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芙蓉迎春风,双翅彩翼栖梧桐。
金鱼浅水怜叶嬉,旦跃风云便化龙。
浅粉色的指尖搭在折扇冰凉的玉骨上,秦岁低垂的眉眼不自觉微扬,琥珀色的视线从扇面未干的墨迹转落在萧明台因醉泛红的面容上。
明明是温婉含情的眼神,却将萧明台看得后背直冒冷汗。初入朝堂的状元郎总算体会到,诗文上那浸血沁泪的一行:伴君如伴虎。
他朝堂殿试与皇帝对答时,都没有此刻紧张。萧明台简直坐立难安,但秦岁不说话,他大气儿不敢喘一下,双唇都忍不住地直哆嗦。
日后谁要在他面前说长公主人善心美好相处,萧明台恐怕要将那人当做没心没肺的傻子对待了。
“不愧是父皇钦点的状元。”秦岁笑着将折扇递向身后,琅月明上前接过扇子,将其倒扣放在侍女端着的托盘上,“萧郎仪表不凡,又才情横溢……”
除此三人,无人知道萧明台在扇面上提写了什么,只能听到秦岁赞不绝口的温婉笑语,落在旁人耳朵里煞是刺耳。
“不就是会写几句破诗吗?”苏淇握着酒杯仰头饮尽,望着萧明台的背影恨恨地嘀咕着,手中倒酒的动作不曾停歇。
酒过三巡,秦岁不胜酒力被琅月明搀扶到白玉阶上,她倚靠在桥边吹着湖面微风,低头看到湖中的金鳞。
鱼儿腾跃状似朝拜,即使秦岁手中无饵。
“这萧明台还算识趣。”寒门子弟在朝堂上本就受世家排挤,现四下无人,琅月明不禁感慨,“如今也只有公主能庇护他了。”
秦岁仰头转面望向亭中,她软刃般的视线穿过萧明台,落在那紫光檀椅之后的一抹玄黑上,勾唇道:“未必。”
琅月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身着黑袍的易平兰正抬动脚步挪蹭到萧明台身侧,他伸手扶住醉得乱晃的状元郎,恭敬地搀着萧明台走下亭中石阶。
“这个皇孙!”琅月明气得砸拳,“萧明台难不成还要勾结前朝余孽?!”
但仔细想来,秦岁一个公主能许给萧明台多大的官职呢?前朝皇孙说不定就是真龙天子,从龙之功,位极人臣,不正是天下寒门苦读之人的最终心愿吗?
“若他真和前朝余孽勾结,我们该怎么办?”琅月明眼底杀意铺排,既然不能为公主所用,那就杀之以绝后患,“我杀了他。”
秦岁抬手阻止,声音无波无澜,仿佛胜劵在握一般:“我自然有让他非我不可的法子。”
“月明不解。”琅月明低头,虚心请教着。
“人啊,何其复杂……权力的背后是人心,而人无情不立志。”秦岁始终看向被易平兰搀扶的萧明台,目光温柔缱绻,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人一旦有情,便是最致命的弱点。”
琅月明似懂非懂。
就在琅月明沉思之际,宽广平静的湖面“扑通”两声水花接连飞溅,岸边的公子小姐们变得躁动不安,侍卫纷纷跳入湖中,营救落水之人。
秦岁袖遮唇,眉微挑,语气并不惊慌,甚至大有看热闹的意味,“这是怎么了?”
琅月明看向水面扑腾的两个人,回答道:“是苏尚书的儿子,还有谢无涯。”
或许旁人不知道这两位是如何双双投湖的,但易平兰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明明白白。他刚准备扶着萧明台往外走,便听到不远处的长廊上传来苏淇带着醉意的吵嚷。
“你!离公主殿下远点!听着没有!”苏淇醉得牙唇打颤,脸红脖子粗地指着谢无涯破口大骂,“你,臭不要脸!不学无术的狗东西!你配得上公主吗你?你,你不配!呸!”
热闹在前,易平兰顿时松开扶着萧明台的手,他将人安置在长廊红柱边站好,自己则挑选一处不十分惹眼的地方,准备近距离看这两位世家贵子吵架。
谢无涯的父亲谢酬是当朝宰相,与苏淇的父亲苏红章,苏尚书是同级。谢无涯自然不能任由苏淇当众醉酒斥骂,他当即拍桌子站起身,拉扯着苏淇的领子。
“别像骂儿子似的骂我!你算什么东西?小病秧子我打你一下都怕给你打死了!”谢无涯掐着苏淇脖子骂道:“我不配你就配?天生克母克妻的玩意儿,公主不嫁给我难不成会嫁给你啊?尿黄照不清自己,就给爷趴湖边看看!小鸡崽子还想攀凤凰?我呸!”
听得易平兰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他乐呵地想:这谢无涯虽然长得丑,但骂得也挺脏啊!
