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紫]齐人之福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太子长琴是神，不老不死。

他做神的时候觉得那日子很无聊，每日只知道抚琴，讨厌征伐，也讨厌争权夺利，在他无边无涯的时间中，只有与琴相伴才能让自己有些快乐，但还是难免有一丝孤寂。太子长琴什么都不求，在榣山抚琴怡然自得就已经很满足了，他以为在世间永远就会这样平淡下去，前提是，不被打下天界堕入凡尘的话……

渡魂而生，永世寡亲缘情缘，他学会了七情六欲，有了爱，有了恨，生死离别痛苦绝望他全都受过，而且一世一世永远无休无止。他记得自己喜欢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美丽动人的花魁，但太久远已经忘了她的样子，还有对自己很好的父母，总是莫名其妙的离世或者再也不见，兄弟变成仇人，姐妹也和他远离。有时候他后悔在天界的时候没有去争军功，没有多征伐树立威信，否则也不会在被打下天界时没有半分的反抗，给他永世的刑罚却没有一个出来帮他说句话。

他觉得自己从神变成了一个人，可凡人却叫他——妖孽。

有过无数躯壳，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记不全了，因为他的仙灵影响，他总是长得极为俊美，风姿也是谪仙一般出尘脱俗，因为他的确是谪仙。有了人类的感情之后，他更加觉得孤独，天界的太子长琴没有人类的情，所以可以忍受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孤独寂寞。

但现在的他不行，他现在是人了，有了感情，所以寂寞就想要有人陪伴，有喜欢的人就想和他在一起，想和别人一样，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还有许多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

他虽然俊美出尘，有许多人痴情喜欢他，甚至有妖灵为了他不惜耗尽元神，对抗天命和他在一起，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但他大部分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毕竟他不是凡人，换了躯壳，原本的亲密之人就不认识他了，绝不肯相信借尸还魂的事，而且他不会老，又会用法术灵力，只要相处个十几年，难免会露出端倪，被当成怪物烧杀，还要请来修仙的道士和尚把他当成妖收。

不错，他的确不会死，但他也会疼，而且最怕被烧，刀剑干脆利落，那种肌肤被火焰灼烧融化流出白骨的疼，才是他最难忍受的。他被人伤了心，又不想被当成怪物杀死，于是也渐渐的离群而居，也免得连累别人被天命再打个灰飞烟灭，可时间久了，他还是无法忍受孤独，想去找一个人陪自己，就算人的生命短暂，几十年也足够了。

所以他又到人世中去，找喜欢的人回来陪他，而且一见面就将自己的底细告诉人家，大多数人一听他的“疯言疯语”就把他当成疯子，就算他长得好看，也不能和疯子过一辈子，但也真的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愿意，会和他过一段时间的快乐日子。还有个例外，是主动要带走他和他在一起的，就是蓬莱国的公主。

后来，他开始找能信他话的人，比如修仙的道士，妖灵魔物，当然大多时候还是遭了拒绝，怕被天命压得辛辛苦苦修行的结果一朝尽废。但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会答应，然而一个都不例外，最终都是生离死别的下场，他不想这些爱自己的人下场凄惨，心里再舍不得，之后也都是在感知到天命时便早早的主动远离，希望上天能给他们一个好结果。

三百多年了，这一世他叫欧阳少恭，这三百年来他都是孤独一人，蓬莱灭国后他没有再找什么人，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天命竟然让一国覆灭，实在可怕。

可这是他最后一世了……最后一世，他真的想找一个自己喜爱，又喜爱自己的人，能够相伴到自己消亡的那一天。

所以紫胤真人在昆仑雪山之上，第一次见到这个一身杏衫，风流雅致的年轻人时，对方就很认真地问他：“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紫胤莫名，静静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说了他自己的来历底细，以及到这里来的意图，对于一个斩断七情六欲的剑仙来说，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呢，而且一见面就问他愿不愿意相伴一辈子。

立刻要开口拒绝，年轻人抢先手指抵上了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

“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回答，我真的很喜欢你，而且这也是我最后一世了……”年轻人神情萧索地垂下眼睛，“所以我不介意用一些强硬的手段，东海十城我已经布下了结界，你要是不答应，顷刻间我就能让这万人死绝，泥土血浸三尺，我以前是神，现在可不算什么好人。”

威胁对紫胤往往没有用，他讨厌被威胁，但眼下的局面无解，心里对这年轻人的手段厌恶，却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是我？”紫胤想知道。

