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晨城是第一个受到污染的,百姓遭受的苦难也是最为深重的。
连启平等人到达了依晨城,却发现它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为什么?政府官员不摆领导架子,平民百姓也不低声下气的,甚至还有参加义务劳动的公务员穿着制服在扫大街,这在他们看来,俨然就是极其严重的“礼崩乐坏”。
“官不像官,民不像民,这成个什么体统?”
他们从根源上排斥,反对真理主义,把“人人平等”当作大逆不道的异端邪说,认为自己是高贵的、优越的,就应该凌驾于那些普通人之上.。
他们所推崇的,完全就是蒋经纬时代的那套东西
“我们要扫除异端,光复正道,让‘千秋伟业’永远熠熠生辉。”
叶泽霖自知从前那一套哄诱政府官员的老方法现在应当已经不大奏效,却还是不死心地想去试试,而
“试验”的结果,必然是极其尴尬地碰了壁。
“唉呀,我们现在可不敢再搞**了,我们怕进监狱啊!”
“上一任警察局长就是我带头摘下去的,我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叶泽霖并没有气馁,他知道,他们的“军师”连启平有的是好办法。
在连启平的授意下,他们把自己的毒手伸向了依展城中各行各业的“风气整治运动”负责人,市工会领袖沈榆首当其冲。
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连启平和叶泽霖成为了沈榆家中的不速之客。
他们三个在餐桌旁吃着饭,喝着酒,聊了很久很久。
连启平是那样的循循善诱,她和沈榆谈人生、谈理想,谈政治,又谈到了他的家庭,谈到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熟悉地像在和自己的家人聊天。
聊着聊着,沈榆不由得感到后背发凉,浑身上下直冒冷汗。
他仿佛看见,在连启平微笑的面容之下,藏着一把足以让自己四分五裂的利刃。
“你们……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们啊,我们只是来谈条件的!”连启平仍旧满脸堆笑,那样子看上去格外瘆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沈榆一口吞下。
接下来,连启平和叶泽霖开始了他们自以为精妙绝伦的配合,一唱一和地端出了那一堆大逆不道的条件。
“这……这不太好吧。”沈榆面露难色,“现任的市长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不贪污也不**,什么污点都没有,我怎么……怎么能昧着良心办事,非要领着工人同志们把他推下台呢?”
“唉呀,沈榆同志你不要太不知变通,你想想你的工作、你的前途,还有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连启平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我…我。”沈榆绝望至极,“人民是那样的信任我,我怎么能……”
“人民的支持和信任有什么用呢?它又换不成钱,不过是一堆一文不值的口号罢了,你又何必去在意呢?
权力握在手中,钱揣在兜里,这难道不划算吗?”
在连启平半带诱惑半带恐吓的威逼利诱之下,沈榆终于妥协了。
在“搞定”沈榆之后,依晨城的“学生维权运动”总负责人白麟,“农民自治协会“领导人陈秉熙都成为了连启平接下来的“攻略目标”,
不到一个月,依晨城里这些深受人民爱戴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主动或是被动地被连启平给“绑架”了。
他们是有话语权的,是依晨人民的“引路者”和“代言人”,人民信任他们,崇敬他们,认为他们的所做所为都是在为了自己好。
他们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害自己。
他们让自己打谁,自己就应该打谁
正是这份已经失去意义的信任和崇拜,在连启平等人的刻意渗透之下,引发了一场古今罕有的大规模动/乱。
当初,他们极力反对“风气整治运动”的施行,口口声声地说他们担心下放给人民群众的权力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干出破坏团结的事情。
谁知道,他们自己到头来竟才是那惟恐天下不乱的“别有用心之人”!
从9月13日开始,依晨城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在连启平和负责人们的煽动和带领之下,市政府,法院、警察局,甚至是政府官员们的私人住宅,都被愤怒的民众给砸了个稀巴烂,城市里的许多基础设施也都被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让你们贪污**,让你们不长记性!”
“把这些象征着权威主义的东西全都砸烂烧掉!我们国家容不得这些!”
