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芷汀心神不宁。排练时接连唱错两次,不仅唱反了两段唱词,高音部分也没能拔上去。
自从埃里克悉心指点她许多歌唱技巧后,她就很少在音准部分出现差错了,这一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昨晚太累了,没休息好,导致今天不在状态——这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勉强。
还有两天就要登台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安芷汀长叹口气,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重新投入排练。
这段时间以来,东方歌剧团在排练的时候,台下偶尔会有人来观看,有些是闲来无事的西洋歌剧团的演员们过来踱步消遣;有一些是诸如菲利普·夏尼这样的投资人;还有一些人则是购买了歌剧院的观光票。
巴黎歌剧院——这座修建了15年的辉煌宫殿经过多番波折后,终于在近期落成了,它在成为法兰西恢弘象征的同时,也在正式开幕的前半个月向公众揭开了一部分神秘面纱,允许好奇的市民和贵族购买门票,提前踏入这里,感受艺术与革新的气息。
因此,这些天以来,即使歌剧院没有演出,却依然有大批人前来参观,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
安芷汀扮演的贞德从钢索翩然落地,锁子甲下铜铃轻轻响动,序曲已然奏响,她率军冲杀,战吼响彻云霄!
“为法兰西永不陷落的奥尔良!”
“为大明千秋不灭的正气!”
“为母亲河畔所有等待归人的灯火——”
鼓声忽如急雨,安芷汀做了个鹞子翻身,旋转时露出大红色的袖摆,抖开如一片燃烧的晚霞,舞毕袖收,绣春刀在手,愤而挑破敌方的旗帜。
“这一刀,穿过百年战火,刺透了六百年光阴!”
最后的长音在定身亮相当中戛止——她左手指天犹如教堂中圣女的壁画,右手的长刀点地恰似杨柳折腰,汗珠从贴片妆的鬓角滚落,在文武袖的盔甲上留下细小的水痕。
台下陆续响起掌声,在稀疏的鼓掌声中,有一道掌声显得格外亢奋嘹亮。
“噢……上帝啊,那一定是克里斯汀·安!她太美了!”
菲利普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见东方歌剧团彩排结束准备下场,他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化妆间内,安芷汀正卸着鬓角的假发片和头套,一阵敲门声响起,她以为是道具师来取东西,没成想一开门就看见了菲利普笑意盈盈的脸。
她微微一滞,下意识就想把门关上,菲利普反应快她一步,倚着门蹭进了屋,也不管安芷汀同不同意他进来。
“您……您也太无礼了!”安芷汀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菲利普脸皮也挺厚,笑嘻嘻看着她,他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流转,惊艳之色溢于言表。
“克里斯汀小姐,”他激动地开口,“来自遥远东方的冷艳之花,我已被您深深吸引,您是如此美丽,令我深陷爱河,无法自拔。”
安芷汀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她继续卸着妆,妆容褪去后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脸蛋。
菲利普几乎无法控制脚步,又向前逼近两步,俯身便要亲吻她,安芷汀偏过头淡淡地说道:“伯爵先生,请您注意分寸。”
她这话说的丝毫不起作用,反而让菲利普觉得她在娇嗔、害羞。
安芷汀说话的腔调实在太柔软了,法国女人是不会像她这么说话的……东方人用东方腔调说起法语来,高声时就像是在唱歌,低声时像是在说呢喃的情话——在菲利普听来,安芷汀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某种诱惑性的意味……他只听她说话都觉得心里发痒,难受极了。
安芷汀拿起桌上准备送往五号包厢的信件,转身就要离开,菲利普挡在门口,一副无赖的样子,示意她不能走,安芷汀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就出言说了一句:“伯爵先生,我们这样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您名誉有损,我还有事要做,请您让我先离开吧。”
她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在菲利普听来却变了意思,变成了——“伯爵先生,我们这样相处一室,传出去对您的名誉有损,为了不连累您,不让您名誉受损,我只能先离开您了。”
菲利普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角落的阴影处,说道:“克里斯汀小姐,您知道我是夏尼伯爵,夏尼家族是巴黎的名门贵族,我拥有的财富是您所想象不到的……”
他接着说:“噢……克里斯汀,我并非在向您炫耀我的家底,我只是想说,我喜欢您如果您和我在一起,您将过上富裕的生活,您不必做歌姬了……我会给您所有您想要的……”
安芷汀沉默了,她不禁有些疑惑,他喜欢她什么呢?
她对菲利普毫无感觉。
“伯爵先生,”她缓缓道:“我累了,让我静一静,好吗?”
“我不在意您的从前,我只在意您的现在和您的未来,”菲利普说,“您说你有未婚夫,但您现在还没有和您的未婚夫结婚,那么……”
“别说了,伯爵先生。”安芷汀头都痛了,“我明天就要登台演出了,现在我需要休息,请您让我回去休息一会儿!”
说完,她挣脱束缚,头也不回的离开。
菲利普并没有追上去,他想着明天等她的表演圆满成功,他再来找她也不迟,她一定还在思考是否接受他的爱意,他可以慢慢来,循序渐进,她一定会渐渐被他所打动的。
另一边,安芷汀攥着信件,步履匆匆地赶往五号包厢。
往常,她会拿钥匙直接开门进去,但这一回,她发现那扇鎏金的双开门竟然没有上锁,金色的双扇大门正虚掩着,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入。
安芷汀心头一紧,这里面有人?是那位神秘莫测的 FDEL'O 先生吗?