“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久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从来没有例外过。”

“我和别人不一样。”找一个无情的人共度一生，这人的确是疯了。

“你当然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当我是怪物，但我觉得你不会，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紫胤不信。

为了那些人的性命，紫胤只有答应，他答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何况他答应之后，对方立刻撤去了所有的结界，对他绝没有半分怀疑，他觉得这个人也不坏。

天神沦落到如今地步，最后一世只有短短几十年，紫胤心生怜悯，就这么陪伴他一世，不说有情，总不会像以前那样孤独的。

留下一封书信，紫胤就离开了天墉城，和欧阳少恭回到了他的地方。

欧阳少恭住在繁华的江都城里，他开了一家医馆，医术高明又性情温和，周围的人都尊称他为欧阳先生，医馆不远处却是青楼，也常有风月女子到他这里来。

然而除了紫胤，他真的谁也不亲近。

他会说许多让紫胤牙酸的情话，对紫胤真的温柔如情人一般，甚至带一个辟谷的仙人去江都何处品尝美酒美食。钻进小巷子一个酒坊里，欧阳少恭坐下要了一坛酒，等到微醺时眼角脸颊都泛红，艳若桃李，酒馆里众人看他如此，竟有人起了歹心过来意图不轨。

“小公子这般俊秀，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多可惜。”一只手伸过来要摸上他的脸。

忽然一道剑气在小酒馆里荡开，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只有欧阳少恭坐在那儿继续喝酒。酒馆里的人吓得跑了个精光，绕过门口那个冷冰冰的白发道长，很快没了人影。

紫胤坐到欧阳少恭对面，竟然感到心头微怒：“你怎么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我怎么不知道。”欧阳少恭抬起头一笑，带醉意的脸更如桃花，“他们伤不了我的，其实我有很可怕的一面，以前我还被人叫过魔头呢，但我不会轻易表现出来，我怕把身边的人都吓跑了，尤其是你。”

紫胤现在信他可能说的是真的，想当初他用几万人性命威胁自己，后来觉得他只是虚张声势，只是拿捏住他的弱点有备而来，但现在想来，万一自己真的不答应呢，他可能也真的会杀……

但想象不出来他做这种事，那种残忍惨烈的场面，面前这个秀雅温文的人真的能做出来吗？欧阳少恭见他发怔，又摆出个灿烂温柔的笑容，这人只要不说话，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在发怔，但自己就能分别得出来。

“你喜欢我了，是不是？”

紫胤皱起眉头：“醉话。”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欧阳少恭说得没错，没有一个人能例外。

带着醉醺醺的欧阳少恭回到屋中，紫胤把他放在床榻上休息，自己就打算出去，可欧阳少恭就是拉着他不许走，小孩子耍赖似的抱着他，说什么既然已经两情相悦，不如做些人间欢乐事，定让他沉醉喜欢。

紫胤哪里受得了，有情是一回事，可这是另一回事，不忍出手打他，只有任他抱着，没想到这家伙自己先睡着了。

窗外飞进一道灵符落到紫胤手中，化成几行文字，他看着皱了皱眉头，挥手打散。

他们很快过上了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生活，欧阳少恭在有人陪的时候，其实很容易满足，早上迎着晨风去买点新鲜的东西，中午做些喜欢吃的小菜，有兴致时在星光下抚琴，想起来很久以前，在榣山的日子差不多也是如此，可有一个人陪着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没有多久，心爱的剑仙提出来要搬出城，去个清净的地方住，这里每天人来人往附近还有青楼，他不习惯，欧阳少恭当然答应了。不管有没有道理，这千年的经验告诉他，心爱之人喜欢什么就给什么才是道理，这世间几乎没有他弄不到的东西，所以至今他也分不清哪些要求属于过分。

喜欢他，就给他最好的，给自己全部拥有的，这是对相爱之人最亘古不变也最甜蜜的承诺罢。

紫胤早就选好了地方，欧阳少恭带着琴和药轻装简行，和他住进了幽谷竹林中，小泉流水木叶芬芳，紫胤还布下了结界隔绝世外。

傍幽竹而入眠，鼓琴瑟以寻欢。欧阳少恭现在每天都过得快乐，完全看不出他描述里以前孤独痛苦的样子，活得朝气蓬勃，哪里像是一个最后一世垂暮的人。

紫胤却担心着，这样的日子随时被打破，但愿一直这么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