下又切下一根手指,往上面洒了什么东西,这下上杉惠真的痛得惨叫出声,逐渐散去的灵魂都给吓静止了。
队士见到这个小孩不愿意救自己的朋友又惊又怒,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眼看着刀又押在自己手指上,上杉惠打定主意不救人的心思如同被针戳破气的气球般干瘪下去,哭求道:“别、别切了、我救......”
上杉惠不是不想与邪恶势力做对抗,而是普通人根本经不起任何酷刑,肢躯的痛楚会压倒一切动荡不安的意志,上杉惠调动着力量复原身下被血液浸透的人,感觉到身下朦胧的呼吸后,被人拨开跌落在地,看着两名原本凶神恶煞的队士抱着复活的朋友,像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心里酸溜溜地像是一只腐烂的苹果。
头顶只有一只鎹鸦在哭,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感觉他活得还真失败.....原来断指这么痛,自己养的那群孩子,在原著里哪个四肢健全地活到最后了......有一郎断臂流血过多而死,无一郎断臂后被腰斩,义勇断了一臂,实弥被削断手指失去弟弟......鳄鱼创造的世界真是残忍,只有自己亲自走过这一遭,才明白那些孩子都承担了什么。
上杉惠心里大恸,但是已经哭不出来了,他默默安慰自己,或许自己是代为受过,他痛过后那群孩子就不必再痛了.....
可每次死亡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体温下降得很快,上杉惠觉得自己很累很冷,痛楚都慢慢感受不到了.....
在蝴蝶忍与富冈义勇赶到的前一秒,上杉惠瞳孔涣散放大,停止了呼吸。
【最后被大家找出来的潦草信纸。
“对不起我用了血鬼术......”
“好像被人发现了,他眼神好可怕,我感觉我又要死了......”
“我偷偷抽血做了解毒药,放在装饼干的盒子里别丢了......”
“我们会再见面的,不要难过......”
“我好害怕,下次别放我一个人呆着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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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chapter 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