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逃跑吧,卡卡瓦夏。
现在?
对——我是说,此时此刻。
很难想象,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大名鼎鼎的【石心十人】之一的托帕,说出‘这年头谁工作是为了钱啊’的卷王,有朝一日……居然也会翘班摸鱼。砂金手里举着两个冰激凌甜筒,一个是属于维里塔斯的,另一个则归面前长椅上跟随音乐喷泉以及狂魔乱舞的人群一起嗨歌的同僚所有。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他和托帕作为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每天在各个不同的星球出差是常事,这趟也不出意外是来讨债的。十七个系统时。这颗星球在宇宙的罅隙中若隐若现,依靠其天然的存在时效性躲避债务,乃至愚弄公司。这个任务在部门里说难是难——真要谈起来,也的确算容易。
恭喜我们大名鼎鼎的博识学会成员,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需要为此行提供有效的理论依据和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砂金轻笑着问他:怎么,陆老师又布置作业了?真理医生倒是无所谓:比起我需要与天才俱乐部成员合作完成的【匹诺康尼的微型宇宙】,它显然已经不算什么困难的问题。
「概念」的星神,名不虚传,全宇宙唯一一位会对走岔了路的行者菜菜捞捞的神灵。常有人发出感叹:白玉京的那群令使,道德标准未免有些太高了。然而……一想到是她,居然觉得倒也合理。
总的来说,这场债务的追讨过程并不需要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只是不被欢迎的客人们,还得先拿到那张【入场券】。彼时的叶鹤舟穿过枯木丛生的雪原,望着永悬夜幕的绚烂极光,接到了来自庇尔波因特的通讯。这位寰宇中人性最丰沛的星神语气温和,不待对面张口便已了然:我想你们需要一把钥匙,那就去问问黑塔、或是阿阮吧。
她吐字缱绻,两位天才俱乐部成员的名字被咬在唇齿之间,轻柔像是裹着风的星星。维里塔斯很容易的理解了叶鹤舟话里个中含义,毕竟有关于星神的研究他一向很感兴趣。虽然未曾参加模拟宇宙的研发推进,但若不将那位看作一个概念的化身(而她本就是这个词的定义)——他可以大言不惭的说:庸人不才,到底了解几分自家师长。
这就是他们抵达这里之前的全部事情了。维里塔斯·拉帝奥搞出了某种一次性使用的,能在宇宙中指引航向绝不迷失的钥匙。并非一般星舰上安装的导航系统,类似能力目前最为人所知的就是星穹列车与仙舟……属于星神的遗泽,来自祂们的垂青。因此。这是无与伦比的,崇高至极的偏爱。
这颗星球更多年前的曾经——以至现在都信奉着不知名的祭典之神,认为是他们的神灵指引克里珀的眷属来援助自己,生活在这的人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托帕扭过头和砂金说悄悄话:就连药师和叶老师,也并非毫无所求的存在……前者在给予的过程中践行命途,后者得到行者在海岸线楔下钉子所造成的锚点,被蜘蛛丝编织的网心甘情愿捕获。他们当公司是什么?一等一的慈善家?
砂金对此咂摸片刻,多少觉得命运抱有些作弄人的恶趣味,不公平到令人啼笑皆非。他说:叶琳娜,我亲爱的朋友,你真准备拿公司的本质和白玉京比?托帕扯了嘴角,只答那得看谁部门里哪位接手吧。维里塔斯听不下去这样的对话,便冷笑一声:还能有谁,我们不是已经站在这里了。
讨债需要几步?托帕说,找到不良资产的症结所在,理清局势,提出计划并解决掉问题(或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砂金说,和债主上赌桌,这波我□□。维里塔斯·拉帝奥觉得这俩人不可理喻。
资料中显示:相比于神灵,这颗星球上的人似乎更信奉祭典本身,他们的自由意志不能被谁所主宰。但意外的,事实似乎不止如此。砂金只是轻轻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另一个历经苦难的他曾向不知位于何处的,冥冥之中迄今仍在人类未可及处的殿堂游动的意志、强撑最后一丝坚守的信念发问:那我们……是犯了多少错,才要为了死亡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从【卡卡瓦夏】,一路行至如今,变成【砂金】,也没能被解答的提问。
这里与他故乡的过往是两个极端,每一件事都被歌颂成恩赐而苦难是绝对的错误,维里塔斯临行前问他:你有查询资料的权限,为什么非得要跑这一趟?托帕很乐意承担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创造价值就是快乐的。砂金唉声叹气:可我总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教授凝视着他,很无端的笑了一下:不错。倒是比那个该死的赌徒坦诚多了。
