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现在发生的都是你预期外的发展,说不定还会出现对付不了的危险,甚至送命,所以,我有一个非常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死了我也能跑,”阿芙拉打断了对方虚情假意的哀叹,“我有虚界。”
安德森毫不尴尬,自如地作出订正:“说的就是我自己,我有可能送命。”
阿芙拉低头看了看漆黑的衣裙。
“……我只是乔装才这么穿,你倒也不必死得这么应景。”
“那我就可以放心说实话了,”安德森从善如流点点头,“大小姐,你的伪装技术真的很烂。”
天台空旷,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就和她早上检查后离开时毫无差别。阿芙拉自嘲一笑:“刚被通缉,业务还不太熟练。”
猎人看似轻松散漫,实际却暗中保持警惕地重新检查了一圈,嘴里还在闲聊:“为了以防之后再没机会,我是不是应该先告诉你苏尼亚海的古代遗迹传闻?”
“不是假的吗?……等等,别立flag……”
换别人开口可能只是开玩笑,但“倒霉的安德森”要是这么说了,阿芙拉真的会怀疑两人中有一个要挂在这里。
安德森丝毫不觉得自己被特殊对待了,他走近天台边缘,低头注视着燃烧的酒馆。圆筒轮廓、像支短蜡烛的建筑物被火焰从内部开始崩裂,剧烈的气流冲击着墙体,砖瓦、碎石被掀起抛向空中。跳动的火光间,一抹黑色依稀能看出是断裂的残破墙体,但再也看不出蜡烛的轮廓了。
他轻轻一笑:“什么是flag?”
“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种地。说这种话的人一般都会死。”
“很多人都爱把悲剧当美学。”安德森点头赞同。
摇曳的赤红火焰里,有一道有一道身影接连站了起来。
被最早那一波爆炸掀飞的那些曾应和他伴奏纵情欢唱的酒馆里的醉酒者们仿佛感知不到身体受到的伤害,摇摇晃晃地拖拽着胳膊腿走出火海。他们的身上几乎没有沾染半片灰尘——从外衣、发丝、表皮、神态、到身体的起伏轮廓,这些人的一切都在缓慢融化,就像在临近的高温下失去固体的蜡烛。
以太体深处那一星微弱火光彻底猛烈地烧了起来。
哒哒、哒哒。
大厅后侧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楼梯与大厅的交界处,一男一女面无表情望向“风眷者”雷恩和“窥秘人”玛琪。而斜对面,脸上有雀斑的侍者也已停止手头工作,以同样的姿态冷冷盯着两名代罚者。
那男子浑身披挂首饰,可固定珠宝的钉针与细线却直接刺入血肉。女子衣裙上染着大片大片的新鲜血迹,手臂、脸上遍布抓痕。
在他们背后,身体仿佛被野兽撕咬过的重伤者、肚皮鼓起嘴角鲜血淋漓的饕餮客、鼻青脸肿没有一块好肉的年迈夫妻……一个个怪异冰冷的“人”排成了整齐的两列。视线穿过阶梯与墙壁的阻挡,径直落在外来者身上。
“各位……”
雷恩听见自己嗓音干涩,空荡荡地在大厅中回响。那些诡异的围观者宛如柱子般一动不动,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惊雷般的轰隆声震荡着大地,四周漆黑昏暗,宛如午夜。雷恩精神异常紧绷,几乎丧失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直到与他背对背的同伴“窥秘人”玛琪压低声音说道:
“队长,天黑得不正常……”
天黑了?不对,什么时候周围这么黑了?
雷恩愕然扭头看向被从外推开的大门,明亮的光线从大厅之外泄了进来,驱散了内部黑夜般的幽暗。
一排融化蜡像般的人形走入大厅,完全无视地经过两名代罚者身旁。他们的下肢已近乎彻底失去轮廓,在地面留下一道规整的蜡液融化又凝固的暗河。
侍者领班沉默地绕出接待桌,走在这一队列最前方,走向楼梯口。站在那里的一男一女同时转过身,背对大厅。他们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快速融化,两支队伍汇合成一,很快不分彼此,脚步整齐划一地向上攀登。
雷恩脸色微沉,进入愤怒状态,手臂浮现幻鳞,表面隐约覆着一层薄薄的水膜。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玛琪,沉肩出拳,裹挟怒气重重击穿了漆黑一片的窗户,击穿了导致室内昏黑的原因所在,那是覆盖住窗户的层层坚硬藤蔓!
阳光洒遍大厅外的花园,清晨还维持鲜妍的花草此时俱已腐朽凋枯。玛琪仰头望向面目全非的伊德鲁里尔,四层建筑正迅速而无声地被地底攀出的植物根系吞没,陈旧却坚实的砖墙转眼开裂塌陷,蟒蛇般的枝条与藤蔓占领了大部分楼体。
又一段棕绿色枝条从地基缝隙中向上钻出,极力向上延伸。但和其余的枝桠一样,它的攀延在抵达天台时终止,无法继续延展。
溃烂血肉般的巨大花朵顶破棕绿树皮上那一个个虬结的瘤体,散发出仿佛能摧发人心底恶念的腥甜气息。
她只看了一眼,就在张扬的恶意中被迫退出灵视,紧闭双眼。
雷恩的情况比她略好。代罚者小队分工明确,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尝试灵视,而是直接取出一样海螺形状的物品,注入灵性,尝试与留在伊德鲁小镇进行排查的同僚取得联系。
轰!!
