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行晚其实不知道自己和心魔有没有它说的那种同生共死的契约关系。
看上去它就只是从自己的梦域跑出来了而已。
但是幻术,就是一种欺诈的艺术,又或者说是一种相信即存在的魔法;不管是否有契约关系,只要对方相信了,就会自动成立。
黎行晚显然并不相信自己的命会握在心魔手中,她甚至直觉到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调整呼吸后,慢慢走出来,轻笑道:
“哦?你死了,我也会死?”
“!你!你怎么还醒着!”
心魔被后背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蜘蛛一样的节肢谨慎地后退;此时幼年辟邪已经远远退开,近前除了黎行晚与玄戈,只有两名成年辟邪。
在场没有一个顶尖战力(玄戈已妖力散尽),可心魔的退意还是被轻易地捕捉到,就在两个辟邪准备乘胜追击时,被玄戈、黎行晚二人的眼神制止。
“很惊讶?”黎行晚微笑道,“显然你杀不了我。在我的精神领域困这么久才出来,就是因为你控制不了我,甚至没办法影响我,不是吗?”
“区区一个人类……嘻嘻嘻,难道真以为自己能奈何得了我?”
这话一出,黎行晚心里就有底了。
“你不仅没能控制我,反而被我控制,否则大可以在无人时出现,而不是现在。”视线滑过在场的几位辟邪,再看向心魔时,黎行晚摇头叹息,“你看看自己挑的这个地点,挑的这个时间?其实你根本没得挑,你想潜伏在我的精神领域反被困住,惊慌之下除了想方设法地逃离,根本无暇他顾了吧。”
心魔默不作声,可它巨大体型发出的呼吸的震动声,包括向后微倾的肢体语言,已经明显泄露了自身的愤怒、恐惧,黎行晚闭着眼睛也知道它的心理防线正在全线崩溃。
……明明是挑拨人心为特长的心魔,自己的心防却这么脆弱,真是奇怪。
“提醒你不要白费心思;这里是天鹿城,你无处可逃。”察觉心魔的注视——魔性的血肉中拟出一张类人的恐怖面孔,正狠狠盯着黎行晚——她反而笑起来,“你唯一的退路,就是重新附在我身上,是吗?”
“也好……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引诱我。”
玄戈闻言悄然皱起眉头。
心魔冷笑一声,刚想说她站在辟邪那边毫无诚意,便看她从容地靠近,靠近到它内前肢跟前……杀机一闪而过,可想到自己还要靠着她逃出去,又按耐下来。
黎行晚将手搭在腰间的长匕柄端,保持着一个可以快速出刀的姿势,瞳仁暗藏异色,显然魔眼也处在一个随时准备开启的备战状态。
形势迫人。
“让我看看……一个人族……”
……
相比于如临大敌的辟邪(心魔本身不是问题,主要人类太脆弱了),黎行晚反而十分从容。她已经了解过心魔的攻防习惯,也对其攻心方式略有耳闻,也挺想见识一下所谓的心魔,但结果令人有些失望。
“母亲早逝,由父亲一手拉扯大,医学天赋过人,可受制于女子身份,只能做医馆一个普通的药童……”
这是她这辈子的经历。心魔能够读取一部分记忆,这点她并不意外。
“技艺传承、披甲从军、读书科举……几乎所有的前路都被阻断,只因为生为女人,有意思,有意思……”心魔见缝插针地激怒她,“识文断字不如你的,进了学堂;草药都认不齐的,被收作学徒……”
黎行晚听着就笑了。
达官贵人吸食五石散,纵欲癫狂,称为魏晋风度、名士风流;嫡传皇子无知糜烂,还能辩解一句只是平庸,暴虐残酷,也被捧着是霸者气概。
什么是无毒不丈夫,什么是最毒妇人心,什么侵略暴行,什么毒气试验,京观啊贞节牌坊之类的,两辈子的见识在这儿了,让黎行晚说历史的不公和悲剧她能说一天一夜不停歇,还不包括一些个情节特别严重的法治栏目,扫黑除恶啊扫黄打非啊还有人贩子什么的,结果心魔窥视半天,挑挑拣拣就说了这两件事?真是不痛不痒。
呵呵,不懂了吧?自相残杀,我们人族是专业的。
黎行晚微笑着递过去一个不过如此的眼神。
心魔一下就被笑破防了,言辞激烈道:“你不恨吗?不甘!愤怒!复仇!杀掉所有人!”
……黎行晚更想笑了。
她想到前世网上,大家到处发疯,立志就是创死所有人,问就是摆,问就是烂,问就是杀杀杀,精神状态再差点的,生日愿望都是世界末日赶紧到来。
心魔这段位还是低了点,搁前世要被人看笑话的。
不过这也是因为她比较幸运吧,毕竟她身上也没发生什么被仇人抄家屠杀之类的剧情,就算是思想封建信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父亲,也不能说不爱她;造成她痛苦的根源,总归是一些更抽象的东西。
“嗯,杀掉所有人。”黎行晚含笑应和了一声,问道,“有个小小的问题。假如说哈,假如我杀掉了所有人,你能得到什么程度的力量?”
防诈骗第一条,对方带着大饼从天而降时,要换位思考一下,这个大饼对他有什么好处。
“……什么?”
“我是说,假如我真的把人类灭族了,你能获得多少力量?能踏平天鹿城吗?”