那背在身后的手,轻微发抖的身体,绝对输不起的赌局……失去了卡卡瓦夏这个名字,又尚未能够被人称作砂金的青年不得不伪装自我。想要骗过其他人,就得先让本身坚信不疑。知足是凡人的美德,胆怯是赌徒的大忌。他是个疯子,他必须得是个疯子。柔软的、像绸缎一样,蜂蜜那般甘美的高尚品德被弃之敝履,只有把那些旧日刻在骨子里的全踩在脚下,他才能继续活着。有趣且讽刺的是:他想要守住的,正是被他所抛弃的事物由来的源头。剪去所有枝叶,才能保住根系。
这里让砂金想起匹诺康尼那场盛大的梦境中黄金的时刻,「虚无」的令使以足够锋利的长刀斩落美梦的帷幕,死亡是新一场赌局的邀请。将醒未醒时分,那里的太阳永不升起。他像是游戏里开了虚拟金钱挂的玩家,一掷千金为自己和托帕和拉帝奥换了套礼服,混进这颗星球的祭典中去。
他们崇尚放纵与享乐,所有宴会的大门都对前来参与的宾客开放,「最受欢迎」的评比更是将这样的活动推向**。托帕被砂金拉着滑进场中伴随音乐起舞,她的裙摆像是飞扬的花,余光瞥见角落里端着酒杯面无表情的教授,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如今所有的一切——皆来源于星际和平公司。只有很少一部分存在知道,事实真相不是这样的。白玉京的令使引领他们向前走去,星神本身在夜幕下邀人共舞。
卡卡瓦夏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不代表他学跳舞的时候不会踩到老师的脚,叶琳娜那厢方才笑过对方,转头和维里塔斯就撞了个满怀。旁边观望的阮·梅发言道:真是半斤八两啊,我亲爱的们。
但如今他们已经是形象完美的公司高管和博识学会的名人,一曲终了,托帕眼睛亮晶晶的凑到砂金身边咬耳朵:我们逃跑吧,卡卡瓦夏。金发青年表情略显无奈地哽了一下,刚想说留在这风险很大但收益必定翻倍,同僚下一句话却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在我们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一辆冰激凌车,不知道这会有没有收摊。要考虑一下吗?
砂金被这话说服,扭头一看,维里塔斯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不知跑去什么地方了。于是——他们偷偷从会场中溜了出来,买下那辆车上的最后两个冰淇淋,一只归托帕,另一只归教授。叶琳娜问他:你呢?卡卡瓦夏说:你们一人分我一口。
托帕疯了整整一首曲子的时间,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喘了口气,那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曾经有公司员工在匿名论坛上发帖,标题是:【有无内部人士讲讲,他们石心十人怎么保持这么高的工作热情的?】,下方跟帖无数。翡翠真的很想说可能只是因为精神状态的问题,上班哪有不癫的。
拉帝奥像是游魂——也许是蓝莓奶油味的——那般忽然出现。他自然的拎走了一只冰淇淋,示意这两位:资料已经发送到邮箱里了。好吧,开始干活。他们这次要收讨的债务很奇怪,不是信用点和资源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件来自于欢愉命途的奇物。毕竟这里原本是公司选定的旅行星球开发地,若是决策得当,将成为之后几个琥珀纪最热门的景点之一。但这里的人受到奇物——说不定是当事星神啊哈的影响,把庆祝歌颂的祭典变成了某种符号化近乎狂热的信仰。从最开始的表达欢欣,成为能够吸引其他存在来帮助自己,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仪式。这颗星球便脱离了掌控。
很啊哈,这非常啊哈,简直太有乐子了。托帕和真理医生同时看向险些误入歧途——等一下,应该说:加入酒馆的砂金。当事人对此微妙地沉默片刻,很想说你们去问原作线的我啊,半晌又把话咽了回去。【诡弈砂金】不能说不行。他重新挂上甜蜜的笑,语气轻快至极:物极必反。当盛宴最鼎沸喧嚣的时刻,必定有外力使它翻转倾覆。
说人话。维里塔斯冷漠以对。砂金愉快的笑了起来: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托帕凝视着他艳丽出众的面容,蹙眉反问:这也是你运气的一部分?她的同僚爽快承认:仙舟俗语,天时地利人和——恰当的时机很重要,它已经摇摇欲坠了。
潜台词:这颗星球已经危在旦夕。通过公司的渠道没能得到的情报,他们的老师早已在过去的某一刻给了答案。维里塔斯想起哪个风花晴好的下午,一只猫跳上叶琳娜的膝头,嘴里叼着一朵被咬断的野花。这让她联想到休假时去过的星球有一条布满芬芳鲜花的街道,每户人家门前窗口都色彩鲜妍,他们在路过的塔罗小摊上因为好奇进行了占卜。事实上,教授是个唯物主义者,托帕信奉自身的能力最重要,信这个的只有砂金这个赌徒……以及被地母神庇佑的埃维金人卡卡瓦夏。
「选择欢愉,是看到了虚无的终章」
最终他拿到了这样一张纸条。众所周知,如今的欢愉星神啊哈,曾经攀上虚数之树的枝头,听到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于是祂放声大笑,抵御终会来临的虚无。这本该是平平无奇故弄玄虚的一句谶言,砂金心中却莫名无端地一跳——直到今时今日,他可以确定:那是一封跨越星海的来信。