五号包厢归属于F先生——这是德比恩和波里尼告知她的,这位F先生是歌剧院的投资人之一,他来头不小……两位经理对他极为尊重,并再三叮嘱她:如果有一天在包厢内碰到了F先生,务必对他千依百顺,毕恭毕敬,绝对不能惹怒他。
安芷汀一直对这位F先生充满好奇。
每次前来送信,包厢里总是空寂无人,但桌上却总会留下一张写着答谢辞的小卡片、一束蓝玫瑰,以及作为报酬的小礼物——有时是苏打水、法式糖果、巧克力,有时是饼干。
这些小礼物里,手工零食居多,汽水也不少,每一样都可口怡人。安芷汀本以为,这次等待她的也会是熟悉的零食或汽水……然而走近桌前,却只见一张孤零零的小卡片、一瓶红酒,还有一只高脚杯。
安芷汀拿起桌上的小卡片读了起来,卡片上的字十分密集,字迹比之从前更加潦草了。
【致克里斯汀·安:红酒已开启,请您遵循我的指示——首先,向酒杯中倒入红酒。】
安芷汀眨了眨眼睛,她下意识环视了四周,屋子里只有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
她按照F先生的指示,向酒杯中倒入红酒。
【第二步,将五号包厢的幕布拉上,将红色方巾盖在酒杯上,确保酒杯被红色方巾完整的盖住。】
幕布拉上后,包厢的亮度立刻下降两个度,不说一片漆黑也差不多了。
此情此景下,安芷汀想到了和埃里克在黑暗中相处的那种神秘而充满温情的氛围,她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第三步,站到门边,闭上眼睛数十个数。请不要睁眼,否则您无法看到惊喜。】
惊喜?安芷汀慢慢向后退去,乖乖站好,闭上眼睛,轻轻默念,“一、二、三……”
十个数字念完,伴随“咔”的一声类似齿轮的响动,安芷汀睁开眼睛,朝卡片上的最后一段话看去。
【现在,走上前,把酒杯上的布拿开,酒杯里的东西是我为您准备的惊喜。感谢您一直以来为我送信,您是一位优秀的信使小姐,预祝您演出圆满成功。——来自FDEL'O】
安芷汀慢慢走上前,她的心跳加速,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背脊上,令她肩胛骨中央似有一道细密气流穿过,被窥视的感觉又找上了她——她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太累了,所以才会一进入黑暗环境中就觉得埃里克在她身边。
红布被她取下,酒杯中原本盛着的葡萄酒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朵艳红的玫瑰花。
安芷汀将那一朵玫瑰从宽口酒杯里取了出来,玫瑰花瓣感受到温度,在她掌心间绽放,花心处有一枚泛着金光的东西,安芷汀拿起来一看,震惊到无以复加——那居然是一枚金戒指!
这是F先生的魔术吗?他也会变魔术?
有着黄金特有的温润光泽的宽戒,外表似乎做了某些特殊处理,哑光与亮面交替流转,就像莫比乌斯环的无线符号一样。
这是给她的吗?为什么送戒指?
这个克重的金戒价格不菲,她不过就是送个信,配不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心里这样想着,手中的动作却是把这枚戒指和她手指比量了一下,她发现这枚戒指正好能待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安芷汀心里古怪极了,她与F先生素未谋面。
他送她的手工小零食,她是很乐意收下的,他送她的蓝玫瑰,她也愿意带回去放在花瓶里精心浇灌,他给她的小卡片,她也会拿回去折好收起来,当做纪念,唯独……这枚金戒指,她觉得她不能收。
戒指意味什么不言而喻,什么样的人之间才会送戒指,她也很清楚。
想到这里,她把戒指放了回去,只把卡片折起来收好。
“抱歉,我不能收。”她轻轻说,“我只会收我先生送我的戒指。”
安芷汀离开了五号包厢。
在她走后,金戒指仍孤零零的躺在桌上。
突然一阵响动,平整的桌面上向下凹陷出一处巴掌大的正方形宽格,戒指滚落入那处格子中,像被收走了似的,也不知掉入了哪里。
安芷汀匆匆回到卧室,马上就要到她和埃里克学习音乐的时间了。
她点开煤油灯,换了身干净的裙子,满心期待坐在沙发等着埃里克。
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埃里克似乎没有来……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敲了敲那扇活板机关暗门,那扇门也没有打开。
又过了半小时,她有些着急了!无论她说什么,埃里克就是不出现……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这里,还是根本不想见她!
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觉得埃里克后面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但她又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他看起来比她还要克制、纠结、矛盾……
安芷汀开始着急的在屋子里打转,这么长时间以来,埃里克从来没有爽约,他每一次都比她还要早——只有今天,他突然消失了,而且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话。
难道,他不想要她这个学生了吗?
连续一个月,每天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还能黑暗中抱住他,她承认她对埃里克产生依赖感了,不然她不会这么难过。
安芷汀感觉快要窒息了……
埃里克本就是个神秘的人,他没有透露他从哪里来,他对她似乎抱有一定的“戒备心”,从不露脸,也不在明亮的地方现身……他最初以音乐天使的存在出现在她的面前,现在又一声不吭的突然离开……来无影,去无踪,他还真像个幽灵啊!就像菲利普说的幽灵一样。
也许,就像她所猜想的那样,他就是那个地下幽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