如果说,民众们在两年前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反抗,是在正当地行使自己的权力,他们现在的行径完全是在恶意地施暴,在漫无目的地搞破坏。
民众们从前的反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而且他们只抓人,不砸东西,更不会在反抗的过程中伤及无辜,民众的领导者们是理性的、明智的,他们能够引领正确的方向,告诉群众他们到底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现在,领导者们被疯狂的野心家们操控和渗透,连带着依晨城的人民一并陷入了疯狂一一
某种意义上,民众们其实是最容易被利用和煽动的.
他们自以为在正当地行使国家交付给自己的权力,自以为在为自己的命运进行合理合法的抗争。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了连启平的棋子,政治/斗争中的消耗品和牺牲品。
那些被盲目推翻的政府官员,他们的遭遇更是相当令人唏嘘。
他们从人民当中走出来,肩负着为人民谋求幸福生活的责任和使命,始终在自己的岗位上坚守着,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想**也不敢**
“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如今,他们却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操纵之下,被强行按上了一些本就不存在的罪名:贪赃枉法、克扣公款、罔顾民生,脱离群众,引的民众怨愤不已.
他们纵然感到自己被误解、被冤枉,却发现他们的一切辩驳都是无济于事,百口莫辩,失去理智的民众根本不会听他们的话。
依晨城市长陈琪被抓的前一刻,还在办公室里筹划着兴建福利院的事宜。
年仅二十五岁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下一秒,一群愤怒的民众就扛着菜刀、抄着铁铲冲了进来.
“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陈琪感到惊慌不已
“干什么?你小子难道不清楚吗?我们推举你当了市长,你就是这么当官办事的?你就是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连启平同志说要清除掉一切权威主义的余孽,说的应该就是你这混账东西吧?”为首的依晨城工会领袖沈榆也高声叫嚣着.
“可是…我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一直尽职尽责,我从来…从来都没敢做对不起人民群众的事情啊!
我哥哥家的女儿没考上市一中,求我帮他找校长通融一下,我都没敢答应.”
然而,陈琪的这一番解释,根本就没有人听。
“呸!不要脸的东西,还敢在这里狡辩!”
“解释就是掩饰,难不成,谁干了亏心事,还能自己主动着说出来?”
沈榆一声令下,身后的民众们一窝蜂似地冲上来,打人的打人,捆人的人,砸东西的砸东西,“各司其职,”“秩序井然”
陈琪没有反抗,一来,他自知在这群几近疯狂的百姓的围攻之下,他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二来,他始终不愿伤害自己深深爱着的人民群众,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坚信着,他们只是被坏人给利用了,并不是主动引发骚乱,终有一天,他们会恢复理智,会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为了人民,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被误解,被冤枉,被批判,背负上满身骂名,我也绝不会有半分抱怨。”
最终,陈琪还是被扔进了监狱,就像从前的梁田一样。
在监狱中,陈琪遭受了极其残酷无理的虐待——自然又是连启平的杰作,看守他的人不给他吃饭,不让他睡觉,强迫他进行各种高强度的劳动,还时常对他进行辱骂和殴打。
陈琪固然是平民出身,年少时也曾出过劳力,吃过苦,可他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经受过如此骇人的屈辱,
看守者的殴打,比失手打破饭碗时父亲的打骂还要凶狠,干硬的面包,比童年时的窝头咸菜还要难以下咽。
他的一片冰心,终究还是被掷入了污泥池沼.
那些“后期下台”的政府官员们,他们的下场和陈琪差不太多
作为“顽固分子”的典型,连启平不认为他们有任何进行思想改造的价值。
“他们只配当牺牲品,他们惟一的价值就是给对面那些人提供有理有据的罪证。
他们啊,实在是死不足惜。”
反观那些因为贪赃枉法“进去”的人,如梁田、沈杰一类,则在连启平到来之后迎来了自己“生命寒冬”之后的第一个春天.