啊哈选择了这个将要覆灭的星球,让人们在狂欢中死去,在灾厄降临这里之前,他们疯狂而盛大的余韵被公司认为是拒不合作的表现。所以。不良资产到底是什么?有时也会出现这种啼笑皆非的事呢……该清算的,本是早已行将就木的事物。
但最有乐子的还不是这些,对么?维里塔斯想起自己看到的资料,这颗星球上人们拼尽全力的欢愉是为了获取评选的首位——关于这一点,并没有说错什么。他们争夺的可能,不认为公司能拯救自己(事实上,他们三人的确是为攫取利益前来此地),最终却在欢愉中走向不可违逆的灭亡。
走吧,快点离开。砂金接到翡翠的通知,属于公司的星舰正在朝这里赶来,本次任务的内容将被封存,不扣你们几个的业绩。托帕咬掉最后一口巧克力脆筒,张开五指挡在眼前,宇宙中缓缓荡开无形的波弦。这不是「毁灭」的纳努克或祂麾下的泯灭帮以及反物质军团又一次践行命途的证明,而是必将来临的。能够拯救这里的存在当然有——只是。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管,并非克里珀。意思是存护命途行者开盾能打得过深渊挑得了忘却搞得定虚构但救不了这里,凹模拟宇宙有重来的机会可真实的生命只有一次。药师呢?那就该云骑军送温暖和巡猎光矢速递了吧。
而且……世界广袤,寰宇宽容,也意味着它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平等且无情。命运在某些方面从未讲过公平,可又在更多的时候一视同仁,令人感到心惊。两位高管一齐看向真理医生,后者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只能治疗凡人的愚钝,但无法阻拦谁清醒的沉沦,比如原作的你,卡卡瓦夏。而这里的人们选择不逃离——是因为放不下拥有的。
他看见砂金挑起半边眉梢,于是补充:我想你应该明白,不止金钱。摧毁一个人习惯的社会环境和生活方式,等同于毁掉了塑造他部分人格并将其定型的内容,从这个角度出发……「存护」或说公司的拯救与谋杀无异。你也未必救得了他们。
我的职责是治疗愚钝,而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的人们都很清醒。他这样说。于是托帕想起一场为了拉近关系的闲聊,准备奔赴下一次宴会的青年挽着女伴的手,笑着说是信念塑造了我们,而我们又影响了整颗星球,一切的一切都应该为这样的一对新人——也就是我们让路,不是吗?这是某种诡辩,就算是概念命途的唯心主义也不会写出第三句话类似的注脚,但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信的,以及……谁说神灵无能。扯远了。砂金明白维里塔斯话里个中含义,因此只是兀自沉默着。
他忽而道:你说绝大多数——那就不是全部。拉帝奥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反问:你别告诉我还想从他们身上获取利益……你这个混账的、不顾自身安危的赌徒。砂金并不很想(物理意义上的)去接受知识的馈赠,抬手一指不远处:嘿,教授你瞧。你猜他们是来做什么的?给个提示,在一场赌局上,参与的人越少,能得到的利益越多。
他显然没有在此时此地开基石的打算,而托帕也不准备这样做,拉帝奥……抱歉,博识学会的教授不属于【石心十人】之一。夜幕泛起潮汐一样的极光,那是毁灭即将来临的征兆,很可惜他们没人追随纳努克,不会为自然的诞生与消亡欢呼雀跃。学者热衷于研究真相,商人自顾自从中赚取利益,但这趟显然什么都得不到。他们往城中灯火明亮的广场跑去,叶琳娜一把拽掉从卡卡瓦夏那打劫来的墨镜和帽子,任凭他们随着风吹向天空或掉在地上。他们听到沿途有人惊呼,还有压抑住的、轻微的抽泣,并不影响繁星愈发明亮。
他们冲上公司派遣而来的星舰,砂金一把揪掉自己的耳坠往外扔,它永远的留在了这颗星球的土地上。托帕给他上药的时候越想越气,没忍住踢了踢他的小腿:砂金,你最后在做什么?她的同僚笑容灿烂,取出一张面具……欢愉命途的奇物。
砂金吹了声口哨,看见维里塔斯瞪他一眼,像是在说下不为例。我们亲爱的总监大人毫不走心的想:知道错了,下次还敢。论起价值,他扔出去的耳坠和基石一样重要。「概念」的星神不曾为这片宇宙的人赐福,将其指为令使——但她给了卡卡瓦夏(以及别的什么人)足够的排面。托帕收起药箱,往沙发上一靠,望见舷窗外银河瑰丽。
那是一个「锚点」,她知道。这个词的定义可以指向很多东西,固定住不系之舟的金属块,蜘蛛丝的网和自家老师人性的根源,而它现在的含义是一把钥匙。早都说了,「概念」的星神从最开始就说明了答案,将谜面和谜底一起给了出去。
虚无冰冷的水将会漫过口鼻,无需用致死的欢愉将人们托起。托帕摩挲着面具,吐字无声: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白玉京。真是的,又要欠那群令使一个人情了,尽管他们也许并不在意。
所有存在,每一个人。
求的难道不就是一个*结局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