心魔:“……”
“假如说哈,我是说假如,你处心积虑地把天鹿城也踏平了,魔域也统一了,完事是不是就要去杀神仙了?”
心魔:“…………”
“神仙杀完了之后呢?杀到三界不再有生灵,杀到无可再杀,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黎行晚诚恳道,“虽然也能直接吸收魔气,但那只能保证生存吧?其实强烈的负面情绪是你的重要食物来源吧?到时候吃什么呢?直接饿死?”
心魔:“………………”
自诞生到现在,没见过谁这么为自己考虑的,心魔顿时内心百味陈杂,本就抽象的五官进一步扭曲起来。
然后别别扭扭地问道:“……那怎么办?”
“嗯……”
好家伙,黎行晚直呼好家伙,这么大个饼吞下去是完全不带嚼一口啊,差点给她整愣了。
所幸及时稳住了表情,黎行晚果断改变策略,眉眼一展,就透出两分慈爱宽仁的气质。
“轻易地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草率地用暴力解决问题。你这样的心理成熟度放在人类来说,应该不超过15岁。”
“你把我当小孩子?”心魔的肢节明显躁动起来,嗤笑,“想教我做事?我年纪比你祖宗都大。”
“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有什么用,当个心理年龄10岁的几百岁老人你很骄傲吗。”黎行晚神色淡然,直接贴脸开嘲讽,“长点儿心吧,你这样怎么能当好心魔?”
“不过……”她话锋一转,在心魔的不安与犹疑中又靠近一步,刀柄悄无声息地落入手心,低声笑道,“我可以教你。”
……
事情的走向逐渐魔幻起来。
尤其在辟邪看来,心魔这种天生的敌人,根本不存在化敌为友一说。这种天赋就是蛊惑的魔族,谁知道会不会表面称兄道弟,背后捅你一刀?不如干脆杀了了事。
本来就很不赞成黎行晚那些多余的举动,结果看到她博取信任靠近之后,毫不犹豫地捅了心魔一刀……
就觉得……呃……也许她真的能和心魔有共同语言。
看不出谁是反派了都。
再想到这位就是新王认定的王妃,心情就更加复杂起来,即便是玄戈,都忍不住深深皱起眉头。
相比于辟邪的直率单纯,黎行晚可以说有八百个心眼子了。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搞什么以德服人——拜托,那可是心魔!魔域尤其魔族之间通行的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拳头大的才能说话。
再度抬起头时,她的瞳仁中已晕开紫红色的光圈,长匕没入心魔的身体,恰好钉在魔眼视野一处浮动的线条交叉处。
心魔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发出尖锐沙哑的叫声,咒骂着用前肢的螯刃向黎行晚劈去,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黎行晚撤回一步,没有直接顺着线条将它的躯干一切两半——实际上以它躯干之大,她也根本做不到这件事——只在前肢劈下时迎上去,一刀将它的肢足砍断。
断肢落在地上,随着惯性在曲合抽搐。心魔又要发起狂来,黎行晚一匕刺向它的面部,最后关头将将停住。
“嘘,乖一点。”黎行晚温和地笑了,“你要知道,不说整个魔域,至少在天鹿城、在光明野,希望你活下来的,只有我。”
心魔此刻确实感到恐惧了。
和多数魔族一样,他们在魔域受了伤非常容易愈合,魔气本身对它们就是一种滋养。天鹿城固然受辟邪王妖力庇护而魔气不侵,给他们伤势恢复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但是此刻它分明还能感觉到断肢中逸散的魔气,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断肢修复一星半点,包括头胸部的伤口也是……
便听黎行晚轻声道:“想必你也感觉到了。”
“虽然我不像辟邪一族拥有强横的妖力,但是我刀下的每一个伤口……都会招致绝对的死亡。”
在心魔目眦欲裂的愤怒与恐惧中,尾如云对着地上的断肢残足打出一道妖力,将其烧作飞灰,看了它一眼,又嫌弃地撇开头。
——干嘛不让她直接杀了?他们辟邪自有一套杀魔毁尸的心得,从不会在地上留一点痕迹……不如说一刀下去残肢居然没有化作飞灰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虽然不知道黎行晚是用了什么手段,但这样打架还要处理垃圾,很烦耶。
心魔是个脑子不够用的,这种情况还想讨价还价,但黎行晚没有纵容它,直截了当地点明了它既定的未来:
“你只有两条路,认我做老师,或者,死在这里。”
“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心魔还被愤怒与杀意影响着,可是当黎行晚抬手示意,面临生死抉择时,它终于屈服于恐惧与求生的**,道出自己的名字:
“……罂夙。”
“很好。”
黎行晚后退收刀,天上的极光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阴暗的天色照不清她的面庞,但心魔清晰看到她的嘴角扬起冷硬的弧线。
“欢迎来到另一个世界。”
——她的声音温柔如夜曲。
哎!又是没有北洛出场的一章!想抱北洛的辟邪尾巴了(扭捏(记本本
最后场景想到的是英剧(?)《凡尔赛》里面,雷雨夜的郊外,皇帝侍卫长一剑刺死他国spy,沾着血腥的泥水味道的“欢迎来到凡尔赛。”
草,不知道你们读着感觉怎么样,但是我写直死之魔眼真的很尴尬,但是把女主代入成式姐模样又顿时帅起来了,但是式姐根本不会那样讲话,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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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