醉醺醺的苏淇被谢无涯掐得直翻白眼,原本泛红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随后是“呕”得一声。
这下吃的点心、喝的酒水一股脑都吐在谢无涯身上,看得旁人一愣,谢无涯赶紧松开他,疯了一样大吼:“你有病啊!”
回应他的只有苏淇接连不断的“呕”。
易平兰看热闹的眼睛瞬间睁大一倍,他默默捂嘴看着谢无涯抓着还在口吐“芬芳”的苏淇到处发疯,心想:这苏淇人不大,吃得还挺多。
场面可谓相当恶心。
面对满身呕吐物,被遮住视线,闭着眼睛张牙舞爪到处发疯的谢无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而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易平兰,突然察觉到谢无涯拖着苏淇狂奔的方向竟然向他这里偏转。
易平兰后退两步想要逃离,腰却抵在长廊围栏之上。他转头看去,背后便是清圆的湖面,而谢无涯与苏淇依旧撕打着向他冲来。
“……!”易平兰捏着鼻子扭身躲开撞过来的两人,他随即转身想伸手拉住二人,避免其坠入湖中。但由于两人身上实在没有干净得可供抓紧之处,易平兰只微微抬手做出一个抓的姿势,然后看着谢无涯和苏淇坠入湖中。
易平兰遗憾地摇头,可惜这一湖碧水,糟蹋啦……
如此,便有秦岁远在白玉阶上看到的一幕。
“救人啊!快救人!”岸边吵吵嚷嚷。
“……”桥上恬静美好。
易平兰抬头穿过熙攘的人群看向桥边,见秦岁蹙眉忧心地看着湖下,心中有些后悔没有出手抓住谢无涯。
宴会出了这种事,太子自然是靠不住,秦岁回到亭上主持大局。两个醉鬼已经被打捞上来,谢无涯一直对着不省人事的苏淇破口大骂。
“好了。”秦岁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温婉柔和,而是染上几分凌厉,威仪尽显。
易平兰将自己隐藏在角落之中,却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众星捧月般的秦岁。
“……”谢无涯瞬间噤声。
“小姐们受惊了,月明,”秦岁先安置各家千金,“让人去取些钗花给各位小姐赔礼,再将小姐们好生送回府上。”
“公子们也该回府了。”秦岁看向易平兰身侧的萧明台,笑着说,“萧郎醉了?”
“臣不胜酒力,”萧明台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还望公主恕罪。”
秦岁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来,温和的眉眼带着几许笑意,“那就罚萧郎送谢公子和苏公子回去,这差事累人,让周都督陪你一起。”
“末将领命!”
易平兰这才将视线放在突然出现的周墨身上,他方才并未注意到周墨,此人也是寒门出身,靠着军功一路拼上来,终于坐到锦衣卫副都督一职。
但锦衣卫在皇权争夺中始终保持中立,周墨如今是要依附太子了吗?
易平兰看向温婉恬静的秦岁,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秦律做太子这件事本就蹊跷,如今秦岁一个宴会三言两语便将萧明台强行拉入太子阵营……
他左思右想,实在不愿相信秦岁才是秦律背后真正算计皇权的人,那太惊世骇俗,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律儿,你来正殿陪我说说话,”秦岁转身叫住秦律,“正好也让琅姬和妹妹叙叙旧。”
“是。”秦律点头,放开怀中的琅姬随秦岁前往正殿,易平兰看准时机紧随其后。
长宁宫的正殿并不大,从前只用于后宫嫔妃晨起请安,自从谢皇后离世,秦岁久居此处,正殿也渐渐荒废。
秦岁将原本正殿匾额上金灿灿的“朝凤殿”三个字,改写为“朝露堂”,皇帝也全都由着她。
易平兰跟着来到朝露堂,等候在外,竖着耳朵听里面姐弟二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传进易平兰的耳朵里。
“律儿觉得状元可堪重用?”秦岁的声音温婉沉静,仿佛一位爱弟心切的长姐。
“嗯,皇姐喜欢就好。”秦律毫不在意地回答。
“说什么呢!”秦岁声音有些急,还带着许多女儿家的嗔怪,“你长大了,敢打趣皇姐了。”
“律儿这是为姐姐考虑,”秦律的声音大了几分,“那谢无涯怎么能配得上你?萧明台也不够资格!只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对比之下他更顺眼些罢了。”
易平兰暗自点头,这秦律虽然也是个人渣,但对姐姐还是挺好的,起码在认姐夫这方面眼光还不错。
里面突然沉寂下来,半晌后,易平兰听到秦岁重重的叹气声,仿佛叹在他的心口,瞬间让他觉得心头酸涩胀痛。
“天家女,哪儿谈得上配不配,”秦岁深吸一口气笑道,“只要你还是太子,姐姐配谁都不委屈。”
“我早晚杀了谢无涯。”秦律隔着殿门模糊不清的声音落进易平兰耳朵里,让他产生一种仿佛是自己心声一般的错觉。
不等了,直接更新,晋江不签我,晋江没品!(抱头痛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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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戏鱼