头顶上方猛烈的爆炸使站在楼下的两人同样站立不稳。从那树干的断面之上,本该是疗养院天台的位置,散落的烈火附着高温坠向地面。
既像浓雾、又像濛濛光辉的虚幻色彩盘踞于天台处断裂的缺口之上,使这树木枝条缠绕的楼体看上去俨然一支造型诡异的蜡烛正托举着焰心。雷恩把海螺封印物交给玛琪,自己则驾驭狂风腾空浮起,飞向充斥未知力量的高空。
提前占据天台的阿芙拉不是没有发觉地下根系的异动,但比起下方射程之外的问题,天台铁门后逐渐接近的强烈危机预感更加牵动她的注意。
她刚才彻底清理了天台上的蜡烛遗迹,把一直没卖出去的“法官肩章”借给安德森,还从虚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炸弹埋在了不同地点。
之所以选择天台守株待兔,不仅是因为这是“纸片人”昨天夜里选择的仪式地点,还因为烛焰必然爆发在整支蜡烛最高的地方!
她左手持枪,右手已翻开“催眠怀表”的表盖,“不净污染”将整个天台笼罩在探查之下,瞳孔中燃烧起岩浆一般的炽红色泽。
代表事物崩毁临界的扭曲裂隙一一浮现,摇摇欲坠的铁门后,一片全无裂隙的空白距离愈来愈短。她手指微勾,猎魔子弹穿透并带动铁门向后袭去。就在子弹穿膛的同时,炽白的火焰长枪也被掷向门后的未知存在。安德森紧跟着又释放出一只只火鸦,在更隐蔽的位置盘旋。
铁门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子弹和长枪在命中目标前便丧失了稳定。凝结的火焰陡然散乱,流畅锋利的直线结构被凭空砍断成分散的几截,以至于偏离了方向,轰地击中了楼梯间的墙壁,带得整座建筑残余部分连连震动。
金色外壳的“催眠怀表”摇晃不停,被战斗催眠影响的人影缓慢踏出楼梯的废墟,展现出人类女性的外形。
被树枝缠绕的地面上分开一道狭窄的斑驳溪流,像是某种液体由内向外地渗透出来,与刚才穿过大厅的蜡人经过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301房间的尤妮基垂首踩在这忽明忽暗的烛蜡之河上,膝盖以下的部位已难以分辨。
她低着头向两人走来,左手搭在隆起的腹部表面,皮肉粘合在一起,已然无法分辨出五指的轮廓。
她缓慢挪动的功夫,阿芙拉拨动怀表指针,“震慑!”
附加“精准”的火鸦接连冲向她的后背,并瞄准了心脏,这是安德森“弱点侦查”感知到的防御最薄弱处。
这一次,这位出现蜡化特征的年轻女士没有第一时间切断背后袭来的火焰,而是笨拙地转过身去,才做处理。
看到这一幕,两人都意识到她那拧转火焰长枪的能力限制之一就是目标必须处于视野内,但他们却没能趁尤妮基暴露后背时发起攻击。匍匐地面的枝条与藤蔓骤然拔起拧成一面结实的盾壁,将专心抵挡火鸦爆炸攻击的尤妮基彻底挡住。
她方才始终维持脑袋低垂的姿态,是为了将更多树桩结构纳入视野,便于改造!
这和她“背信者”阶段获得的改造物品形态的能力有点像啊……阿芙拉心脏蓦地一突。
但序列7“流浪汉”改造结构和附加特殊效果的能力只能作用于不具备非凡属性的物体,几乎没有实战效果,根本做不到像这样凭空斩断火焰长枪、变异枝条。
下一序列的“魔像”甚至序列4“黯影”的能力里也没有类似的描述。
序列3……不可能,如果尤妮基腹中胎儿已经具备序列3的强度,她刚才用灵视时就会被位格爆头!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上午在花园遇到尤妮基的时候,灵性疯狂阻止进一步窥看的表现。
也许那“胎儿”的确具备超乎想象的恐怖,但出于不明原因选择提前引发拉斯特疗养院潜藏的危机,导致未能发挥出全部力量?
思绪变幻间,阿芙拉已经释放出“诅咒弧光”,为竖起防御的枝条藤蔓附上了脆弱效果。
能直接洞察弱点的安德森立即了然那微弱光芒真正作用,没有浪费灵性,直接召出几团最省事的火球,一股脑甩向树盾引爆!
球焰与枝条剧烈撞击毁坏,燃烧造成的烬与黑烟转瞬将天台之上的战场与外界隔绝。他趁机通过爆开的火焰转移了位置,将自身隐藏在浓烟迷雾中。
树盾破损的瞬间,阿芙拉再次转动怀表指针,“震慑”接“狂乱”,没有一丝空档地将重新转身面朝自己的尤妮基定在原地。
一并如同火焰被压缩到极致的炽白长枪跃然出现在安德森手中,从侧面的视线死角极为刁钻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