他们虽然仍然无法重获自由一一连启平还想利用百姓搞事情,不能盲目莽撞地去干破坏民心的事,却已经拥有了除了自由之外的一切
什么绫罗绸缎,什么山珍海味,什么窈窕美女,他们人在监狱,却仿佛只是来这里度假的一—他们的日子过的一点都不痛苦,物质的享受可以让他们暂时忘却失去自由的苦闷。
而且,他们的心里有了希望一一连启平会救他们出去,他们重获自由不过是时间问题。
甚至于,外面的世界越乱,他们就越是洋洋得意。
“我就说吧,风气整治运动这套破东西它根本就行不通!”
城里乱了一阵子之后,北山区驻所的士兵们也加入了“战场”。
叶泽霖找到北山战区的总负责人文翰,命令他率领军队镇压民众的动乱。
“这……”文翰面露难色,“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怎么能转过身去,把枪口对准人民群众,那都是蒋经纬时代的人才会干的事情。”
“文同志啊,你不知道,听话的人民才是人民,像他们那样乱砸乱烧,到处捣乱搞破坏的不法分子,那分明是危害社会稳定的敌人啊!
你想想,现在农民不去种地,工人不待在工厂工作,学生和老师都从学校里面跑了出来,一起自以为是地破坏着社会的秩序。
要是就这么放任下去,这依晨城可早晚要彻底停摆,那些不愿参加动乱的,安分守己的百姓也得跟着吃苦背锅,这可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而且,这社会动/乱可不是小事,万一让咱们的领袖知道了,给你安排上一个办事不利甚至是纵容叛乱的罪名,到时候,你的铁饭碗可就保不住了!
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我知道了。”
文翰自我斗争了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害怕了,他动摇了,他的初心使命被吞没了。
北山驻所的战士们再次扛起了枪,走上了“战场”,这一次,他们却要把枪口对准自己人一一依晨城的人民群众。
“维护社会安全,消灭动乱分子!”战士们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在文翰的领导下,北山区的战士们冲上了依晨城的街头,和那些正在乱砸乱烧,破坏基础设施,当街殴打政府官员的“动乱分子”们开展了激烈而残酷的战斗。
战士们将百姓的施暴行为看作大逆不道,百姓们也把对方的镇压举动当作蛮横无理,他们针锋相对,谁也不愿向谁妥协,
“让你们敢于为自己维权,不是让你们到处搞破坏!”
“呸!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害怕了,你们担心自己的美梦破碎,你们竟然派军队来镇压我们,哼,你们尽管来吧,我们不会怕的!”
“对,我们不会怕的,你杀了我也没用,记住了,真理是杀不完的!”
在从此往后的二十多天的日子里,依晨城几乎要被泛滥着的腥风血雨所淹没。
有的民众冲上街头,自以为在践行真理、宣扬正义,却被战士们当作破坏社会稳定的叛乱分子给残忍地枪杀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们依旧坚信着自己在为大义而死,和战争时期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一样。
“真理主义万岁!”
有的战士不愿意对百姓开枪,他们终究无法在自己人面前狠下心来,他们试图用语言去说服百姓,用温和的方式来制止叛乱,却被疯狂的民众包围殴打,最后死在对方的铁铲或是菜刀之下。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依晨城的军人和百姓,终究还是走向了手足相残的悲哀道路。
无论是驻所里的战士,还是城中的百姓,都沦为了连启平等人实现“千秋伟业”过程中的一枚棋子,妆点着他们的窃国阴谋
他们被操纵,他们被利用,他们被当作牺牲品和消耗品,他们在错误的泥淖中愈陷愈深,却以为自己一直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身处于谬误之中而不自知,这是他们最为残忍的悲剧。
直到1886年11月2日,依晨城中的动乱才稍稍平息了些。
原先充盈着欢声笑语的大街小巷中,如今已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结成片的烟尘,从龟裂的地面上升腾而起,将天地染成苦涩而惨淡的灰黑色,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弥漫着未散的火药味和浓烈的血腥气息。
举目四望,到处是残破不堪的断瓦残垣,有的还沾染着干涸或是新鲜的血迹,诠释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很难想象,这是一件发生在和平年代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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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五章:乱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